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之外。 樹林中。 孟星魂蹲在地上,看著地上散落的一小片鮮血,以及兩截被斬斷的蛇身,若有所思。 他已在這林子中找了幾個時辰。 荒山的野林子不同於沙灘或雪地,不會留下太明顯的腳印或者痕跡,隻能仔細地觀察所有細節。 況且這種地方還會有很多野獸,就算是有痕跡,也無法確定是人留下的還是野獸留下的。 所以孟星魂搜尋的進度很慢,很多次他都被一些痕跡誤導,兜兜轉轉幾個時辰,終於看到了這第一處線索。 野獸或許也能殺死毒蛇,但絕對沒辦法把蛇斬為兩半的。 他撿起一截蛇身,就發現斷麵平滑無比,顯然是刀劍的痕跡,並且出手非常快。 孟星魂觀察了許久,從斷麵痕跡上細微的不同,終於慢慢判斷出,這截斷麵是劍傷。 結合地上鮮血噴灑的方向,他隱約能還原當時的情景。 ——毒蛇從樹上飛下來,長劍從左側掃過,瞬間將蛇斬為兩截,落地後還扭動了幾下。 好快的劍! 孟星魂眼中慢慢有了喜色,根據腦中還原出的情景,以及出劍的方向角度,他認出了這是流星劍法! 隻有他和小何會流星劍法,並且達到了這種水平! 他立刻以蛇屍的位置作為中心,在方圓一裡內搜索更多的痕跡。 很快,他就在不遠處發現了第二處痕跡。 這是一片被樹枝枯葉圍成的坑狀痕跡,痕跡很大,看起來就像是...... ——就像是有一個人,用樹枝枯葉把自己埋起來隱藏,然後又跳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這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隱藏?又為什麼會跳起來逃走?莫非是被別人發現了? 孟星魂眉頭緊皺,跟著這一片痕跡繼續往前。 他走的很慢,為的是不放過一絲細微的痕跡。 所以又是小半個時辰,他才看到了第三處線索。 這一片的地麵,似乎被很多野獸踐踏過,特別雜亂,期間還有很多鮮血,連樹上都有血跡,卻並未見到任何屍體。 從這一片鮮血再往前,原本茂密的林子忽然憑空消失。 孟星魂抬起頭,眼前頓時無比開闊。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沼澤,竟然猶如一個巨大的泥濘湖泊,一眼看去不見盡頭。 他往前走了幾步,就發現這片沼澤並不是真正的沒有盡頭,在足有四五裡開外的地方,有一大片樹影,其間夾著許多猶如房屋一樣的輪廓,無法分辨明顯。 那裡......竟然好像是一片村寨? 小何沿途逃到了這裡,是重傷落入了淤泥當中,還是進入了那片村寨中? 從此處到村寨的距離,如果沒有借力,輕功絕對無法跨越。 孟星魂雖然有辦法過去,但他無法肯定小何在不在其中,不能貿然行動。 因為按照石群的描述,小何逃入這裡的時間應該是深夜。 在那種情況下,小何又身受重傷,這個季節的晚上,山林中一定會有很大的濃霧,小何根本看不到沼澤對麵的情況,不可能貿然過去。 那麼,他是去了哪裡? 莫非真的是重傷之下無法支撐,沉入了淤泥中嗎?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孟星魂就放棄了這個判斷。 快活林的殺手不是普通人,從小就受到了很嚴格的訓練,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以這種方式死去。 畢竟這裡還不算是絕境。 小何的痕跡從此處之後就消失不見,要麼是繞路,要麼就是去了對麵那一片看似很像村寨的地方。 孟星魂開始從這個位置往四周搜索,試圖找到更多的線索。 在經過一處復雜的灌木叢時,他忽然停了下來,視線死死盯著一處影子,右手緩緩握上了腰間的劍柄。 突然一聲輕吟,長劍已出手! 幾乎是同時,灌木忽然一抖,一個人殺豬般叫了起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跑了出去。 孟星魂隻追出了第一步,立刻就停了下來。 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個人的叫聲,並不隻是單純的驚叫,似乎帶著一種奇異的旋律。 這種奇異的旋律,很像是他曾經在西南地區見過的,那些獵人們馴獸馭獸的手段。 下一刻,他的眼角餘光看到,空中有一片黑影掠過。 孟星魂猛地抬頭望去,就看到了一隻鷹。 那是一隻飛得很高的鷹,爪子上帶著一根很長的藤蔓,從沼澤上空無聲無息地飛了過來。 就像是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 ...... 