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平靜沒有多久的樓底,再一次迎來動蕩與不安。 奴生們從未見過如此頻繁的陣仗,每一次都如同在火鍋上過一遍,勢必會有奴生被肅清。 看看樓層間的房門,裡麵已經十不存一,人影很少見到。 奈何自己的命掌握在別人的手裡,就像粘板上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 而試圖反抗的人,已經比他們早一步下去了陰曹地府。 “孩子!快起來!” 不顧赤生身體的內傷,毅然決然地把他從床上一把拉起。這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救他的命。 “師父……” 赤生捂著胸口,一身氣勢低迷的站在屋子裡,看著老醫奴從未有過的慌張在翻箱倒櫃。 “上麵正在進行挨家挨戶的搜查,要不了多久就會論到咱們。這孩子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老醫奴推開遮擋住墻壁的貨架,一把從墻壁偷偷開鑿出的凹洞抱出繈褓裡的嬰孩。急匆匆的轉過身,來到赤生的麵前,二話不說就往赤生懷裡塞。 “帶著孩子,離開這裡。按照為師教給你的法子,日積月累,體內的毒素終會有一天根除。” 老醫奴一邊說著,又覺得不放心,在赤生的肩上披了一條自己的長袍,將他的身形給完美地遮擋住了。 “師父,我們一起走。” 赤生緊緊抓住老醫奴的手不放,眼睛裡流露出深切的渴望。 “傻孩子,為師要留下來給你們爭取機會,怎麼能走呢?” 老醫奴同樣的不舍,伸出手撫摸著赤生的頭,眼睛閃爍,帶著滿滿的慈愛。 赤生如鯁在喉,縱有千萬聲言語,也說不出。 “出來!出來!所有人都出來!劍臣大人要下來巡查,怠慢了小心你們的腦袋!” 豹子奴腰間配刀,麵色比以往更加嚴肅,洪亮的聲音帶著極強的穿透力,使得每個房間都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所有的疵奴走出房門,有老人,有小孩,有婦人,也有男人。形形色色,幾乎覆蓋了所有的年齡段。 他們的共同點都是衣衫襤褸,麵如土色,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外邊逃難的乞丐,實際上拿他們與乞丐相比就是在侮辱乞丐。 今天甲城的光景不好,我就去乙城乞討,明日乙城的光景不好,我就再回來甲城乞討。乞丐最起碼還有乞討的自由,而他們什麼都沒有,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屬於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剝奪。 他們努力的活著,盡量保持著臉上充滿希望的笑容,為那一刻麻木的心臟注入一絲活力,否則他們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最終都逃不過一個結局,那就是自暴自棄,慢慢地等死。但是,這樣隻會變得更慘。 眾人都被催趕到樓臺間,從臺上往下看烏壓壓一片,人群攢動猶如一潭死水,封閉在樓中哪裡也去不了。 身材修長的劍臣站在臺上,俯瞰著臺下吵鬧的局麵,宛如菜市場讓人應接不暇,心煩意亂。 “聒噪!” 劍臣看也不看一眼,右手平舉一伸,兇猛霸道的內力如同堅硬的山石,朝著樓臺右邊的奴生們沖擊而去。 疵奴之所以是疵奴,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隻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隻能乾一些和老百姓一樣的體力活。 而殺他們,恐怕就是在這座樓中最簡單的事情。就像現在,劍臣隻需運轉真氣拍出一掌,就會有大批的疵奴隨之倒下。 剎那間哀嚎聲尖叫聲四處響起,死亡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樓層,絕望的恐慌充斥著每個人的心理,場麵一度失控,幾近崩潰的人們瘋一般地奔向通往上層的出口,那才是他們出去的希望。 “殺。” 