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設在後山。 這是一片平坦的小樹林,再往後去不遠,又是成片的沼澤。 來吃飯的總共有二十多人,隻有花若語和妖刀杜仲算是熟識,早上見到的那個瞎子和酒郎中都沒來。 何方靜靜地領略著山中村寨特有的寧靜氣氛,品嘗著花若語不俗的廚藝,此時的體驗倒別有一番風味。 他與夏子雨、花若語、杜仲以及兩個陌生陪客同坐一桌,幾個人輪番給何方敬酒夾菜,顯然是將他當作了上賓對待。 杜仲笑著給他介紹著兩位陌生的陪客。 “這兩位是我特意邀請來的,他們和我差不多時間進來,聽說寨子裡來了一個年輕少俠,都想來瞻仰一番。”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也在看著何方,似乎是在說——這兩個都是很信得過的自己人。 這兩個人,一個長相非常老實,眼睛裡卻帶著賊溜溜的光,不時偷瞄一眼著夏子雨和花若語。 另一個看起來與杜仲差不多年紀,話很少,很有禮貌,氣度很高貴,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 何方笑道:“久仰久仰,俠不敢當,同是天涯淪落人,以後還請前輩們多照料。” 兩人微笑回禮,杜仲又嗬嗬笑道:“這寨子中我年紀較大,與年輕人來往較少,其餘桌上的人,就由花小姐介紹吧。” 聽著杜仲明顯帶著暗示意味的話,何方目光閃動,“不必了,既然以後要常住於此,朋友還是慢慢交的好,在下想改日親自結識他們。” 花若語笑道:“少俠果然是個很會交朋友的人,就依你......” 她的話音未落,忽聽寨子前麵方向傳來了大叫之聲。 “救命啊!殺人啦!” 宴席上眾人都露出震驚之色,霍然站起,看向聲音來處。 在座的每個人都清楚,寨子中的人都失去了武功,為了能更好的生存,又有花若語的調和拉攏,大家都無比團結,怎麼會有人大白天喊殺人? 誰會在這裡殺人? 很快,眾人就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一個胡子拉碴,看起來三分邋遢七分講究的老漢,臉色驚慌地沖了上來,一雙眼睛四處搜尋。 花若語驚道:“酒郎中?你這是怎麼了?” 酒郎中看到花若語眼睛一亮,忙躲到她的身後,抖著身子道:“瞎子,瞎子瘋了!瞎子要殺我!”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花若語不解道:“你不是一直給瞎子看病嗎?他為什麼要殺你?” “你問我,我問誰?”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一道身影從山下疾步飛來,淩空一個翻身,就到了眾人麵前,身手極為利索。 “這是...瞎子?” “好俊的身手!” “他武功恢復了?” 眾人不解。 所有人來到這個寨子,都會無緣無故失去武功,若是像何方這樣的新人,如此身手還能理解,但一個在此住了十多年的瞎子,此時竟恢復了武功,不能不令人產生懷疑。 眾人一陣騷亂,議論紛紛,看向瞎子的眼神,愈發不善起來。 何方卻麵不改色,一直盯著杜仲。 杜仲此時的表情非常奇怪,很難形容。 若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與自己妻子成婚十多年,忽然有一夜同房,發現自己妻子竟然還是處子之身一樣。 瞎子此時已完全沒有了早上見時病殃殃的樣子,完全成了另一個人,白色的眸子裡冒著兇光,手中拐杖指著酒郎中。 他顯然看不見,但竟然能準確地判斷出酒郎中的位置,這份感知力,顯然內功極為精湛。 聽著眾人的議論,瞎子冷冷道:“咱們都是被困在寨子中的苦命人,沒有一天不想著出去,但寨子裡一直有人似乎不想讓我們出去,大家總該知道的。” 杜仲哼了一聲,道:“如此看來,這個不想讓咱們出去的人就是你了?否則為什麼你能恢復武功?” 瞎子忽然大笑,厲聲道:“為什麼?我也想問問酒郎中,為什麼我早上吃了你的藥,竟然會恢復武功?” 酒郎中臉色陰晴不定,目光四處搜尋,忽然就看到了何方,大聲道:“我的藥就是普通的哮喘藥,怎麼可能讓你恢復武功?藥是這小子送去的,你不妨問問他為什麼?” 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何方身上。 花若語疑惑地看著何方,“少俠,你......” 她倒是沒想到,何方剛來一夜,竟然已經與寨子裡這倆怪人有了來往。 何方無奈地笑笑,也不想解釋,看著瞎子,緩緩道:“先生的藥可曾吃完了?不妨拿出來驗驗,看是否是酒郎中開的藥?” 瞎子的拐杖仍然指著酒郎中,冷笑道:“好,那就看看你的藥!” 他走到一張桌前,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往桌上一倒,四五顆黑色的藥丸就滾落在桌上。 花若語上前拿起藥丸,聞了聞,遞給杜仲。 