樹葉獵獵作響,寨子後山一片死寂。 圍觀的眾人都已遠遠散開,花若語也拉著夏子雨退到了一邊。 這一片場地,隻餘下了五個人。 瞎子和酒郎中麵對著杜仲,何方麵對著神秘老人。 杜仲不急,也不敢急。 無論是誰以一敵二,必然都不會先動手的。 他不急,瞎子和酒郎中當然更不急。 他們二人最大的目的,就是幫何方牽製杜仲。 何方與他們不同,幾乎沒有被黑霧侵蝕過,他的實力在五個人當中,或許隻有這個神秘老人能比。 此一戰,若贏,寨子中的所有人自然可以解脫。 若敗,幕後之人必定會得知消息,並且加大對這些人的管製力度,後果就很難說了。 天地寂靜,一片肅殺之意。 這時,在無人注意的邊角處,夏子雨忽然拉了拉花若語的衣袖。 花若語頓時從這股沉重的壓力下擺脫,轉頭看向她。 夏子雨哆嗦著,臉色有些發白。 “我...我有些難受。” 花若語皺了皺眉,輕聲道:“怎麼了夏姑娘,是不是著涼了。” 她說著伸出手,就要去摸夏子雨的額頭。 夏子雨忽然也伸出手,握了上去。 花若語一愣,視線下移。 她的手中,赫然竟多了一顆紅色的藥丸。 花若語心中一震,她認出了這顆藥丸。 是方才何方向眾人展示的通脈丹,可以讓人恢復武功的通脈丹! 她看了看場中還未動手的何方,又看了看身邊的夏子雨。 夏子雨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低聲道:“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說著緩緩往後退,遠離了眾人。 花若語已完全明白了,她看著手中的通脈丹,又看了看周圍的人群,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突然,一聲呼嘯響起。 老人的身形已不見了。 何方也已不見了。 下一刻,隻聽不遠處哢嚓一聲脆響。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兩個人影忽然在半空出現,劍光一閃,一棵碗粗的樹就成了兩截。 再一閃,兩個人又同時消失不見。 不過隻是瞬間,兩人又出現在另一片樹梢上,劍光如影隨形,緊緊追著前麵的人影,就像是前麵那人的影子一樣。 另一邊,瞎子和酒郎中終於出手。 瞎子的拐杖已失,他隨手抄起一張板凳,兩下就拆的隻剩一條腿,朝著杜仲猛攻而去。 酒郎中緊緊盯著杜仲的招式空隙,稍有破綻,迅速便是一陣鞭腿送出。 杜仲一把菜刀舞得渾圓,在體外形成了一道光幕,他以一敵二,隻能以防禦為主,一時還未落到下風。 另一處戰場,樹木斷裂聲接連不停地響起。 視線轉去,隻見劍光如電,期間還伴隨著幾道寒星射出,攻勢如潮水般傾瀉。 前麵的人影已模糊地完全看不清,隻能隱約看到衣帶舞動,無論身後多少攻擊襲來,都似被卷入無底深淵般,濺不起一絲浪花。 眾人看得心驚膽顫,這種程度、這種速度的攻勢,在場的每個人都有預感,若是讓他們抵擋,恐怕沒人能撐過十幾招。 沒想到何方這個年紀輕輕的新人,武功竟然如此高深。 但令他們更沒想到的是,即使是麵對這種攻勢,老人竟似乎還遊刃有餘。 突然,杜仲發出一聲怒吼,他的防禦終是漏了一絲空隙,被瞎子一棍捅上了胸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緊接著,酒郎中忽然出現在他身後,一腳送出。 杜仲又是一大口鮮血吐出,撲倒在地上,瞬間沒了聲息。 眾人還未來得及喝彩,就見那老人忽然又坐回了剛才的位置上,就像是從未離開過一樣。 何方也同時站回了剛才的位置。 老人的額頭有汗,臉色發白,身子有輕微的發抖,似乎短短的一會兒又老了十歲。 雖是如此,卻並未見他身上有傷。 何方的身上卻有血,他自己的血。 從始到終,他身上的傷就沒完全好過,隻是在船上和寨子中各休息了一晚,才稍微好了幾成。 此時經過如此劇烈的戰鬥,這些傷口終於再次崩裂,鮮血從他衣服下滲出,緩緩滴在地上。 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連一點呼吸聲都不敢發出。 瞎子和酒郎中,已各自握緊了拳頭,死死盯著老人,隨時準備出手! 老人微微喘息著道:“你輸了。” 何方冷冷道:“未必!” 老人輕輕一笑:“你難道以為,我手裡隻有杜仲一人?” 何方也笑了:“你莫非以為,我隻有兩顆通脈丹?” 老人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何方笑得更開心:“我們的戰鬥還未結束,反而才剛剛開始!” 老人冷哼一聲,道:“但你舊傷復發,還能發起幾次方才那種攻勢?” 