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 從何方轉手攻擊杜仲,到他一劍殺了漢子,幾乎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最重要的是杜仲的身手反應,他竟然也恢復武功了? 這一場鬧劇發展到現在,眾人已明顯能看出,何方的到來,似乎隱隱揭開了寨子困住眾人多年的秘密。 花若語滿臉不可思議,看看何方,又看看杜仲,又看向地上死亡的那個漢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也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其實不止是花若語,連帶著瞎子和酒郎中在內的所有人,都和她是一樣的表情。 瞎子雖然看不到,但他有內功在身,聽力更是敏銳,感受到的不會差多少。 隻有兩個人的表情很平淡,一個是何方,一個是杜仲介紹的另一個人,那個話很少,很有禮貌,氣度很高貴的老人。 不過這個半老之人,臉上常帶的笑容已不在了,表示他的內心也並不平靜,平淡的表情隻是出於修養習慣。 杜仲橫眉怒目,死死盯著何方,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 “為什麼?” 他一句話問出,所有的目光同時投向了何方,顯然並不是他一個人想知道答案。 何方微笑著:“因為你的演技太拙劣,但凡你不這麼急著想讓瞎子和酒郎中去死,我都不能百分百確定是你。” 杜仲皺眉,還是不解。 “他們兩個人莫名忽然恢復了武功,難道不該懷疑?” 何方道:“對於你們來說當然該疑,對我來說卻未必。” 說著伸出左手,兩根手指夾著一顆紅色的藥丸,緩緩開口。 “杜先生,這種藥丸,想必你總該認得的。” 那是一顆黃豆大的藥丸,和酒郎中的哮喘藥差不多大小。 唯一不同的是,這顆藥丸是通體紅色的。 見到這顆藥丸,杜仲勃然變色,連那個氣度高貴的半老人的表情也有微微變化,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杜仲喃喃道:“你怎麼會有......會有通脈丹?” 何方頗為可惜地搖搖頭,“杜先生,昨晚我剛來的時候,你還和別人說我不像是被人逼迫進來的,這麼快就忘了?” 杜仲臉色微變,立刻想了起來。 “你...你當時聽到了?” 何方道:“我是殺手出身,內功也不錯,傷的也不是特別重,聽力自然比常人好很多,正巧聽到了。” 他的視線下移,看向那個死了的漢子,冷冷道:“這也是為什麼他一定要死的原因。” 一個好色之徒、同時又時刻想著害人,就算不是杜仲同黨,也是一樣該殺的。 花若語也突然醒悟:“蘇定海、範行遠和雷老六他們三個前不久出去,莫非就是沖著少俠去的?” 何方笑著點頭,“不錯,所以他們死了,身上未用完的通脈丹自然就落在了我手上。”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這三個人的名氣不說在寨子中,整個江湖上都排得上號。 尤其是蘇定海,他是上一個時代的頂尖高手,即便是在這寨中暫時失去了武功,他養毒物的嗜好也讓眾人心有餘悸。 這樣的幾個人,竟然死在了這麼年輕的何方手裡? 杜仲嘆了口氣,緩緩道:“所以,你在他們三人身上發現了線索,順藤摸瓜到了這裡。” 杜仲說的並不全對,何方卻不想多做無意義的解釋。 他雖然不是被人逼迫進來的,卻也不是自己調查進來的,這完全是碰巧撞到,想必真正的幕後黑手也料不到這一點。 不過這麼一來,也能確定一個問題。 ——真正的幕後黑手,絕對不在這寨中,否則早該對何方動手了,這裡的人除了受害者,其餘的應該也都是棋子而已。 當然,棋子也是有大有小的。 何方掃了眼那個氣度高貴,一直沒說話的半老人。 他顯然也是和杜仲一黨,隻是不知這顆棋子,有多大的分量? 瞎子忽然道:“少俠,所以我的武功是......” 酒郎中也正想問這個問題,目光灼灼地看著何方。 何方看向瞎子,道:“淩晨時,先生哮喘發作,我去幫您拿藥,您服用的時候,我趁機把通脈丹混了一顆進去。” 酒郎中也恍然道:“所以少俠後來送給我的酒裡......” 何方點點頭,“不錯,也混入了一顆通脈丹。” 杜仲忍不住插道:“你就不怕他們也有問題?” 何方笑道:“如果讓一個失去了武功的瞎子,和一個整日喝成爛醉的郎中來監視寨子裡這麼多人,想必大家早就逃出去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況且我看人一向很準,我既然肯和他們交朋友,自然就絕對信任他們。” 