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 還未到正午。 何方一時無事,便在快活林四處走動,巡視四個分苑的生意。 東苑是吃飯的地方,帶班的是一個小個子,接到吩咐後,立刻帶人忙碌起來,準備正午的宴席。 何方正在觀察這小個子,看他忙碌著指揮廚師們準備菜食。 這時,快活林迎門的夥計飛跑過來稟報消息。 “掌櫃的,有位女人請見,自稱是花小姐,還帶著一個小女子。” 顯然是花若語最先到了。 何方吩咐夥計:“將她帶到一號雅間,從現在起,你就在門口守著,再有客人說要見我,就問是不是寨中人,凡回答是的,都帶到一號雅間。” 夥計點頭稱是,正要離去,卻見何方從懷中取出數兩碎銀,丟了過來。 他麵露喜色,忙伸出雙手接過,恭聲道:“多謝掌櫃的,小的一定盡心辦事!” 隨即轉身小跑而去,身形中都能看出愉快之意。 半刻鐘後。 花若語被夥計帶到一號雅間的時候,何方已經沏好了一壺熱茶。 聽到門口的動靜,何方抬起頭,就見花若語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意外的是,夏子雨也跟在她身後,兩個人都換了一身衣裳,一看就是上等布料,氣質頓時升了好幾個檔次。 花若語意外道:“快活林掌櫃親自沏茶,是看在我的麵子,還是夏姑娘麵子呢?” 何方苦澀笑道:“快活林這點生意,比起江南花家實是九牛一毫,花小姐可莫要抬舉在下了。” 他又看了看夏子雨,似是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沒說出來。 花若語敏銳地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少俠讓我們來快活林,本意是為了徹底解毒,夏姑娘中毒更深,我自然該帶她來的。” 何方一想也是,沼毒對沒有武功的人雖然沒什麼影響,不過既然是毒,還是徹底清除的好,何況夏子雨近距離接觸過淤泥,中毒情況確實深一些。 他倒了兩杯茶,請兩人坐下,疑惑道:“在下當初並未說緣由,花小姐怎麼知道我是讓大家來解毒的?” 花若語挑眉道:“少俠莫忘了,當日我也是恢復了功力的,恰巧聽到了酒郎中的話。” 何方嘆道:“可惜他的藥救了旁人,卻苦了自己。” 氣氛一陣沉默,花若語目光閃動,片刻後說道:“少俠,追查之事可有眉目了?” 何方微笑道:“本來還沒有,不過今日正午時,定會有些眉目的。” ...... 不多久,寨中其他人也陸續到了。 眾人看到何方與花若語兩人都在,忙上來給兩人行禮。 無論是救出眾人的何方,還是德才兼備、身份尊貴的花若語,都值得他們先行用禮了。 何方與其他人不太熟,隻回了禮,反倒是花若語熱情地招待起來,竟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若是不知內情的,說不定還以為她是快活林總管呢。 見眾人活躍起來,何方悄然離開了房間。 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夏子雨,正巧她的目光也正看過來。 四目相對,何方這次卻並未移開視線,隻靜靜看著她。 片刻後,夏子雨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看了看正與眾人熱情交談的花若語,離開座位走了出來。 何方這才轉身走去,帶著她一路走到三樓自己的房間門口。 “這是我的房間,從現在起,你就呆在這裡不要出去,午膳我會讓人送過來。” 夏子雨疑惑道:“為什麼,不與大家一起嘛?” 何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緩緩道:“從我當上快活林掌櫃到現在,有過兩次宴席,每次都要死不少人......” 他看著夏子雨,接著道:“第一次也是在快活林,第二次是在山中的寨子,你總該明白我的意思。” 兩次宴席,兩次血宴。 就從來沒有好好吃過飯。 今天正是第三次。 夏子雨臉色已有些白了。 但她並未多說什麼,隻聽話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小心一些。” 看著她進屋,何方剛準備回去,忽覺眼角餘光處,一道視線正注視著自己。 他轉頭看去,就見一個少年,正坐在快活林外一棵樹下,平淡的目光投視過來。 