2024-02-22作者:靈麓夜行 第415章放榜 次日。 無論是太學大門處,抑或是宮城附近,都徘徊著無數文士。 官方並未告知太學博士的錄取結果,在哪公布。 於是他們隻能結合維新侯昨日護送卷子進宮的事跡,在幾處猜測的地點等待。 “仲舒,我見你是絲毫不緊張,想必是胸有成竹啊。”人群之中,公孫弘笑側頭看向同伴,笑瞇瞇地調侃一句。 要知道大部分文士眼中明晃晃地寫著焦灼、期待與渴望。 而這樣的表情,在董仲舒臉上是一個都見不著。 在公孫弘看來,他之所以平靜如斯,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是董仲舒根本不在乎這場考試,不在乎它的最終結果,故而是否通過太學的考核,完全無所謂。 但他不遠萬裡從趙地趕來長安,怎麼可能對自己能不能選上太學博士的事情毫不在意。 若真是完全淡泊名利者,恐怕根本不會理會那一紙求賢令吧。 那麼就隻剩下第二個原因。 董仲舒對自己的作答滿意到了極致,覺得自己通過考核,屬於板上釘釘的事情。 好比每日清晨起床洗漱吃飯,對於這樣稀疏平常的事情,難道誰會嚴陣以待,神色嚴肅地進行一番心理建設之後,再去完成嗎?
現在的董仲舒或許就是認為這次太學的考核,與日常事務一樣,完全不值得他去憂心。 “倒也不是胸有成竹,隻不過我從廣川來長安,又在長安待了這麼久,並未有誰真正說服過我,反而被我辯得啞口無言者在多數。”董仲舒緩緩開口,陳述著事實。 他在構建屬於自己的理論。 隻是這一理論並不完善。 恰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因此董仲舒試圖借助與他人辯經,來不斷完善自己的理論,填補其中存在的漏洞。 但收效甚微。 每次他與別人辯經,往往是把對手繞進自己的理論體係中來,再靠著自己豐富的理論經驗,將一個又一個的對手辯倒,從廣川到長安,外加前些時日連挑十八家酒肆茶館,董仲舒在心裡仔細記錄過,總共是擊敗過八百五十七名不同的對手,他們所屬的學派,各種各樣。 這八百五十七人,其中大頭是他在考試結束次日辯贏的。 要知道整個大漢來參加太學考試的賢才,人數也就一千出頭,董仲舒正麵擊敗了其中五分之四,麵對這樣的情況,他沒有驕傲自負,口放狂言,已經算得上謙和有涵養了。 甚至按照統計學的規律來看,在那剩下不到兩百人裡,要找出五十五個比自己更強的,顯然沒有可能。 當然,在茶館酒肆之中的辯論,倒不能完全證明一個人的治學水平。 畢竟有些人更習慣於書麵寫作,口頭表達難以闡述出內心全部的所思所想。 這類人更加適合考試,而非正麵辯論。 或許他們在太學考核的試卷上,留下了驚世駭俗的文章,那也說不準。 不過想要達到開宗立派的“聖人”境界,那麼辯才與文采,一樣都不能落下。 孔子周遊列國,要在眾多君主麵前宣揚學派的主張,麵對門下三千弟子,因材施教地傳遞自己的思想。 孟子辯才無雙,罵人的時候甚至上升到哲理的高度。 而墨子看似低調沉默,實則是孟子同一時代中,唯一吵得過他的人。 至於莊子看似樂天知命,眼瞧著自己快辯不贏惠子了,趕忙偷梁換柱,轉移話題。 各家學派的創始者、頂梁柱,都有著一流的辯才。 畢竟大部分人並不識字,隻能通過宣講去接觸到學說思想,從而明確第一印象。 如果在宣傳辯論的途中,那些夫子被對手挑刺之後,便開始結結巴巴,絞盡腦汁都吐不出幾個完整的句子。 