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出奇地冷,何方處理完傷口,隻覺身體內外全部被寒意滲透,運轉了幾圈內功,才壓住了寒冷的感覺。 軟劍重新插回腰間,他站在船頭站定,右手握著劍柄,注視著夏子雨離去的方向,默默等待著。 約莫小半個時辰,這個女人終於回來了。 她提著一個大包裹,神情有些疲憊,但想到自己即將逃離這痛苦之地,又有些興奮。 何方接過包裹,也不查看,伸手將她拉上船,劍光一閃,繩索立時被割斷。 這時的水流又有些急促起來,繩索斷裂,小船立刻就順著水流動了起來,何方也不說話,立刻劃動船槳遠離岸邊。 夏子雨喘著氣,稍微緩了緩,說道:“答應你的事情我做完了,現在該你遵守約定的時候了。” 何方看著方才她跑來的方向,淡淡道:“還沒到時候。”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從房子後忽然閃出一大群人,一個個都策馬提刀,領頭的是一個穿著錦衣綢緞的年輕人,邊追邊喊。 “賤人站住!難怪老子一夜找不到人,原來你早串通了野男人私奔,給老子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看到這個男人,夏子雨忽然像是看見了魔鬼一樣,臉上滿是驚恐,身體往後退去,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快,快殺了我!我死也不要落入他手裡,你忘了我們說好的約定嗎?快殺了我!” 何方淡淡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絕不會讓你落在別人手裡,不過你想死,我卻想活,你引來了這些人,就該自己負責,我需要用你作為人質。” 看到這些人追來,何方已經迅速有了判斷。 城裡一定有童家的眼線,發現夏子雨之後,便立刻傳信給童家,小半個時辰從丹徒趕到這裡,時間也都對得上。 不過這些眼線,應該隻是依附童家的人,不是直係手下,否則應該是等不到這個女人回來了。 他看向後麵迅速追來的人,忽然一揮手,甩出七八道寒星。 這種寒星是江湖上最常見,也是最簡單好用的暗器,約有二指寬,半指厚,造型是五角星的形狀,邊緣漸薄,相當鋒利。 那年輕人臉色一變,邊上的手下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麵,叮地一聲,火花濺起,揮刀掃飛了暗器。 其餘幾道寒星也並未奏效,紛紛被掃飛出去。 何方的心沉了下去。 僅此一招,他已將這些人的實力看出了大概。 年輕人應該隻是富家公子,或許有點三腳貓的功夫,無傷大雅。 但他的手下卻個個精乾,起碼都有準一流的實力,若在全勝時期還好,此時身受重傷,應付起來便不那麼容易了。 年輕人拍馬急追,很快就追了上來,不過此時小船已經離岸邊有了三丈遠,隻好勒馬大罵。 “臭小子聽著,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得罪了我童家,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識趣的就把這賤女人送回來,我饒你不死!” 何方不去理她,看了看夏子雨。 她正蜷縮在船艙邊上,驚恐地看著何方,怕他真的會將自己送回去。 何方問道:“如果你回去,他會不會殺了你?” 夏子雨顫抖著道:“他不是人,是畜生!他才不會殺我,因為他喜歡我,想永遠控製著我,來發泄他那變態的欲望!” 何方點頭:“那就好。” 年輕人見這邊沒有反應,氣急敗壞,朝手下罵道:“給我去生擒了他們,小爺賞白銀千兩!” 這句話一出,那些手下立刻蠢蠢欲動,不過看到小船此時離岸邊的距離,又有些遲疑。 三丈距離不算太遠,但何方暗器功夫顯然不弱,在半空中不比地上,萬一被擊中落水,可不是說著玩的。 不過在千兩白銀的誘惑下,還是有人願意拚命一試,有兩個人顯然輕功不錯,一踩馬背,借力飛躍而來。 刀光在半空中閃爍,兩人如同雄鷹展翅,朝小船飛撲而來。 不同於他們想象之中的情景,何方這一次沒用暗器,他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那兩人一直留意著何方的暗器,絲毫沒想到,何方竟從船板上一躍而起,速度快的驚人,淩空迎了上去。 劍光一閃,兩人隻覺眼前一花,已被一劍重傷,腹部血流如注,不受控製地落入水中。 