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邊中道粱與趙家灣那幾個牌的牌長是哪個”?老四問道。 “這邊是馬老二,李在田,何明之、趙文學,你去給馬老二、李在田、何明之說一下,通知完了就去老表叔趙文學屋裡吃點晌午飯”父親說道。 老四聽完就往回走,父親背著我繼續向前走,父親在路上說趙文學是他幺姨婆家老幺,你叫他表叔,我應該叫幺爺。我還在想今天在哪裡吃午飯了,父親衣服口袋母親裝了幾個紅薯和麵餅,路上我都吃了幾次,就不是很餓。 翻過中道粱,又繼續走了大概四十分鐘左右,太陽已經偏西,我們才到趙家灣,這裡有七八戶人家,快煮午飯時間,炊煙滾滾,這個時候農村普遍兩頓飯,午飯大多是乾飯,晚飯是稀飯,下午三四點才吃,路口第一戶就是趙幺叔家,父親介紹,兩間瓦房接三間草屋,傍邊還有幾間小草房,養豬和養牛的,門口有一條土狗,看見我們來了,就“汪汪、汪汪”的叫個不停。 “幺叔、幺叔在家嘛”父親一手摟著我,一手拿著木棍招架沖出來的狗。從旁邊小草屋出來一個老頭,披著一件小麻卦,褲腿挽在膝蓋處,全身沾滿青草,手裡拿著一根棕繩。 “額,是德才呀,小虎子這麼大了,快進屋坐”。小老頭一邊抖了抖身上沾的茅草,一邊招呼我們。 “這是幺爺”父親對我說。 “爺...爺。。。”我怯生生的叫了兩聲,然後把頭埋進父親後背藏起來,學著嬰兒叫人方式,畢竟我才十個多月嘛。 “哎。。。不到一歲就開口說話啦,又一個小神童,以後封侯敗將,比你爹小時候還聰明,你爹小時候就是神童,二十幾歲就中秀才老爺,成為這方圓百裡的成名人物”。這個姓趙的幺爺還摸了摸我的頭,我眨了眨眼睛,做了個鬼臉轉過去了。 “幺叔在割草額”父親問道。 “給牛和豬打幾背篼草,積一點糞,快種麥子了”。幺爺招呼我們在門口院子裡板凳上坐下。 這時屋裡出來出來一位五六十歲老婆婆,頭上戴著黑色麻布頭巾,黑色對襟卦,係著一條黝黑圍裙,在門口出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是德才兩爺子(兩父子)額,今天還舍得到處走走,這是小虎子吧,我還是第一次見,早就聽說杜大哥得了一個乖孫子,尖的很了(非常聰明的意思),他真是有福氣”。這位老婆婆看著我說道。 “這是幺婆,快叫幺婆”,父親對我說。 我把頭埋在父親懷裡,瞟著眼鏡看了一眼,不說話了。 “你們吃飯沒有,我煮飯了,小虎子吃點什麼了”?幺婆問道。 “我們還不餓了,他在屋裡也跟隨我們一起吃了,給他燒個紅薯就好啦”。父親委婉的說道。 “還拘禮蠻(客氣、拘束意思),到幺姨屋裡就不用客氣,你們隨便聊,我去倒個水”。幺婆說完就轉身進屋了。 小狗還在旁邊一直“汪汪”個不停,我看著它壓在父親懷裡對著它“汪汪。。。汪汪。。。” 惹得他們一陣大笑,幺爺起身把狗攆開,還說到“他上個月下崽了,所以沒眼水(沒眼力勁意思),見人就叫喚個不停”。 我眼前一亮,我也想養小小狗玩,心想走的時候得捉一隻。 我在懷裡打著走時候逮小狗的小九九,聽著父親和幺爺談話,幺爺說的比較多,說道今年秋季糧捐由於馬財主撤職,餘保長派人已經催了兩三次了,糧食在地裡未收割就已經在催收,說什麼今年朝廷用兵,急需軍餉,好幾家糧食未曬乾就被保丁親自背走了,我也沒去陪他們收稅,我把老大準備的嫁妝的錢都抵了稅款,第七甲的稅款已經被征收的差不多了。 他拿出旱煙,在膝蓋卷了一卷,遞給父親,父親不要,他就自己拿出火石點燃,吸了一口接著說道。目前餘躍東隻手遮天,大多數甲長、牌長都是形同虛設,他隻是信任他狗腿子莊丁,做甲長、牌長主要負責民裡糾紛,跑腿帶路。第七甲管理也分散,分成幾塊,這邊趙家,中間何家,還有就是馬家,平時也大多相安無事,糾紛主要是中道粱那邊十幾戶人經常為爭水打架,年年春天如此。 父親又問了一些幾個牌長的事,交談了一個小時左右,屋裡煮飯幺婆喊道:“老頭子,快去把娘和娃兒喊回來吃飯了,把牛就栓子樹上,下午繼續放”。趙爺就去梁上喊人回來吃飯。 這時胡老四也過來了,不一會一個十五六小夥子,光著膀子扛了一捆柴,一上院壩坎,就把柴摔在屋簷下。喊道“娘,都餓死啦,吃飯越來越晚了,老漢兒回來也不來接我”。 “喊什麼喊,毛毛草草的,像什麼樣子,你杜大哥老師來了,還不過來見禮”,老趙頭對吼到。 “杜大哥,你來啦”,小夥子擦了一把汗水,還比較恭敬給父親打招呼。 “一兩年沒見,長這麼高,以前上學你最遠,還每天來的最快”父親笑嗬嗬的說道。 這是,一個十三四小姑娘拉著一個老奶奶也回來了,通過打招呼我知道,老奶奶是父親的幺姨婆,兩個孩子是趙幺爺的老二趙正明和三女子趙梅。 