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 吃過飯,易潛龍指揮手下將船靠岸。 兄弟三人一起下了船。 臨行前,易潛龍叮囑何方:“小何,你現在已不是從前,叔叔就不說什麼派人保護你了,你做事也很讓人放心。” “但是一定要記得,線索沒了可以再找,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 何方重重點頭:“我會的,易叔叔也要保重!” 易潛龍又笑著叮囑孟星魂:“小孟啊,回家了多親近親近老婆,別總想著打打殺殺,你兄弟長大了,要對他有信心!” 孟星魂看了看何方,“知道了。” 易潛龍又拍了拍石群的肩膀:“石群要不暫且在我這住下,我船上缺一個能抗事的好手,給叔叔幫幫忙!” 石群愣了一下,何方也有些意外,想不通易潛龍此舉是想玩什麼貓膩? 隨即就看到易潛龍正偷偷給自己遞眼色。 似乎是在說:你小子總該懂叔叔的意思吧。 何方一怔,頓時想到了什麼,略有所悟。 這次回去,目的是要揪出趙衡這個幕後黑手。 以他如今的武功,獨自麵對趙衡,就算不能輕易獲勝,也絕不會落敗,況且趙衡身上已經負傷,實力更不如前。 石群雖然武功不差,但性格率直,不善心計,兩個人一起行動反而會打草驚蛇。 而讓他留在易潛龍這個深謀遠慮的老狐貍身邊,易潛龍自然能讓他在最合適的時候出現,作為奇兵之用。 想到這裡,何方對石群說道:“易叔叔待咱們不錯,他有需要,咱們自然也應該幫他的,你就先留下吧,忙完了再去找我。” 石群想了想,也覺在理,嘆道:“那好吧,你自己要小心。” 江麵波光蕩漾。 何方和孟星魂看著大船慢慢行遠,直到看不清上麵的人影,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兩人相視,孟星魂說道:“那我也先去了,你一定要小心,若有需要,記得我們的聯絡方式。” 何方道:“都是自家兄弟,若真有需要,我不會客氣的。” 說著笑了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樣,若有什麼需要,千萬別跟兄弟客氣。” 孟星魂點頭道:“我會的。” 見他就要轉身離去,何方搖頭苦笑。 “別急,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什麼事情?” 孟星魂微微一愣,皺眉想了想,卻還是沒想出來。 “什麼事情?” 何方嘆道:“那個呼喚老鷹的人,你莫非讓他跑了?” 前一天孟星魂率先出沼澤,就是為了抓那個馴鷹人,滅口的同時,也是想試探找找看有沒有一些線索。 不過從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來看,滅口顯然沒有什麼意義,趙衡還是迅速知道了寨子的情況。 孟星魂這才想起來,說道:“他隻是個馴鷹的,不會武功,自然跑不掉。” “他是什麼人?” “死人。” “什麼樣的死人?” “什麼都不知道的死人。” 何方沉默片刻,喃喃道:“也是,此人既然不會武功,自然不會知道多少事情,否則豈不是自己暴露線索。” 隻是個被利用的人罷了。 何方對孟星魂笑道:“既如此,咱兄弟也該分別了,這次我先走。” 話音剛落,他的人已原地消失,從孟星魂身邊擦肩掠過,卷起一陣狂風。 孟星魂忽覺手中有異,低頭看去,手裡已多了三張麵值千兩的銀票。 待再抬起頭時,何方的身影已完全消失不見。 ...... ...... 揚州。 仁濟堂。 這間藥房不大,卻是揚州人氣最盛的藥房,因為這家藥房的大夫,是淮州最有名的神醫堂弟,名號薛道生。 這揚州的仁濟堂,也是淮州薛氏藥房的分鋪,小雖小了些,醫術卻依然聞名遐邇。 薛家醫術雖是內外雙修,卻更為擅長外科,對於外傷的研究,幾乎已經到了生肌肉骨的地步。 江湖中人火拚,尤以外傷最多,仁濟堂裡經常能見到這些人,無論是薛道生還是藥房的夥計,都對此見怪不怪了。 可是從昨天,這裡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怪事。 那是淩晨的時候,薛道生和夥計們早已入睡,藥房的門卻被人咚咚咚地敲響。 半夜正是深睡的時候,天氣又冷,夥計們自然都不願起來,可能連敲門聲都沒聽到。 薛道生卻被驚醒了。 他聽著外麵越來越急,越來越響的敲門聲,心想這深更半夜的,怎麼會有人來看病呢? 