杜仲也聞了聞,皺眉遞給酒郎中,“是不是你的藥?” 酒郎中看著那些藥,臉色發白。 其實根本不用看,這些藥全部都是自己親手製成的,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瞎子道:“你為何不說話?是心虛了?” 酒郎中咽了咽口水,強自冷靜道:“這的確是我的藥,但它就是普通的哮喘藥,在場的每個人都見過。” 隨即他話鋒一轉,大聲道:“我倒想問問,你的武功到底是如何恢復的?” 眾人都麵麵相覷。 事情一下子撲朔迷離起來,在場的每個人都清楚,一旦事情的真相揭開,所有人的困境都迎刃而解。 這麼多年,他們不是沒有想辦法出去,但每一次總會有一些不可抗力因素阻擋著他們,就好像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操縱著這一切。 導致困境無法打破的罪魁禍首,就是所有人都會莫名其妙失去武功。 而如今,竟然有人的武功神奇恢復,這無疑給了眾人一絲希望,隻要能揪出幕後黑手,他們就可以所有人齊心協力,哪怕希望非常渺茫,也總有可能逃出去! 但此時卻沒人敢輕舉妄動,恢復了武功的瞎子,對付他們這些人輕而易舉,又不能肯定瞎子和酒郎中誰的話是真的,隻能靜觀其變。 良久,瞎子忽然大笑起來。 “好,不信是吧,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看。” 他最後一個字落下,人已經越過眾人,到了酒郎中身後。 拐杖狂掃而出,用的竟然是昔日金剛鐵拐的橫掃千軍,這一拐掃出威勢驚人,空氣似乎都被劃破,發出淩厲的氣爆聲。 隻此一招,眾人已能看出,瞎子不但恢復了武功,還恢復的十分完好。 所有人都沒動,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酒郎中。 何方皺眉看著杜仲,眼神似乎在詢問。 杜仲也懷疑地看著何方,許久才鬆了口氣,微微搖頭。 然後視線轉向花若語,眉頭越皺越緊。 花若語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瞎子和酒郎中,一臉急切,似乎開口想勸,卻又不知怎麼去勸。 酒郎中愣愣地看著朝自己掃來、越來越近的拐杖,表情極為復雜,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忽然,他暴喝一聲,身子側翻,淩空一腳迎上瞎子的拐杖。 就聽一聲悶響,瞎子的拐杖險些脫手飛出,但他那雙白色眼睛裡卻露出了笑意。 “酒郎中,你終究還是忍不住露出馬腳了。” 酒郎中身體旋轉倒飛而出,穩穩立在一張桌麵上,顯然輕功極好。 頓時,許多道視線帶著懷疑和震驚,轉移到了酒郎中身上。 酒郎中顯然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也不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依然堅持自己的說法。 “你們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恢復的,原本不想暴露,準備告訴花小姐好好調查......” 酒郎中氣得有些發抖,指著瞎子道:“這本來是讓花小姐查出真相的最好機會,卻不料這瞎子眼瞎心也瞎,我現在很有理由懷疑,你就是不想讓我們出去的人!” 眾人再次喧嘩起來,連著兩個人都恢復了武功,事情已越來越復雜了。 花若語此時已冷靜了下來,淡淡道:“好了,你們既然都說自己是無辜的,我也相信二位,不如先暫且放下,等事後好好調查。” “不可!” 花若語話音剛落,杜仲已大聲反駁起來。 “咱們在這裡困了幾十年,還沒困夠嗎?不管這兩人的武功是怎麼恢復的,他們肯定和困住我們的人有莫大關係,殺了他們,一樣能查出真相,還可免後顧之憂!” 瞎子和酒郎中臉色一變,酒郎中立刻怒視杜仲。 “杜仲,你不要血口噴人!” 瞎子冷冷道:“若是花小姐要殺我,我自然引頸受戮,你杜仲算什麼東西?” 杜仲道:“我也不算什麼東西,隻不過是個想活命的人罷了,我們這些本已該死之人忍辱負重這些年,如今有了活的希望,自然不能有一絲疏忽!” 花若語變色道:“杜仲,大家都是想活命的人!” 杜仲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淡淡道: “本來我也以為是,但你我都明白,寨子裡一直有人不想我們出去,我不能為了這兩個最可疑的人葬送我們所有人!” 酒郎中的眼中似要冒出火來,大聲道:“好好好,那你不妨動手!你若是此時有足夠殺我的能力,那你也是可疑之人,同樣該殺!” 杜仲道:“我自然殺不了你們,但是有人能。” 瞎子偏過頭,皺眉道:“誰?” 杜仲沒有說話,視線投向了何方。 氣氛為之一凝,眾人立刻想到,寨子中還有一個新人。 