哪怕他言說的內容更有道理,那他實際上亦是輸得一敗塗地。 圍觀的群眾已經在心裡把印象分給扣完了。 這樣的夫子是難以招收到弟子的,招收不到弟子,則無法將學派給傳承下去,無法將學派傳承下去,哪怕他們的典籍思想再深邃,不過是故紙堆中,無人翻找的垃圾,或許隨著一次兵亂,一場大火,便徹底失傳,泯滅在歷史的洪流之中,不為後人所知。 董仲舒明白這個道理。 因此他構建自己的理論體係的同時,亦是沒有放棄訓練自己將觀念表達出來的能力。 雙管齊下,便成今日之他。 公孫弘笑了笑,“你說得不錯啊,若是這選出的太學博士名單中沒有你的名字,那恐怕是難以讓人信服的,除非太學不重視我們儒家,或者不認可我們公羊學派。” 這估計是他想出來董仲舒唯一落選的可能了。 朝廷若是不重視儒家學派,大量削減給儒家弟子的名額,那麼董仲舒還真可能入選不了。 畢竟路線之爭,那看的確實不是才華和能力,而是伱的屁股坐在哪一邊。 而公孫弘的政治敏感度不低。 大漢這幾十年來,一直休養生息,推崇黃老學說。 隻是他察覺得到,當今天子以及太學之長,對於黃老學說並不感冒,要不然天子不會赫然推動察舉製,不會宣布建立太學,不會下發求賢令,召集上千文士趕來長安。 這是要勵精圖治,做一番大事的表現。 那麼再用黃老學說治國,顯然是違背這位天子的初衷。 不過那位維新侯在入仕以來,做出的那些表現,讓公孫弘暫且看不出明確的傾向性。 上書狀告膠西王,這符合儒家學派中孟儒的說法,“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也符合公羊學派中的復仇理論。 至於他在南方賑災救民,主動做事,不惜得罪廬江太守。 無論是哪家學派,都會認可他這是在做正確的事情。 哦,除了黃老學派,可能認為這一行為沒有順應自然。 公孫弘微微瞇眼,思維繼續發散,聯係到了陳洛的另一重身份,即是陽夏陳氏子弟。 陽夏陳氏與墨家走得非常近,不少人都知道這事。 可這位維新侯乃屬於認祖歸宗,半道加入的陽夏陳氏,倒不一定受到多少墨家的影響。 何況陽夏陳氏並不會強硬限製子弟的思想,無論是信奉哪家學派,都沒有問題。 總的來說,這位維新侯的思想主張暫且看不出來,但肯定不屬於黃老學派。 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天子和太學之長隻要不明確傾向於黃老之術。 其他學派就野心勃勃地躍躍欲試,去不斷挑戰,直到掀翻它在大漢思想領域的統治地位,代替它的位置。 對於現在黃老學說所擁有的地位,諸家可是眼饞了許久。 此時此刻,公孫弘在思考,董仲舒同樣沒有出聲,兩人之間就這麼陷入了沉默。 不過他們對於這種沉默已經習慣了。 董仲舒除了在辯論的時候,話並不多,更喜歡手捧典籍,安安靜靜地研究。 而公孫弘則是習慣分析時局,從某些簡單的信息中,見出朝廷核心層麵的決策,比方他通過求賢令上劉徹的口吻,推斷出這是出人頭地的好機會,於是年事雖高,卻毅然動身前來長安。 因此兩人平日裡並不會咋咋呼呼,有什麼小事都一驚一乍的,除了交流學術問題外,往往是有了關鍵想法,才會進行討論。 兩人安靜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便聽見人群赫然在耳畔發出巨大的躁動。 當!