但他隨即又想,既然是深夜造訪,必有緊急之事,難保不是有人突發重病,急路無門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薛道生這樣想著,麻利地穿好衣服,穿過後院來到前堂,打開了藥鋪的門。 淒涼的月光下,他看到一個黑布蒙麵,全身包裹成黑色的人,右手捂著左肩,大口地喘著氣。 同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散,薛道生心知不妙,連忙將那人請進屋坐下。 燃起火燭,他就看到這個人的左肩上,竟然已被削去了一大塊血肉,連骨頭都露了出來,慘白的骨骼已被染成血紅色。 這人疼得冒汗,卻仍不肯摘下麵巾,隻說:“請幫我治傷,隻開藥不住店,最多兩個時辰就走。” 薛道生心裡感到疑惑,不過他經常為一些打打殺殺的江湖中人治傷,迅速明白過來,也不多問,便開始消毒煮藥,處理完又揀了幾大包藥讓他帶走。 這件事本來就這麼過去了。 可從這時開始,藥房裡竟陸續又來了好幾個黑衣人,身材打扮一模一樣,連左肩上的傷都完全一樣。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先前那個黑衣人在惡作劇,有點慍怒,可那人說話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一天之內,總共有七個黑衣人來到店裡治肩傷,每一個說話的聲音都不同,甚至連口音都不同。 這七個黑衣人,竟然來自七個不同的省份,每個省份的方言話都說的很地道,絕對不會是裝出來的。 薛道生心中無比的疑惑,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怎麼會都傷在同一個位置?又為什麼都來到揚州分鋪看傷? 這件事過了沒多久,店裡又來了一個怪人。 這人顯然是個瞎子,拄著一根剝了皮的乾樹枝當拐杖,一邊劇烈咳嗽一邊不停地擺手。 薛道生行醫多年,一眼就看出這瞎子得的是哮喘,也不問話,直接從後麵藥櫃中取出哮喘藥,招呼夥計倒了碗溫開水,幫著瞎子服藥。 一盞茶的功夫,瞎子的哮喘就被壓了下去。 他喘著氣道:“多謝掌櫃的,我這是老毛病了,麻煩你幫我多開點藥,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年代的大夫,通常都有著濟世救人之心,薛道生看著瞎子衣衫破爛,也是個可憐人,便生了憐憫之心。 “先生這哮喘纏身,靠天天服藥也不是辦法,不如這樣,你在我這店裡住些時日,好好調養調養,數月便能徹底痊愈。” 不料瞎子一愣:“你說我這病......可以痊愈?” 薛道生笑道:“徹底根治或許不能,但可以穩住病情,讓它幾個月也難發作一次,還是問題不大的。” 瞎子愣了許久,手裡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敲,罵道:“好一個死郎中,竟然騙了我這麼久,看來就為了我的酒!” 薛道生疑惑道:“先生說的是?” 瞎子不答,又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算了算了,人已......” 他話音忽止,轉移了話題。 “多謝掌櫃的,我雖有心治好這病,此時卻沒多少時間,等我這忙完了再說吧。” 薛道生笑道:“如此也好。” 瞎子拿了幾副藥,正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返身問道: “對了,聽說仁濟堂對外傷最為精通,我想問問,這兩天有沒有一個左肩負傷,被削去了一塊肉的人來過?” 薛道生渾身一震,看著麵前的瞎子,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怎麼知道有這樣的人來過?” 大夫不問江湖之事,薛道生平日最怕的,就是有人向他打聽這些消息。 瞎子笑道:“掌櫃的不用擔心,我與那人無冤無仇,隻是偶然見過,多嘴一問罷了。” 瞎子說的很輕巧,但薛道生開藥房這麼多年,也積攢了不少看人的眼光,他敏銳地察覺此事並不簡單。 那瞎子拿完藥準備離開的動作,看起來很正常,但他一眼就能看出,瞎子本來就沒打算走,而是故意做出了要走的假動作。 他到藥房的目的,顯然就是為最後一個問題來的。 薛道生不混江湖,卻也知道江湖上的規矩,這種關乎仇殺之事,自然是不能多嘴的。 何況他也確實不知道更多的事情,那幾個黑衣人來看傷,都是取藥走人不住店,沒留下任何線索。 他想了想,便找借口敷衍了過去。 