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走進小木屋中,坐到一把木椅之上,臉上露出恍若隔世的顏色。 片時,唐青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又走到一旁的書桌邊,看到桌麵的素紙上正寫著: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唐青又看了看旁邊的一打稿紙,無一不是《靜女》中的詩句。唐青輕聲道,“這是楓兒生前最愛的一首詩。”此時那女人也已立於唐青身邊,不無感嘆道,“是啊,隻是物是人非,我也隻有抄些詩稿,借以思念姐姐了。” 唐青看了看那女人,眼中忽然射出些許憤怒,道,“那你為何要殺楓兒?”那女人似乎並不畏懼唐青的憤怒,隻是頹然道,“我並不想殺她。我和姐姐自幼同入悅燕門,一同學武,一同看詩書,我們一同長大,感情如海般深……直至遇到你,才改變了我們。” 唐青聽完,心裡不禁一震,又是一痛,自怨道,“難道,是我害了楓兒?”“不,”那女人一臉憂傷,自責般緩緩繼道,“不是你,是我的嫉妒心,是我嫉妒姐姐能與你在一起。” 唐青雙眉微皺,道,“所以你就給楓兒喝下藥酒?”“我並不想殺她。”那女人忽然帶著悔恨,稍稍提高了聲音道,“我恨,我怨,我隻想用‘散靈丹’散去她身上的武功……姐姐也是‘天下四掌’之一,單憑我的武功修為,怎麼能敵得過她?” 旁邊的錢貴南一聽,心中暗道,原來這女人的姐姐是二十年前與唐前輩並駕的“天下四掌”之一——那就應該是靈音掌周淑楓了。 唐青悲笑了兩聲,忽又一陣凝噎。他無意間又看了看那女人的左手腕,道,“沒想到你還戴著楓兒送你的三彩手鐲。” 那女人抬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玉鐲,正有青、紅、藍三種顏色,世間罕有。她淒然一笑,像是又回憶起了什麼,輕輕道,“我與姐姐本是情深,隻是當年我一時糊塗……我更不該自不量力地去喜歡你。” 唐青仰起頭,悠悠地沉思了半晌,方道,“當年,我沒有辦法把重傷的楓兒醫好,不過,她在臨終之時,卻讓我答應她,絕不能替她報仇,即使我今生不能原諒你,也不要做任何傷害你的事。” 那女人一聽,驚訝滿麵,忙問道,“姐姐是這麼說的?” 唐青點點頭,繼道,“楓兒還說,她本知道你在酒中下藥。她不忍看你日日為情痛苦,又不忍把我拱手讓於你,所以,才喝下那杯藥酒,想在你們比鬥之中,死在你的掌下……我真不明白她為何有這樣的想法,做這樣的決定。殊不知,她死在你的掌下,我怎會不怨你一生?” 話說至此,都沉默了。 良久,那女人才哀哀地道,“看來姐姐是真心愛你,不願你與別的女人相愛;姐姐又實在愛護於我,讓我可發泄出心中的怨恨……姐姐啊,姐姐啊,你真是矛盾,也著實為難你、折磨你了。”說到最後,她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黃泉下的姐姐言語。 情之為物,總是叫人難以琢磨,又叫人紊於言行,仿佛是一顆外表極美的果子,但隻吃上一口,就能體會到其中的極致艱澀。 唐青道,“可我還是違背了答應你姐姐的話,十年之中,竟四次派人來殺你。”那女人無所畏道,“你可以再派人來。若我不幸被殺,也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唐青搖搖頭,轉而又問道,“不過,你對錢貴南為何沒下殺手?我相信這不會是一時的善念所致。”那女人強擠出一絲苦笑,道,“這一對孩子,相互為助,不顧自身,如此至情之人,世間多一些,總是好的……前三個人,雖在最後關頭為你所救,不過,哪一個不是損了八九成的內勁?” 唐青點點頭,忽覺眼前這個女人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而曾經的一切黑暗痛苦,仿佛在這時也多了幾許暖陽。唐青繼道,“原來你是看重了他們的情意,罷了,罷了,四次未能殺你,這段仇怨,注定是理不清了,就到此吧……宜清,可否與我同去你姐姐墓前一拜?”那女人點點頭。 唐青等人約行了三裡,來到一座墓塚之前。這座墓塚周遭,頗為整潔,仿佛經常有人維護。 唐青跪於墓前,道,“楓兒,我與小妹宜清的間隙,直到今日,方才罷休;我答應你不報仇之言,也從今日開始踐行。你在泉下安息吧,不必再為我與宜清掛懷不安。我有空便會來看你,為你修繕周遭;看墓之功,巖兒也有一份,每每有鼠蟲之類,還要指望巖兒。”言罷,唐青磕了個頭,又站起身。 宜清繼之也跪於墓前,道,“姐姐,當初實是小妹之過,灰暗蒙心,悔恨之行。今日唐大哥手下留情,遺我性命。從今而後,我定常來與你談心,不忘姐姐一世之恩情。”言罷,也磕了一個頭。 