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臉色通紅,連身上都有些紅了起來,麵現怒容。 “掌櫃的,你若懷疑我,直接殺了便是,何必這樣羞辱我?” 他索性不裝了,嘴裡竟說出了流利的話語。 何方似乎很驚訝:“哦?我怎麼羞辱你了?” 啞巴指著地上灑落的酒水道:“你這酒中加了什麼東西?” 何方笑而不答,隻是用筷子在酒壇中一挑,便挑出了一截小拇指長通體紅色之物。 竟是一截番椒。 見眾人俱是滿臉疑惑,何方緩緩道:“酒郎中死前製藥救了眾人,但因寨中藥材不夠,不能徹底解毒,這便是最後一味藥材。” 他用筷子挑著那截番椒,在三張桌前走了一圈,讓他們每個人都看清楚,然後回到自己座位。 眾人這才明白原委,恍然大悟,頗為慶幸自己準時赴約。 花若語驚訝道:“解藥的最後一味藥材,竟然是番椒?” 何方笑道:“沒錯,不過我覺得花小姐不該驚訝於此,你該驚訝的,是這啞巴怎麼會說話了?”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回到了啞巴身上。 花若語質問道:“王先生,你在寨中也住了八年,為什麼一直騙我們?” “莫非你也是叛徒?” 啞巴看著那截番椒,已愣住了。 聽到眾人的質問,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嘴角微微抽動著,卻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何方看著他,一字字道:“你再說說,我如何羞辱了你?或者說說你為什麼要裝啞巴?” 啞巴還是不說話,臉上表情十分復雜,似有難言之隱。 何方將番椒丟回壇中,轉頭問花若語:“花小姐,這人既在寨中八年,你總該知道他的生活習慣。” 花若語嘆道:“寨中人大多脾氣古怪,這啞巴......” 她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啞巴已不再是啞巴了,下意識地頓了一下,才接著說: “他也是怪人之一,平日很少與人接觸,整日就呆在自己屋裡,寨中人一般都互不打擾,他又不會說話,更沒人會去找他了。” 何方點點頭,看向啞巴,道:“你不願回答,那我幫你回答好了,因為你是去勢之人,你不與人接觸,就算接觸了也不說話,就是怕人發現你的身份,是不是?” 去勢之人,就是太監。 除了皇族,其他地方是不會有去勢之人的,啞巴的來歷可想而知。 聽到這話,與啞巴同桌的眾人立刻麵露厭惡,下意識地遠離了他。 連啞巴自己臉上似有一絲厭惡,更多的卻是憤怒,本來白凈的臉上已成了紅色,也不知是番椒酒的效果還是被憋紅的。 花若語卻不解:“少俠是怎麼發現的?” 何方道:“我隻是知道眾人之中必然還有叛徒,稍作試探罷了,恰好他露出的破綻足夠多。” 啞巴忍不住問:“什麼破綻?” 何方饒有興致道:“你真想知道?” “當然!” 何方卻話鋒一轉,冷冷道:“我向來不喜歡聽別人的話,你若想知道,就站一邊等著,等我願意告訴你的時候!” 啞巴漲紅了臉,哼了一聲,也站到邊上去了。 何方又看向另一邊的落魄小販,溫和道:“這位先生,也許我確實錯怪了你,這一碗酒,既是解藥,也是心意,我敬你!” 落魄小販表情略鬆,抱拳道:“多謝掌櫃信任!” 帶班的小個子上去給他也倒了一碗酒。 有了先前啞巴的教訓,落魄小販這次放聰明了許多,不再猛灌,慢慢地喝了下去。 喝完,他一亮杯底,笑道:“這番椒酒雖辣了些,回味卻頗為過癮,多謝掌櫃的賜酒!” 一句話說完,落魄小販竟然已有些昏昏沉沉,坐倒在椅子上。 他疑惑地晃了晃頭,看了一眼何方,便已趴倒在桌上,片刻就發出了沉重的呼嚕聲。 帶班的小個子忍不住笑道:“這位爺的酒量著實不太行,掌櫃的,是不是給大夥都倒一碗?” 何方看著他,道:“他酒量不一定不好,藥量卻肯定不行,你說是吧。” 小個子下意識道:“那是那是,掌櫃說的是......” 他忽然意識到不對,臉色猛變,轉頭看著何方。 何方笑盈盈地看著他:“若論下蒙汗藥的本事,誰能比得過你,我的老夥計?” 他臉色一冷,一字字道:“或者,還是叫你夜貓子比較好?” 