瞎子沒得到想要的信息,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了。 接下來,藥房的生意又恢復了正常。 直到這天晚上。 又是淩晨,又是深夜。 不知為何,薛道生今晚有些失眠。 所以門外剛響起敲門聲,他立刻就清醒過來,急忙穿好衣服去開門。 他以為外麵又是一個身受重傷的人,說不定又是一個左肩受傷的人,開門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 結果這次他猜錯了。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相貌十分清秀,在昏暗的月光下,若是隻看這張臉,差點分不出是男是女。 不過看他的站姿和氣質,那種顯然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才能歷練出來的迫人氣勢和冷靜,卻絕非芊芊女子能有的。 這個人身上沒有傷。 他看著薛道生,微笑著道:“深夜叨擾,請掌櫃恕罪,在下有要事想問掌櫃的,白天人多耳雜,隻好這個時候才來了。” 薛道生心想:這年輕人氣勢淩厲,來意明確,莫非也是為了打聽那個左肩受傷之人的消息? 便道:“少俠,我隻是個大夫,從來不摻和江湖之事,也從不打聽江湖之事。我這藥房向來隻有病人,恐怕沒有你想要的消息,還是請回吧。” 說著便要關門,年輕人忽然擺了擺手,薛道生頓覺門上傳來一股大力,竟是如何也關不上去。 這年輕人站在半丈之外,碰都沒碰門一下,竟然能有這樣的本事,薛道生頓時無比驚駭。 他不混跡江湖,不代表不知道江湖上的常識,這內力外放之技,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來。 薛道生一時慌了心神,顫著聲音道:“少俠,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江湖與醫道向來涇渭分明,實在是不敢插手......也無力插手啊!” 年輕人笑道:“在下還未說是什麼事情,掌櫃的怎麼就認為是要你插手江湖之事呢?” 薛道生一愣:“你難道不是要問......” 他下意識地開口,忽覺失言,又立刻閉上了嘴。 年輕人又道:“在下向來敬重行醫之人,不會為難掌櫃的,既來了您店裡,怎麼說也是客人,莫非就這麼拒之門外嗎?” 薛道生見這年輕人舉止斯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談吐間從不失禮,略微鬆了口氣。 隻好讓開了門,做出請的手勢,“既如此,少俠便請進吧。” 屋裡燃起了燈。 薛道生泡了壺熱茶,倒了一碗,端至年輕人麵前。 年輕人右手輕抬,接過茶水,道聲:“多謝掌櫃的。” 他既然是為問事而來,自然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的,薛道生便給自己也倒了碗茶,在年輕人對麵坐下。 “少俠請問吧,隻要是在下知道的事情,必定知無不言。” 他將“知道”這兩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思已經很明顯。 關鍵不在於“知道”,而在於“能不能說”。 年輕人卻不答,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酒壺,放在桌上。 “在下名叫何方,這壺中有一些藥,想請掌櫃的辨識一下,是否能認出製作手法。” 何方...... 薛道生一愣,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聽過? 但他還沒多想,何方已經打開了壺口封泥,頓時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散發出來,似乎是酒,還混雜著許多難聞的草藥味。 這兩種味道混合起來,又夾雜著一些不知名的氣味,當真是奇臭無比。 薛道生的第一反應是,這壺中裝的肯定是一個重病彌留、天天吃藥、卻又喝了許多酒的人,醉酒之下吐出來的夾雜著胃酸的嘔吐物。 他差點就想跳起來,卻聽何方說道:“這是我一個朋友臨時調出來的藥末,倒入酒中,才成了這種味道,掌櫃不必擔心,絕對是無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