錢貴南這時叫過方冷梅,道,“方姑娘,我們也拜一拜前輩吧。”方冷梅點了點頭。 二人跪於墓前,錢貴南道,“周前輩,晚輩二人雖無緣一睹前輩風采,不過‘天下四掌’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晚輩二人得拜前輩墓塚,亦是幸事。”說罷,錢、方二人同時磕了一個頭。 唐青等人離開墓塚之後,錢、方二人便欲辭行,宜清叫過方冷梅,溫言道,“看你這丫頭生的俊美,好生讓人憐愛。”說著話,遞給方冷梅一隻小藥瓶,道,“這裡有三顆我自製的丹藥,可以大補氣血,貴南已經試過了。我也沒有什麼名貴東西,這三顆丹藥就送給你吧。”方冷梅一聽,稍有些驚慌,道,“前輩煉此丹藥不易,我怎麼能收?” 宜清卻是硬塞到了方冷梅手中,道,“收著吧,算是我對你和貴南提前的一點心意。”方冷梅一聽,不覺臉上微微泛紅,很是忸怩地把藥瓶放於懷中。 唐青這時從懷中取出一部書冊,對錢貴南道,“貴南,我知你出身名門,雲派武學自有無盡的奧妙。不過這本《山河行氣圖》,可助你真氣深沉悠遠,於你修煉內功,頗有益處,你拿去吧。”邊說邊遞給錢貴南。錢貴南倒不推卻,邊稱謝邊樂不得地放進懷中,道,“能學到唐前輩的武功,實是人生一大幸事。” 隻說錢、方二人與唐青、宜清辭過之後,方冷梅向西南而行,錢貴南自是一路跟隨。 這一日中午,二人來到夔州。方冷梅道,“現在我看你身上的傷應該好利索了,該把《仙鶴拳譜》給我了吧。”錢貴南搖搖頭,道,“我什麼時候答應給你了?” 方冷梅一聽,柳眉微皺,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明明說傷好了之後就把拳譜給我,怎麼,曾經說的話被狗吃了?”錢貴南道,“我隻說先養好傷,其他可什麼也沒答應你。我向來言出必踐,你可別汙了我的名聲。” “你!”方冷梅怒道,秀眉頓皺。“別動怒,”錢貴南搶道,“動怒你也不是我的對手,還是省省吧。” 方冷梅惡恨恨地看著錢貴南,沒好氣道,“別再跟著我。”錢貴南一笑,道,“你以為你能左右我嗎?” 方冷梅無奈,隻得大步前行。 又不知過了多少日,錢、方二人終於來到了雲南曲靖。這天,錢貴南忽然叫住方冷梅,一臉疑惑道,“你怎麼要去紫雲殿?”方冷梅冷冷一笑,不屑道,“怎麼,怕了,不敢跟了?” 錢貴南擔心道,“紫雲殿的人都是危害武林之徒,你還是不要去了。”方冷梅白了他一眼,道,“還沒告訴你,我就是紫雲殿的人……現在你認識我了吧。識趣的話,現在就把拳譜給我,否則,有你好受的。” 錢貴南一聽,恍然大悟,道,“難怪,看你橫行之態,果然不失紫雲殿之風。不過,我錢貴南想要去哪,誰也攔不住;要留,亦是誰也趕不走。” 方冷梅一聽,挑釁道,“好啊,那你就跟著。”說著,方冷梅走進紫雲殿,回頭看時,錢貴南卻已不見了。方冷梅不覺搖搖頭,心中暗道,還是個膽小鬼。 之後,方冷梅便先找到葉瑛,說了此次出行之事,而殿主交代的奪取五本拳譜一事,如今也隻得了兩本回來。 葉瑛聽了,道,“你回來之後,拜見過爹爹了嗎?”方冷梅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葉瑛道,“那我和姐姐一同去吧,爹爹若是責罵姐姐,我也可幫你勸阻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方冷梅點點頭,笑道,“還是妹妹關心我。” 葉、方二人乘著夜色來到鐘報城房中。鐘報城見方冷梅回來,即問道,“梅兒回來了,事辦得如何?”方冷梅雙手拱拳,麵露慚色,道,“屬下無能,隻拿回兩本拳譜。” “兩本?”鐘報城疑道,“那些都是小門派,最強的也不過是北丐幫赤團團頭嚴客談,不過憑他的武功,多半也敵不過你五十招。”方冷梅道,“殿主,我在兗州本是可以得手,不過卻遇到了北丐幫的副幫主譚勁,所以……” 鐘報城一聽,恍然道,“原來如此。北丐幫中,無論是幫主還是副幫主,都是厲害人物……不過,那還有兩本呢?”方冷梅見問,有些語塞,道,“那兩本……自兗州失手之後,就一直有個男子為難屬下,使屬下再無時機下手。” 鐘報城雙眉一皺,問道,“一個男子,那又是誰?”方冷梅道,“他叫錢貴南,是雲派雲姑的弟子。” 鐘報城一聽,微“哼”一聲,道,“原來是雲派的人……不過雲姑已多年不涉足江湖事,沒想到,卻收了一個多事的弟子。看來,我得幫雲姑好好調教一下她的這個愛惹事的弟子。” 葉瑛這時插言道,“爹爹,方姐姐這次可是盡力了,隻是遇到了太多的麻煩,你可別處罰她。”鐘報城見女兒做人情,和緩一笑,道,“有女兒說情,我怎會怪梅兒。” 葉瑛一笑,看了看方冷梅;方冷梅亦是對她感激地點點頭。葉瑛稍想了想,又對鐘報城說了些事。 畢竟葉瑛有何事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