這後一句話,其實是為了拉攏兩人所說的,但不可否認,無論誰聽到這樣的話語,都會受到感動。 瞎子和酒郎中眼裡已有淚花。 杜仲不說話了。 何方卻還有話說,僅憑以上的線索,還不能讓在場的眾人百分百信服。 “杜先生,你是否覺得我太過想當然了?” 杜仲仍不說話,似乎是默認。 何方冷冷道:“最大的原因還是你太急,如果你昨晚不那麼急著讓我殺了花小姐,我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發現你的馬腳。” 花若語臉色一變,怒視杜仲。 杜仲道:“說下去。” 何方道:“而且你有一個最大的漏洞,你竟然說大家失去武功的原因,是因為每個新人進來,都要吃花小姐做的菜......” 杜仲皺眉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何方笑了笑,看向寨子外那一片沼澤。 那些晚上極為濃鬱的黑霧,現在已看不到了。 不過何方早上就注意過,看不到不是不存在,而是這些黑霧太過細膩,在晚上是黑霧,早上就成了肉眼難以察覺的淡霧。 “因為我偶然發現,沼澤上空的霧才是讓大家失去武功的原因,這些霧籠罩著寨子,白天人們活動時不知不覺吸入體內,晚上休息時緩緩沉澱,逐漸麻痹經脈,等發現的時候,早已完全失去了功力。” 杜仲臉色陰沉,又沉默了。 這是一個讓眾人始料未及的信息,他們並沒有像夏子雨一樣直接接觸到沼澤的淤泥,自然無法發現黑霧麻痹經脈這個線索。 但沒發現,不代表一點都察覺不了,在場的每個人都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總會察覺一些蛛絲馬跡。 最重要的是,他們剛進到寨子時,都是身受重傷,甚至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沒有一個人像何方一樣,還有正常的感知能力。 等他們傷勢好轉的時候,早已失去了武功,就算發現一些細微的線索,也無法確定根源所在。 經過何方這麼一說,終於恍然大悟。 花若語實在忍不住了,看著杜仲怒道:“這些年我待你不錯,為什麼要害我?” 杜仲還未回答,何方已幫他回答了出來: “很簡單,因為花小姐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調查寨子的秘密,尋找出去的路,他怕你萬一查出些什麼,卻又不能直接動手殺你,否則他自己也會暴露。正好我剛進寨子,還未失去武功,又和花小姐同樣急著找出路,若能借我之手殺了花小姐,豈不一舉兩得?” “等我殺了花小姐之後,就會發現還是無法找到出路,慢慢地也被黑霧侵蝕,最後失去武功。隻不過他實在錯看了我。” 眾人沉默不語,這些內容實在是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如果屬實,他們這麼多年的困境終於迎來了曙光。 但事情似乎還差一個重要的線頭,畢竟這些都是何方的一麵之詞,都是推斷,還缺少杜仲做這些事情的動機。 杜仲顯然也抓到了這一點,冷冷道:“說的好,不過你怎麼能確定我就是要害大家的?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事情,終於到了最後的階段,空氣再次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舍得打破,靜靜等著最終的答案揭曉。 要殺一個人不難,但要定一個人的罪,並且讓所有人都信服,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何方本來可以直接殺了杜仲,但杜仲既然隻是一顆棋子,殺了他得到的信息很有限,他需要更多人的支持、更多人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寨子裡大多都是老人,每個人都有幾十年的生活閱歷,他們若是能全力提供線索,相信比直接殺了杜仲要好的多。 看著眾人滿懷期待的眼神,何方語調平緩: “二十多年前,杜先生在獅子樓為皇家一個很有地位的人做菜,連做了十桌,都被要求退回重做。 杜先生一怒之下,提著菜刀,在幾十個勁卒的攔擋下,一把妖刀麵對幾十把雁翎刀,如入無人之境,直殺的獅子樓血濺滿堂。 從那以後,杜先生的刀就不再切菜,隻殺人,尤其是那些喜歡無事生非之人。” 這是妖刀杜仲成名的故事,眾人多少都知道一些,隻是不明白何方說這些的原因是什麼? 杜仲的表情卻已經變了。 何方盯著他,緩緩道:“惹了皇族的人,自然免不了被懸賞追殺,在這種境地下,杜先生本應是再也無所顧慮,也不必聽任何人的話,不過......” 