寨子裡每一個新人,都是住上四五天之後,才開始慢慢失去武功。 而何方,則是昨天才剛剛過來! 杜仲看著他,道:“你記得我說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隻要錯過了今天,你也會和我們一樣。” 何方點頭道:“我記得。”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 花若語勃然變色:“少俠,他們隻是可疑,不是已定罪!” 何方淡淡道:“很抱歉,我也是個想活命的人。” 空氣安靜了下來。 何方走出人群,麵對著瞎子和酒郎中。 瞎子忽然笑了,“少俠,想不到早上你我剛交了朋友,此時便要兵戎相見了。” 酒郎中冷哼道:“也好,我喝了你的酒,你若想取回,便刨開我的肚子,咱們也算不互相欠!” 何方微笑著:“兩位都是經驗豐富的前輩,自然明白在下的心情,我還年輕,著實還想多活幾年。” 瞎子笑的更大聲,“好,夠爽快!既然如此,少俠不妨動手!” 酒郎中臉色陰沉,“可惜我們兩人已經老了,若是公平一對一,自然是不如少俠的。” “不妨。” 何方道:“兩位前輩武功久未復蘇,難免不如從前,在下已是占了大便宜了。” 花若語看著何方,眼睛裡帶著悲切之色,覺得自己一直看錯了這個新人。 可她武功盡失,無論如何,這一場戰鬥她都無法阻止。 回頭看到夏子雨,也是滿臉的擔憂,花若語失望地搖搖頭,走過去拉著她。 “夏姑娘,跟著我離遠些,免得傷到了你。” 夏子雨掙開了她的手,“我本就是該死之人,沒什麼可擔心的。” 這一路走來,雖然時間不久,但她對何方的信任,已經深到了一種程度。 隻有這一個人,能給他帶來如此強烈的信任,她相信,無論何方做什麼,怎麼做,都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寒冬的正午,陽光似乎也是冰冷的。 氣氛冷的可怕。 瞎子和酒郎中的氣機,已牢牢鎖定了何方,但凡他有一絲動作,兩人都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何方卻似乎對這一場戰鬥沒有興趣,他隻是很隨意地站在那裡,但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出,他這種簡單的站立姿勢,全身竟毫無一絲破綻。 終於,瞎子忍不住先動了。 他的拐杖此刻竟似乎成了長槍,抖出一片殘影,卷向何方的右手。 他雖然是瞎子,但判斷卻很準,知道何方的殺招一定藏在右手上。 同時,酒郎中一聲長嘯,身子淩空而起,腿影如風,身體從半空中旋轉而下,用的竟是江湖上失傳多年的臥雲雙飛腳! 這一地一空,似乎已將何方逼入了絕境! 何方靜靜地等著,等他們離自己越來越近。 這正是武功中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的技巧,等對手舊力將盡,新力未升之時出手,這時的反擊,往往就是致命的一擊。 突然劍光一閃,他的劍已出手,快的不可思議。 經過十二飛鵬幫一戰之後,他的流星劍法已經達到了第四層的最高境界,出劍已是肉眼完全不可見的速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劍一出手,頓時揮出漫天劍影。 瞎子和酒郎中都沒想到,何方的劍竟然會如此之快,如此滴水不漏。 待想收勢之時,卻已經為時過晚。 劍光揮灑,瞎子的拐杖幾乎瞬間被絞成了粉碎。 待劍光停頓之時,軟劍已纏上了酒郎中的腿。 隻要何方稍一用力,這條腿必定立刻鮮血淋漓,甚至直接殘廢! 酒郎中的臉色變了。 就當他以為自己必敗無疑之時,長劍竟忽然收了回去,返身纏向了杜仲的咽喉! 觀戰的眾人頓時一陣驚呼,沒有人會想到,何方竟然並未趁勢追擊瞎子和酒郎君,而是對一個完全失去武功的杜仲動手! 但他們的震驚還不止於此。 本應該必死無疑的杜仲,此時的反應竟然迅速無比,菜刀不知何時已在手上,趕在軟劍纏上他咽喉的一瞬間擋了上去。 劍身立刻收緊,卻是與菜刀擦出了一片火光。 火光四濺,杜仲的人也退了出去。 何方冷笑一聲,手腕輕抖,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了桌邊另外一個人的脖頸。 這個人,就是杜仲先前特意介紹的那兩人之一,那個長相很老實,眼睛卻很雞賊的漢子。 何方的速度太快,快的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漢子的反應顯然比杜仲差了一籌,隻是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脖子,卻已為時過晚。 劍身立刻收緊,血霧頓時噴灑而出,濺射在桌子上。 這一桌的酒宴,此時竟成了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