小個子臉上肌肉不住抽動,看著何方許久,咬牙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說出這句話時,聲音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何方卻不答,看了一圈席上的眾人,淡淡道:“今日這宴席實在是無味,不如我給大夥講個故事調味可好?” 花若語忙道:“少俠請講,你救了大家,我們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理由完全相信你。” 眾人已看的呆了,一時忘了回答,被花若語一句話提醒才反應過來,忙附和。 “掌櫃的,大夥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為了揪出幕後黑手,徹底解救大家,無論任何話,盡說便是!” 同桌的漢子一臉怒容,咬牙道:“這寨中之人相處多年,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鼠輩!如今看來,唯有花小姐與掌櫃的可信,請但說無妨,誰有異意,我第一個抽他的嘴!” 屋中眾人的視線紛紛聚集過來,等著何方開口。 何方深吸了口氣:“既如此,便從第一件事說起。” “這第一件事,就是酒郎中製藥之事,因寨中藥材不足,我才讓大家今日來此解毒,此事暫且放下,稍後再提。” 他提高了語氣:“最為關鍵的,就是這第二件事!” “我當日從寨中出來,不過短短兩三個時辰,就被幕後之人找了上來,毀掉我即將查到的線索。 幸好當時我有兩位兄弟在旁,三人合力攔截,雖未能留下那人,卻也重傷了他。” “事情至此,已有了可疑之處,我們從寨中出來,本應沒人知道,幕後之人卻來的這麼快,顯然是有寨中人通風報信。” 何方頓了頓,接著道:“第三件事,幕後之人被我重傷後的兩三個時辰,也就是淩晨的時候,一個叫夜貓子的人來我快活林鬧事,並趁機傷了我的總管,傷的位置與幕後之人身上傷口幾乎一樣。” “兩三個時辰的時間,很符合從鎮江到快活林的路程,顯然是幕後之人受傷之後,派夜貓子連夜做了這個局,他自己卻跑去做了另外一個局,就是為了迷惑我,讓我找不到頭緒。” “這另外一個局暫且不提,現在戲臺搭在快活林,便隻說夜貓子之事。” 他說的盡量清晰緩慢,讓每個人都能聽得很清楚,並快速理解。 第三件事說完,何方看向站在麵前的夜貓子。 “你設計傷了我的總管,並不是為了栽贓,因為這種栽贓的手法過於低劣,你隻是為了讓趙總管去休息養傷,就沒人能發現你的蹤跡。” 夜貓子道:“既然如此,你是怎麼發現的?” 何方冷笑道:“你的扮演技術也的確高明,為了不露出馬腳,選擇的是一個不需要做什麼的帶班人,可惜你疏忽了一點。” “哪一點?” “快活林十幾年來,所有夥計都有很好的分工,別說區區二十七個客人,就算七十二人,也能輕鬆應付,你一個帶班的,手底管著百十號人,不去管夥計,總往廚房去乾什麼?是不是為了下毒?” 夜貓子黑著臉道:“不愧是最近江湖上名聲最響的人,好心計!” 何方不去理他,忽然看向啞巴道:“關於你的問題,我現在想說了,你還想不想聽?” 同桌那個漢子忙道:“掌櫃的請說便是,他不想聽,我們也想聽啊!” 何方笑了笑,嘆道:“夜貓子早就在酒中下了蒙汗藥,這個啞巴卻到現在都還好好的站著,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眾人其實早就在奇怪此事了,隻是為了不打斷何方說話,才一直沒人提出。 花若語反應最快,變色道:“因為夜貓子和啞巴早就認識,他們是一夥的,所以倒酒的同時就往碗中加了解藥!” 何方看著啞巴,緩緩道:“去勢之人,自尊心極強,你露出的破綻其實都不大,如果單是一個破綻,很容易解釋,但所有的破綻加起來,就隻有這種可能了。” 啞巴用他那尖銳的聲音說道:“說下去!” “你隻不過是總與人保持距離、年紀大卻麵白無須、從不喝水、聲音尖銳,這幾點破綻罷了。” 與人保持距離,是怕人聞到身上的異味,去勢之人就算再愛乾凈,也是難以避免的。 宴席之前,何方招待眾人喝了許久的茶,啞巴卻從不喝一滴水,自然是為了不讓身上異味加重。 麵白無須、聲音尖銳,這每一點破綻若是單獨拿出來,其實都不算什麼,但全部放在一個人身上,加上他刻意裝成啞巴不說話,就很可疑了。 