“放榜了!”太學之中,走出一名身著墨色衣裳的中年男子,敲響手中的銅鑼,提醒圍觀的群眾。 而他身後跟著兩人,在墻上張貼起紅字,上麵密密麻麻寫滿著名字。 圍觀的眾人在紅紙張貼完畢後,一擁而上,往前麵擠去,都想早些看到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晚點再來?”董仲舒見狀,側頭向公孫弘問道。 眼前這幅場麵實在過於瘋狂。 等過一刻鐘或者兩刻鐘後,大概就沒有這麼多人擠在紅榜前麵了。 到時候自己再過來看榜,顯然更加舒服。 見著他這副淡然模樣,公孫弘苦笑一聲,“你這真是不爭不搶啊,行,我們去附近那家茶館中坐一小會,等到人少些了再來。” 不過公孫弘顯然沒有想到,這一等就是足足半個時辰。 過了這麼久,圍觀榜單的人群才稍稍稀疏。 畢竟最開始看榜的那些讀書人走後,湊熱鬧的百姓就繼續湧了上來,好奇地想要知道榜單上會出現哪些大人物的名字,雖然他們並不認識,但近些日子在酒館之內,多多少少還是聽聞了一些內情。 於是人來人往,直到半個時辰後,榜前才顯得空曠了些。 “走吧。”坐在茶館中,時不時側頭凝望的公孫弘開口。 要知道他可沒有董仲舒那樣的淡定。 畢竟是否錄上太學博士,關乎著自己未來人生的走向,馬虎不得。 剛剛看榜的那群讀書人中,頻頻爆發出道喜之聲,受到祝賀之人,則是興高采烈地離開。 不過與之對應的,乃是更多人默默無言,沉重地低頭獨自走出熱鬧的人群。 見識了長安的繁華,公孫弘自然是不甘心做那失魂落魄的後者,想要未來十年、二十年裡,能在這座大漢最昌盛的城市中站穩腳跟。 “好。”董仲舒點了點頭,接著起身。 邁出茶館大門,公孫弘見他仍舊一副平靜的模樣,於是好奇問道:“仲舒可有想過,若是未能考上,那又該是如何?” 有時候人生並不會一帆風順。 哪怕董仲舒前些時日在酒肆茶館內大殺四方,把一眾讀書人辯駁得啞口無言,但考試的閱卷工作是由真人來進行評判,總會出現各種意外。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都不一定能有百分百的把握被選中,成為太學博士。 聞言,董仲舒笑了笑,“若未能考過,隻可能是我的策論展現的鋒芒過甚,讓閱卷人不喜,待有下次考試,那我會用質樸的文字去將其掩蓋,不再浮於表麵。” 他倒不是沒有想過落選的可能。 前麵的釋經題對於自己來說,實在簡單無比,幾乎沒有扣分的可能,若是落選,隻能是因為策論的得分太差。 而董仲舒並不覺得自己策論的立意會有什麼問題,唯一的可能就是言辭稍顯激烈,為閱卷人不喜。 公孫弘沉吟片刻道:“你有這般心態,老夫倒是不用為你擔心了啊。” 如果沒有想過失敗的可能,在失敗後也不去認真思考自己的不足,那這樣的人在跌倒一次之後,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第三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摔得頭破血流。 不少年輕人初出茅廬,直麵世事的時候,都是意氣風發,可經歷了數次挫折,心氣便低沉下去,沒有了早先奮發向上的模樣。 這就是因為他們沒能直麵出自己的缺點,並下定決心去改正缺點。 兩人問答幾句後,已經走到紅榜麵前,於是皆不再多言,認真在榜上搜尋起自己的名字。 公孫弘看榜的方式,乃是由下往上查找。 畢竟自己心裡清楚,想要競爭前十乃至前二十的位子比較困難,因此不會把期待放得多高。 一行一行往上細看,待看到中間位置的時候,他是是瞧見“薛縣公孫弘”列在第二十三位,有著籍貫加上名字,基本上不會出錯,就是自己了。 對他來說,這個名次已經屬於意外之喜。 當公孫弘麵帶興奮地轉過頭去時,發現董仲舒早已完成了搜索,驚詫道:“你就找好了?” 看得這麼快,必然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第一遍沒找榜上見到自己名字的話,必然會是去看第二遍乃至第三遍,進行確認。 找到自己的名字,那就隻用確認一遍即可。 董仲舒嘴角微微上揚,伸手上指道:“我的名字很容易找,一眼就看到了。” 順著方向望去,公孫弘見著榜單首列,赫然寫著“廣川縣董仲舒”幾個大字。 見狀,他頓時沉默了。 沒想到自己在趕來長安時遇見的路人,居然能在這場太學考核中排在首位。 真可謂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所幸自己同樣上榜,倒顯得沒有那麼尷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