是小金槍李的兒子,那個叫做李鳴的少年? 何方想了想,見四下無人注意,施展輕功,在墻頭輕點,一起一落,已來到了少年麵前。 少年還是原來的樣子,依然穿著快活林夥計的服飾。 何方輕笑道:“這麼早就休工,不怕帶班的發現?” 少年淡淡道:“我是夜班。” 他還是以往的性格,說話都不肯多說一個字,不過何方知道,他既然出現在這裡,顯然是在等著自己。 便道:“怎麼,你不打算殺我了?” 少年忽然笑了。 這是何方第一次見他笑,帶著一種看開一切的感覺。 少年緩緩道:“我雖不想殺你了,可這快活林中,卻有的是人要殺你。” 何方皺眉:“哦?你知道?” 少年笑聲忽止,驚訝地反問道:“你也知道?” 何方又笑道:“連你這旁觀者都知道,我作為當事者,為什麼不能知道?” 少年驚奇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殺了他?” 何方嘆道:“所以你知道的還是太少,要殺我的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你所見的隻是小魚而已,我為何不能用這小魚做餌,去釣更大的魚呢?” 少年注視著他,許久,終於也嘆了口氣。 “我本以為自己心思已足夠縝密,想不到比起你還差了許多。” 他的話中難掩失落,何方卻甚為歡喜,對這少年愈發贊賞起來。 這少年果然是個聰明人,他當初能在金槍李死後這麼快趕到快活林,說明他早就知道金槍李的來意。 以這少年的心思,他當然明白金槍李此來兇多吉少,但他父親那種目中無人的性格,勸肯定是勸不動的。 所以他隻能偷偷跟來快活林,隻能報仇。 他自然也明白,此事一是金槍李挑釁在先,二來殺金槍李的也另有其人,實在怨不了何方。 雖說就算沒人殺金槍李,何方也會殺了他,但因果關係和現實情況有時候並不能隨意混在一起。 這少年如今肯提醒何方,說明他已經想通了道理,是個可造之才。 何方看著他,目中露出贊賞,緩緩道:“李鳴,你還小,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你會一鳴驚人的。” ...... 正午。 人基本到齊了。 加上何方和花若語,總共二十六人。 本該是二十七人,但瞎子沒來,何方也不再多等,請眾人落座。 宴席擺了三桌,眾人依次坐下,何方和花若語坐在最中間的桌上,兩個人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所有人。 不多時,夥計們排著隊開始上菜,桌麵逐漸被擺滿。 快活林是娛樂場所,這種雅間的中央還有個臺子,本來是請歌姬跳舞奏樂之用,但何方沒有吩咐,帶班的也不敢自作主張安排。 菜上齊後,眾人卻也不急著動筷子,不約而同地看向何方。 眾人此次前來,都不隻是為了吃飯的。 花若語掃了眼逐漸安靜下來的眾人,第一個開口。 “少俠,你說是吃完了再談正事呢,還是先說說?” 何方站起身,看了一圈眾人,淡淡道:“諸位本就不是隻為了吃飯而來,先聽聽事情的進展,再好好用膳豈不更寬心些?” 有人笑道:“不錯,掌櫃的如有線索,就先說說吧,俺都要急死了。” “是啊,飯什麼時候都能吃,掌櫃的先前說有辦法找出幕後黑手,大夥個個都心急無比,就等著今天呢!” “若是先吃飯,掌櫃的萬一喝多了酒,把事情忘了怎麼辦?” 眾人一陣大笑,想法卻都差不多。 何方也笑了笑,忽然又沉下了臉。 眾人也都安靜下來,就聽何方緩緩道: “不瞞各位,幕後黑手,已被我抓到了。” 眾人霍然變色,紛紛站起身,有幾隻酒杯被人打下,摔得稀碎。 連花若語都變了顏色,看著何方,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眾人雖然都很期待,也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這一句話的震撼力實在是太大了。 花若語與何方會麵最早,她知道何方已經有了進展,但萬萬沒想到竟然已進展到了這種地步。 抓到了幕後黑手? 有可能這麼快嗎? 何方卻不說話,視線掃過桌上的人。 片刻後忽然笑道:“諸位怎的如此沉不住氣,區區小事而已,不必這麼激動。” 有人勉強笑道:“掌櫃的,你莫不是在給大家夥開玩笑吧?” 何方道:“幕後黑手此時就在快活林,我為什麼要開玩笑?” 花若語深吸了口氣,問道:“敢問少俠,此人是誰?” 