重傷落水,和死亡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所有人都看得驚住了,何方這一劍雖然擊落了兩人,但他身在半空,自己也難免落水的下場。 這幾乎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江麵不是地麵,不能隨意而為,無論武功多高,一旦落水,沒有借力之處,連施展輕功的機會都沒有。 何方卻沒有落水。 他的身體忽然又淩空倒飛,就好像身上係了一根繩索,將他拽了回去,穩穩地站在了甲板上。 這種輕功,別說見過,江湖上恐怕連聽都沒人聽過。 年輕人和那些手下一個個麵麵相覷,本來還有人躍躍欲試,卻都被這一劍震懾,停了下來。 隻有夏子雨一人看到,何方其實是帶著船上的繩索飛出去的,一擊之後,又借繩索之力返回,隻是他的速度太快,小船離岸邊又較遠,才沒有人察覺這一細節。 何方看著岸邊,朗聲道:“有銀子拿,卻沒命花,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年輕人的臉色鐵青,忽然從懷裡掏出一遝銀票,狠狠道:“我以童家少主身份保證,生擒了這兩個人,在場每個人萬兩銀票!若不幸傷亡的,我會將銀票送回各位家中,並且替你們養老教子!” 一千兩銀子,幾乎已經能讓普通家庭過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於窮人來說,甚至已經到了可以拚命的地步。 千兩銀子已是如此,何況萬兩? 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起來,看著江麵上那艘小船,像是看到了滿滿的富貴。 何方看著這副情景,心中暗嘆。 為了萬兩銀子,確實值得這些人拚命了。 不過年輕人屢次說的“生擒”,卻是證實了夏子雨先前的話,童家少主絕不願意殺她。 他看向女人,淡淡道:“你過來。” 夏子雨驚恐道:“你答應過我,不會讓我落到別人手裡的......” 何方不想解釋,將她提了起來,長劍橫在咽喉上,對著岸上那些人,冷冷說道: “但凡有人往前一步,我就將她的屍體送回去!” 看著離自己喉嚨不到一寸的劍鋒,夏子雨滿臉恐懼,聲音顫抖著輕聲道:“求求你,出劍快一些......” 那些人本來已被萬兩白銀沖昏了頭腦,此時又全部紛紛站住,看向臉色陰晴不定的年輕人。 畢竟少主反復強調要生擒,若是目標死了,這萬兩白銀肯定也是拿不到的。 年輕人想了片刻,忽然大笑:“想唬我?沒那麼容易!老子就不信你會動手,給我上!” 何方嘆道:“這位少爺,你可知她為何會在我這船上?” 年輕人看著長劍慢慢貼上了夏子雨的咽喉,臉色微變,擺手止住了手下,道:“為什麼?” 何方笑道:“她跟了你三年,你自然知道她寧死也不願再跟你,可是她又不敢自殺,恰巧今天遇到了我,隨手殺個人就能得到幾百兩銀票,這種生意我自然是願做的。” 年輕人臉色鐵青,不說話了。 何方說的的確是事實,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敢自殺,才會放心讓她自由活動,甚至大方地給銀票花,反正她一個女人,鎮江府又全是自己的眼線,不怕她能跑到哪去。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人不敢自殺,卻會想到雇別人來殺自己。 年輕人看著隨著長江流動,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小船,看著船上的何方,似乎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地記在心裡,來自必報此仇。 可漸漸地,他似乎看出了什麼,猛然道:“你...你是何方?從十二飛鵬幫殺出一條血路的何方!” 聽到這話,何方臉色微變。 年輕人已經興奮了起來,大聲道:“有王爺一諾,即使沒了這個女人又如何?給我抓住他們,無論死活!” 何方果斷放開女人,立刻劃動船槳。 年輕人此話一出,他就知道這女人已經失去了威懾的作用。 他實在沒想到,從十二飛鵬幫出來才一天多,幕後之人的懸賞竟然已經傳了這麼遠。 這些人口中的王爺......到底是誰? 好在有剛才的牽製,小船已經離岸邊很遠,那些人嘗試了幾次,也沒把握用輕功飛躍這麼遠的距離,倒是沒一個人追上來。 就聽到年輕人大喊:“回去備船!” 所有人領命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但事情的性質,已經徹底變了。 