何方立刻回道:“你年紀已大,還能展開幾次方才那種身法?” 老人的眉頭皺了起來,不說話了。 兩人針鋒相對,如針尖麥芒,說的又的確都是事實。 剛稍微有點冷卻下來的氣氛頓時又被點燃。 何方流下的血越來越多,他卻像完全感覺不到一樣,雖然流的血越來越多,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兩人還未再次交手,前麵寨子方向卻傳來了更多的聲音。 三個人忽然躍了上來,刀勢淩厲,攻向何方的後背。 這三個人並不是什麼陌生的麵孔,寨子裡每個人都見過。 但見過,卻並不一定認識。 瞎子和酒郎中的臉色變了。 他們二人一直在凝神準備對付老人,根本沒想到還會發生這種變化,此時想救,卻已來不及了。 隻有花若語一直注意著四周,見到這三人出現,立刻揮手,三道銀針在空中一閃而過。 她的暗器很快,快的不可思議。 但老人的出手更快,他的衣袖一掃,便卷起了暗器。 隻是如此一來,就難免露出了破綻。 是破綻,卻也是致命的誘惑。 這道破綻的誘惑力太大了,何方若在此時出手,一定可以直接重傷老人。 可他如果出手,自己也會露出破綻,身後的三把刀說不定立刻能要了他的命。 不攻,未必敗。 攻,卻必死! 沒人覺得何方會在此刻出手,老人自然也是這麼覺得。 但他還是錯了。 他剛卷下花若語的暗器,長劍已毒蛇般卷上了他的咽喉,老人連一點都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脖子上一涼,鮮血四濺而出。 身後,那三個偷襲何方的人,他們的刀幾乎離何方後背隻有三寸,下一秒就能致何方於死地! 可就在此時,一道耀眼的劍光閃過,三人的後腦同時噴出一道血柱,握刀的手無力地垂下,落在地上,人也跟著跪了下去。 瞎子和酒郎中還沒來得及動,花若語也沒來得及發出第二次暗器。 何方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對付老人,當然更不會是他出的手。 三人緩緩倒地,直到最後一刻,他們的眼裡還帶著不可思議之色。 隨後眾人就看到,這三個人的身後,出現了第四個人。 一個渾身被黑色包裹的人,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眸子。 這個人身上沒有一絲殺氣,卻給人一種沉重的壓力,彷佛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死亡。 何方收回長劍,看著捂著脖子倒地,還剩最後一口氣的老人,微微一笑。 “我說過未必,此時你可信了?” 老人的眼中也帶著不可置信,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艱難地抬起頭,看向了何方身後。 何方轉過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黑衣人已拉下了蒙麵巾。 蒙麵巾下,是孟星魂的臉。 何方看著孟星魂,忽然一笑。 “我們幾個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感應,隻要在附近,互相都能察覺到,你說是麼?” 孟星魂重重點頭,“我答應過石群,一定會找到你的。” 眾人還未從這一連串的變化中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寨子裡的所有人,本來都失去了武功。 可今天這頓宴席,從瞎子和酒郎中開始,一個個高手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一次次刺激著眾人的神經。 良久,還是花若語最先反應過來,驚魂未定的來到何方身邊。 “少俠,這...這是怎麼回事?” 何方看著地上,脖子還在留著鮮血,氣息卻已死絕的老人,緩緩開口。 “他能有隱藏起來的人,難道我就不能嗎?” 其實,就算是沒有孟星魂,何方也並非不能勝,隻是過程會更艱難一些。 早上來參加宴席之前,他就交給了夏子雨一顆通脈丹,讓她留心觀察情況,如果能確定花若語沒問題,就把通脈丹交給她,以做奇兵之效。 隻是方才與老人交手時,他無意中發現,孟星魂竟然已經找到這裡,並且隱藏好了身形,這才做出了更大膽的決定。 這裡是後山,看不到寨子前麵的情況,他不知道孟星魂是如何進來的。 但這不重要,既然控製寨子的這老人已死,其餘事情自然可以慢慢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