他故意停了一下,見眾人都目不轉睛,才接著說了下去。 “就算杜先生自己不怕死,但你還有家人,這種罪名,就算不是誅九族,也是要滿門抄斬的。 除非皇族的人,用特赦作為交換,讓杜先生轉而幫皇族做事,皇族則赦免你的罪名,為了保全家人,這筆交易便不得不做了。” 杜仲身子一顫,有些輕微的發抖,眼睛卻已紅了。 這無疑是向眾人說明,何方的猜測是對的。 花若語嘆了口氣,她是個向善的人,如果是為了家人,杜仲不管怎麼做,都是可以理解的。 瞎子卻不管這些,冷冷道:“不管怎麼說,杜仲此人都決不能留!” 酒郎中也嘆了口氣,道:“杜仲兄弟,你為了家人如此,小弟著實敬佩你。但此事關乎全寨人的性命,卻也是留你不得,你若死了,也不是你的錯。” 此話的意味相當明顯,杜仲若是死了,也算是為皇族盡忠,既保全了家人,也能救了寨子裡其他人。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道:“既然都是苦命人,杜仲兄弟若不是真心害我等,為何不能留他一命,皇族也並不一定知......” 他的話還未說完,自己忽然也意識到了什麼,聲音越來越小。 皇族既然是讓杜仲監視寨子,肯定也有派人盯著他,而且此人一定也在寨子之中。 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頓時一個個看向身邊的人,已有了互不相信的苗頭。 隻有何方一直盯著那個氣度高貴的老人,目光如炬。 老頭絲毫不為所動,還是一樣的淡然表情。 其他人騷動了一陣,也發覺了何方的異樣,跟著他的視線看去。 這個老人的年紀並不是很大,起碼要比杜仲小不少,但最奇特的是,他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 並且不知為何,眾人都覺得這老頭很奇怪,似乎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原因。 何方看著他,忽然道:“老先生,在下雖然年輕,但對江湖上的名人名事一向很有興趣,也知道不少,請問您尊姓大名?” 他這一句話問出,眾人立刻都知道此人的奇怪在哪了。 寨子裡年紀大的人很多,幾十年的生活經歷,基本互相都認識一些,就算沒見過,起碼也聽過名號。 但眼前的這個人,在場的眾人,竟然沒一個能叫出他的名字。 他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這麼多年無聲無息。 莫非這個老人,就是一直在此監視杜仲的皇族之人? 眾人都敏銳地想到了這一層,何方卻與他們不同。 他是從其他細節看出來這個老人不對勁的。 從宴席的最開始,杜仲隻向他介紹了兩個人,一個是已經死了的漢子,一個就是這個老人。 從那之後,何方就時常觀察著他們,他發現杜仲對這個老人的態度很奇怪,有一種藏得很隱晦的諂媚。 尤其是瞎子和酒郎中剛出來時,杜仲時不時就會下意識地看一眼這個老人,後來才說要殺了瞎子和酒郎中。 結合其他眾多線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讓何方有了大膽的推測。 良久,老人終於笑了笑,嘆道:“精彩,確實是精彩,不過很可惜,你就算知道了一切,也還是出不去。” 何方道:“無妨,隻要你死了,大家自然可以慢慢想辦法。” 老人不回答,卻看向了一邊的杜仲,淡淡道:“杜仲,你說呢?” 杜仲表情陰晴不定,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老人還是淡淡地看著他,目光中透著一股沉重的壓力,像大山般朝杜仲緩緩壓下去。 慢慢的,杜仲臉上的表情終於成了一片絕望。 他慘笑一聲,抬起手,舉起了手中的菜刀,遙指何方。 這無疑已表明了立場。 沒有人再勸他,每個人都明白,杜仲既然這麼做,顯然是已被控製地相當深,不是隨隨便便死了就能解脫的。 或者可以說,這個老人有足夠的把握,能將寨子裡的消息傳出去,保證能讓杜仲的家人萬劫不復。 無論是哪一種,都表示杜仲鐵了心要與眾人為敵,這點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瞎子忽然大笑道:“好,杜仲,你也算是條好漢,不如我來會會你!” 酒郎中也皺眉道:“杜仲兄弟,小弟知道你的苦衷,讓我來送你一程!” 話音落,兩個人已飛身躍起,默契地擋在了杜仲和何方之間。 何方還在看著麵前的老人,手裡的劍被真氣震得微微輕吟。 他不知道這個老人是什麼實力,但在這種境地還能如此鎮定自若,顯然對自己很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