這少爺能用十幾萬兩銀子換這個女人,可知這女人對他的有多麼重要。 而認出了何方之後,他竟然果斷的放棄了這個女人...... 可想而知,那個所謂的王爺究竟是許下了多大的承諾,隻為要自己的命。 何方不由苦笑,看來十二飛鵬幫這一戰,確實已讓他名揚天下,他此時的身價,恐怕是僅次於孫府孫玉伯和萬鵬王兩人了。 夏子雨看著麵前的人,也有些吃驚,遲疑了一會,小聲地問:“你真的是何方?” 何方抬起頭,皺眉看著她。 “你們是從哪知道的?” 鎮江童家不是幫派,隻是一個富商家族,做的是布料生意。 相對於孫府、十二飛鵬幫以及長江水寨這種幫派來說,童家是比較避世的勢力,很少參與江湖上的活動。 可如今竟然連這種家族都接到了懸賞,他不敢想象,幕後人的勢力究竟有多麼的大。 莫非,真的是某個王爺,是皇家的勢力? 可如今這種亂世,皇家自己的地位尚且不穩,從沒聽說過江南一帶有王府,更沒聽過什麼趙王爺。 夏子雨輕聲道:“我是偷聽童赫和老爺說話知道的,他說有個叫何方的人闖過了十二飛鵬幫幾十年都沒人走過的血路,王爺下了令,不惜一切代價追殺此人。” 童赫,應該就是童家少主的名字。 何方問道:“你們口中的這個王爺,究竟是誰?” 夏子雨怯怯地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他們提起王爺,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何方嘆了口氣,看著越來越遠的江岸,心中亂作一團。 他不能再隨著長江往下麵去了。 童家在岸上,馬匹陸地上的速度遠超水路,這艘烏篷船沒有帆,要麼就是順流而下,要麼就要靠纖夫拉動,隻要在前後沿岸都布下人手,並準備幾艘船在水上封路,一定能成功攔截。 他看向長江對岸,遠處那連綿一片的山峰,看來隻剩這最後一個辦法了。 這一片長江的寬度很廣,足有幾公裡,到了對麵山裡,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可若是不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必須葬身江底了。 何方不再猶豫,立刻掉轉方向,借著水流逐漸靠近那片群山。 夏子雨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沉默了一會,何方忽然問道:“你還想死嗎?” 她沒有回答。 其實,這個問題在她腦中已經轉了很久,已經讓她產生了自我懷疑。 以前她想死,隻是因為活著要承受無盡的痛苦。 現在她忽然發現,如果能跟著何方逃離這個地方,或許也可以更好的生活。 她畢竟還是個正常的人,雖然經受了多年的折磨,卻還未完全失去理智。 何方又說:“如果你依然想死,等我安定下來,隨時都可以動手。” 夏子雨怔了半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低聲道:“好。” 不久,小船已經到了長江中間,離鎮江沿岸已經很遠了。 鎮江沿岸沒有碼頭,找船沒那麼快,至今還沒見到影子。 但何方可以肯定,對方一定會在上遊和下遊全部安置人手,順著水流下去隻有死路一條,隻不過早晚的問題罷了。 約莫半個時辰,鎮江沿岸終於出現了幾艘船影。 不過此時的何方,已經到達了對岸。 這裡的山峰不高,不過麵積不小,成片連在一起,倒是個躲避的好地方。 兩人下了船,何方帶上船艙所有的東西,看著對岸隱約的幾艘船影,若有所思。 他伸出手,搭在船板上,真氣緩緩凝聚。 隨即用力一推,小船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一般,在水麵上沖刺出數丈之遠,才漸漸緩了下來,又順著長江往下流去。 夏子雨看著這一幕,吃驚道:“你...你不打算回去了?” 何方道:“讓他們追過來也是死路一條,一樣回不去。” 夏子雨支吾著說:“可是...他們一定能看到船已靠岸的。” 何方淡淡道:“這個距離能看到船靠岸,看不到是否有人,他們不敢冒險,一定會派人去攔截。” 看著小船越來越遠,何方有些無奈。 如果不是身上有傷,他絕不會選擇這種下策。 對方看不到船上是否有人,其實也可以假裝靠岸,實際並未下船,借此逃離,就算是有人攔截,也不會太多。 可他重傷之身,又在水上,就不能冒這種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