何方看著眾人,沉默良久,才道:“這人大家可能不認識,正是我快活林的總管。” 這一次,眾人又紛紛變了顏色,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何方。 花若語忙道:“此話怎講?” 何方冷冷道:“此人隱藏在快活林多年,前日我與兩個兄弟正好碰上了他,三人聯手才將其重傷......” 他笑了笑,接著道:“莫說諸位想不到,連我也想不到,難怪我查了這麼久都沒發現。” 這時,同桌一個漢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怒道:“既是如此,他人呢,老子要將他千刀萬剮!” 他這句話出來,眾人紛紛附和,一時亂作一團。 何方掃視著這些人,也不製止,任由他們隨便吵鬧。 過了片刻,他揮了揮手,眾人自覺地安靜下去,視線紛紛投了過來。 他淡淡道:“千刀萬剮倒還不急,各位暫且穩坐,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問個別朋友。” 眾人聽了這話,一個個重新落座。 花若語思緒極其敏銳,看何方兩次的舉動,已經猜到了他的用意,遲疑道:“少俠指的是?” 何方忽然語氣一冷:“南桌以左第三人,出列!” 二十多道視線紛紛投了過去,就見一個身材瘦削,麵白無須的人不知所措的站起來,張口想說話,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眾人正疑惑,隻聽何方又道:“北桌麵門而坐之人,出列!” 又一個人站了起來,這人看起來很落魄,打扮像是個走江湖的小商販模樣,年紀也不大,約莫三十左右的樣子。 落魄小販迷茫道:“掌櫃的這是為何?” 何方冷冷道:“我先前說抓到了幕後黑手,你笑什麼?” 落魄小販攤手道:“抓住了幕後黑手,我開心啊,笑自然是正常的。” 何方也笑了:“不錯,笑是正常的,那我第二次說,這個幕後黑手是我的總管,你又偷笑什麼?” 落魄小販支吾了兩聲,不知所措的抓撓身子,卻回答不出來了。 何方看向眾人,朗聲道:“諸位,我們從寨子中逃出來,幕後黑手本不應該很快知道,但當天晚上,我就遭遇了刺殺,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花若語驚道:“你是說,我們之中還有人監視?” 何方冷笑道:“若隻有寨中死的那幾個人監視,我們這些人豈不完全失去掌控了?他既然能困住大家這麼多年,可能隻做一手防備嗎?” 眾人沉默著,都不說話了。 落魄小販忽然叫道:“那你也不能隨便懷疑我!” 何方看著他:“你若能告訴我,聽到幕後黑手是我總管的時候為什麼要笑,我自然不會懷疑你。” 他不等回話,又接著道:“當然,我現在隻是懷疑,不是定罪,你若真的心中無愧,就站邊上好好等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落魄小販臉上變色,跺了跺腳,站到一邊去了。 有人指著另一邊那個瘦削的中年人道:“那他是怎麼回事?” 何方看著那個人,那人一直都沒說話,每次都是隻張張嘴,卻從沒蹦出來一個字。 他緩緩道:“這位先生,我們寨中的所有人,都對幕後黑手深惡痛絕,我兩次說出他的事情,你卻一直沒有任何反應。後來大家都在痛罵此人,你也沒一點反應,難道你不恨他嗎?” 那人又張了張嘴,表情急切,卻還是沒說話。 花若語這時提醒道:“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 何方看著這個啞巴,笑道:“既如此,倒是我錯怪了先生,當浮一大白!” 他忽然朝門外大聲道:“拿酒來!” 不多時,東苑帶班的小個子端著一壇酒跑了進來。 何方拾起桌上一隻碗,“滿上!” 小個子立刻開了酒壇封泥,倒了滿滿一碗。 何方端著酒,遙指啞巴,鄭重道:“在下心中急切,誤會了先生,請勿怪。” 小個子識趣地過去給啞巴也倒了一碗酒。 啞巴麵露感激,也端起酒碗,對著何方重重點頭,忽然仰頭一飲而盡。 下一刻,啞巴忽然痛苦地叫了起來,酒碗摔到地上,嘴裡竟發出了聲音。 “嘶哈~辣!” 他的聲音竟尖銳無比,仿佛是捏著嗓子說話一樣。 何方笑著放下酒碗,搖頭道:“想不到酒郎中這最後一劑藥材,不僅能解毒,還能治好啞巴,果然是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