何方當然也是在屢次的試探之後,逐漸將這許多破綻結合到一起,又有花若語講述他在寨中異常的生活方式,這才有的結論。 他又對夜貓子說道:“啞巴將眾人兩天後齊聚快活林的消息傳給了你,你便設了擊傷趙總管的局,正好能一鍋端了,我說的應該不錯吧?” 夜貓子忽然笑道:“不錯,可你也別忘了,我既然是下蒙汗藥的高手,藥卻並非酒中才有。” 何方也笑了:“你難道沒發現,這些菜都還未動過嗎?” 夜貓子笑容忽然凝固,猛地看向桌上。 就見一桌的飯菜,竟然都還是剛擺上來的樣子,先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何方吸引,他竟一點也沒察覺。 花若語也笑道:“難怪少俠先前要先說完事情再吃飯,想必是早發現了菜中有問題。” 夜貓子臉色已沉了下去。 何方看著他,冷冷道:“眼下在座的諸位都是一流高手,你既然已來了這裡,便是入了龍潭虎穴,走就不那麼容易了。” 夜貓子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天底下有你這號人物,想必是我宿命在此,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何方挑眉:“哦?什麼話?” 夜貓子掃了啞巴一眼,隨即緩緩道:“我是夜貓子,貓有九條命!” 最後一個字吐出,他忽然一揮手,灑出一大團粉塵,將整個人隱在煙塵之中,自身化作一道影子,快速朝門口掠去。 同時,啞巴的人已往窗口掠去。 花若語霍然變色,喝道:“快散開,粉塵有毒!” 眾人紛紛展動身法,四散而逃,小小的雅間之內頓時亂作一團。 沒人注意到,何方的人已不見了。 下一刻,就聽見身體撞倒在地上的聲音,一個聲音暴喝道:“今天掌櫃的沒說走之前誰也不許走,否則我就當場弄死他!” 同時,何方的人已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與方才不同的是,他手上已提了一個人。 啞巴被他提在手裡,氣息微弱,口吐鮮血,臉上已成了慘白之色。 粉塵已即將散開,覆蓋的區域緩緩擴大。 何方冷哼一聲,一手撕下啞巴的外套,淩空揮舞,真氣如海般湧出,外套竟高高鼓起,朝著那一團粉塵猛壓而下。 粉塵被真氣影響,很快最濃鬱的那一團就全被壓了下去,隻有小部分仍在飄散。 幾個機靈點的人忙脫下外套,將這最後一些粉塵撲了下去。 三桌宴席,已全被打翻在地,所有人都雜七雜八的站在屋裡,完全沒了先前的秩序。 隻是門口已多了一個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個瞎子。 何方看著瞎子,笑道:“呂先生來的遲了,差點錯過了一出好戲。” 瞎子大笑:“還好,總算沒錯過最精彩的部分。” 他那以樹枝做成的拐杖下,正死死按著一個人,正是夜貓子。 夜貓子嘴裡正往外吐著鮮血,麵部卻已經痙攣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仔細一看,原來他的臉上,還刺著三根銀針,在光線的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何方贊道:“早就聽說花小姐的暗器也是一絕,與孫府的律香川不相上下,今日果然開了眼界。” 花若語淡淡道:“我的暗器從不淬毒,這人尚不會死,少俠可留下慢慢問話。” 何方點點頭,忽然朝門外大喊:“來人!” 很快就有夥計的跑了過來,見屋裡一片狼藉,頓時嚇的兩腿發軟。 “掌...掌櫃的有何吩咐?” “傳趙總管來!” 夥計驚訝道:“趙總管不是受傷了嗎?” 何方看著地上的夜貓子,冷冷道:“抬也要抬過來,這小賊設計傷了總管,我早就說過,一定會為他出這口氣!” “明白!” 夥計看屋中情景,知道不是多話的時候,遂領命而去。 眾人都還站在一邊,何方未說收場,這場戲顯然還沒結束。 花若語悄悄湊了過來,輕聲道:“少俠,你這位總管......究竟是你先前說的幕後之人嗎?” 何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緩緩道:“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