隨後就洗手吃飯,在屋裡中間放了一個大方桌,盛飯的土褐色陶碗,鼎罐裡煮的是玉米稀飯加紅薯和土豆,還有幾塊玉米餅,一盤鹹菜和一碗煮的豆角,豆角湯還泛著油花,這頓飯一看就是殷實之家,稀飯也是半乾,五六個人基本能吃飽。 他們還給我準備了個小木碗,裡麵裝著稀飯和玉米餅,父親喂我吃了一小碗,味道還可以,隻是玉米餅有點硬,隻吃了一點。 飯後我有點困,在父親懷裡睡著了,醒來時候天已經灰蒙蒙的了,我在胡老四懷裡。看見一個中年漢子和三個老頭坐在院壩邊吞雲吐霧,抽著旱煙,不時的還說幾句自己意見。這是在牌長會了。也沒說啥實在內容,都是夾雜幾句葷段子,各自還拍著說了幾句一定聽從杜甲長的安排,完成任務什麼。 看著天快下雨了,會也開的差不多,人也見了,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沒來。父親就說“看著要下雨了,我們就這樣,以後還多各位多多支持,我們回去還要走半個時辰,都要抹黑了”。 然後打著招呼,說著客氣話就走了。 父親也轉身對趙幺爺說:“幺叔,我們也走啦,今天打饒了很多麻煩,幺婆,你要保重身體,空啦到我家來耍哈”。 “說什麼話了,以前明娃子在你那裡上學,沒少麻煩你,這快下雨,你把這個蓑衣拿上,不是娃兒淋病,著涼了。”幺爺說道。 父親也沒客氣,接我蓑衣,招呼老四就要走。 想著小狗,我又不能直接說要,我就在背上叫“爹爹,狗狗、狗狗,要。。。要。。”。 父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是想逮小狗玩,從小我就沒要過什麼,小時候就和家裡一隻小雞玩,小雞長的快,很快就沒有玩的了。 “幺叔,小虎子想養隻狗,我看你們有小狗崽子,能否要一隻”,父親有點不好意思的說,畢竟他這麼大也沒怎麼出門經營柴米油鹽,逮豬養狗,以前爺爺辦,現在有娘親,所以有點不好意思說。 “老婆子,那快去逮一隻給小虎子,帶回去”。幺爺轉身對幺婆說道。 又客套了幾句,幺婆就抱一隻黑色的小狗,從屋後轉過來,交到胡老四手裡,交代了幾句怎樣養,吃的什麼,我們轉身回家走。 路上,結果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父親背著我把蓑衣披上,放個小腦袋在外麵,外麵涼風嗖嗖的,一路無話飛快前行,走到馬鞍坡,路邊一顆大青杠樹,下麵一座茅草屋,屋頂多處破洞,缺草料,墻壁是用玉米桿做的,四麵漏風,屋頂漏雨。 “這是張嫂家我們去看看”說道。 屋裡已經黑了,門開著,我們往裡看,一個十來歲光著身子的小男孩和五六歲小姑娘坐在火塘旁邊的石頭上,靠墻壁一個木稻草床上躺著一個婦人。 “張嫂、張嫂”,胡老四走在前麵,敲了敲門叫道。 “是,杜表叔,我娘生病了”小男孩起身回答。 “你娘兵啦,我去看看”,父親說道。 “是杜秀才來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屋裡也沒地方坐,石頭快去搬板凳”,這時床上傳來微弱的聲音。 “張嫂你怎麼生病啦,上個月還好好的”,父親問道。 “哎,上月底,天殺馬老財,為了收租,把糧食幾乎全拉走了,給我們娘兒三留下不足一擔糧食,我去搶,還推倒我,怎麼活喲,說這是抵以前的高利貸欠款,我第二天就病了”。張嫂一邊哭泣一斷斷續續的訴說,深窩眼睛,說話有氣無力,還在掙紮著要坐起來。 “張嫂、你慢慢說,別坐起來”。父親扶著她坐下。 “秀才,我們孤兒寡母怎麼辦,你是大好人,我走了,你一定要幫忙照顧石頭。。。和丫頭。。。,咳咳。。。。我給你跪下啦”,都快喘不上氣了,哭著要下床。 胡老四手疾眼快,按住她的雙腳,讓張嫂平復下來,重新躺下。 “張嫂快躺下,我都答應你,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別說喪氣話”。父親急切說道。 父親轉過身,從衣服裡拿出幾張銅圓,交給石頭,囑咐說到“孩子,這點錢你拿去找李大夫,開幾服藥,你娘親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有事你就來我家找我哈”。父親看看床上的張嫂,將錢放到小石頭手中。 “嗯嗯。。。。杜叔,我明天早上起來就去請”。小石頭淚水不自主的流了下來。 我們默默走出門,外麵的雨密密麻麻的下,天色進一步暗下來了,幾聲夜歸鳥叫,刺破雨霧。 豺狼橫世道,草屋透秋風。 秋穗壓和腰,老鼠餓空倉。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