劍臣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熟若無睹,語氣裡不參雜任何的情感,似乎臺下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在他眼中就隻是待完成的任務。 聽到他下令,三位嗜血磨牙的劍奴罕見地麵露猶豫之色。下麵這些人當中,不乏效忠追隨他們的。 每月的保護費,給了這群疵奴最大的安全感,隻要我交了錢,就會有劍奴大人保護我,這個念頭在眾人心裡根深蒂固,甚至一度成了他們信仰的保命符。 因此臺下始終有一群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別人都在著急忙慌地逃命,唯獨他們抬著頭,仰望杵立在臺上的三人。 白衣男子和身似水塔的壯漢都沒有動作,目光落在中間的豹子奴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如何反應。 “劍,劍臣大人,把他們都殺光嗎?” 豹子奴自知不能沉默太久,不然性情不定的劍臣都可能會交代著他們一起收拾了。 別看他們平時裡在樓底下如何的威風,一旦站在這些劍臣的麵前,通通都和孫子一樣搖著尾巴,大氣不敢喘一個。 “不殺光難道留著過夜嗎?” 劍臣一句冷漠的反問,直接將豹子奴要說的話給噎了回去。 “這是尊主的命令,請記住你們也不過是這樓底下的一員,你們若是不想乾,後麵的人多的是,隨時都會有人來取代你們。 就像你們取代了某個不聽話的劍奴一樣。” 劍臣言畢就不再言語,雙手負後一臉淡然地看著臺下,此間事情似乎與他無關。 豹子奴似有所悟,臉上猶豫的神色逐漸變為果決。輕功一躍,跳下樓臺,刷的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銀光接著血光,成了樓層最耀眼的存在。 另外兩個劍奴見到這一幕,紛紛開悟,真氣運行,二人分別跳進人群中,大打出手。 眾人徹底絕望了,連承諾保護他們的奴主都開始對他們大開殺戒,心中那最後一道防線就此崩潰。 仗著人多勢眾,他們猶如潮水一般向樓道裡湧去。 地下一層的奴生早在不久前就經歷過了一遍肅清,此時都躲在角落裡不敢出來。 聽到外麵突然爆發的動靜,劫後餘生的奴生還沒有來得及慶幸,就又陷入了一陣恐慌當中,渾身顫栗,瑟瑟發抖。 從地下跑上來的疵奴這一層幾乎沒有受到多大的阻礙,無比順利地進入了通往一樓大殿的通道。 正當他們感到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時,殊不知大殿內的奴生們早已經等候多時。 每個人手持刀斧,最前麵還有一排弓弩手。 “私逃者,殺無赦!” 麵部僵硬的劍臣給人與生俱來的無情與冷酷,說出這六個字的時候,周圍的奴生都感到徹骨的寒冷,外麵的深秋,都未曾有過這般寒冷。 赤生被人群裹挾著向前,身上披著寬大的袍子,讓人看不出他的身形。實際上此刻亂成一團,也沒有人去注意到他。 赤生向後看去,洶湧的人潮已經將他和腿腳緩慢的老醫奴沖散,一旦踏出這一步,就絕不能回頭,回頭就是死。 看今日的情形,明顯就是樓主趕盡殺絕,至於為何,或許也覺得疵奴無用,白白浪費了那麼大的地方。 關鍵少了他們,整座樓就會清靜不少。 從地道口出來的第一人,盡情的展開懷抱,臉上抑製不住地欣喜,那扇近在眼前的大門,隻要穿過去了,就能…… 他的幻想還沒有開始,就被一箭了結了。低下頭看插在胸口的利箭,上一秒的欣喜蕩然無存,隻剩下灰敗的臉色和暗淡的瞳孔。 剎那間一輪箭雨齊射,不明狀況的眾人紛紛仰翻倒地,躲過劍奴的屠殺,卻沒能躲過大殿的埋伏。 “橫豎都是死,老子和他們拚了!” 人群中的漢子開始調轉方向,從沖向大門到沖向通道對麵的奴生,發出的吶喊,是不一樣的。 一部分人繼續沖向大門,雖然外麵漆黑一片,但是無法扼殺他們生的希望。 一部分人沖向手持刀兵的奴生,斷我生路者便是我仇敵。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沖上來,箭矢的攻勢開始顯得勢弱,已經有人沖過去了大殿,與那大門也隻不過七步的距離。 赤生自然是想跟著大部隊一起沖出大門,然而一群糟漢子連擁帶擠,瘦小的身板就像是飄落在河麵上的落葉,隻能隨波逐流。 慌忙之中,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赤生驚得回頭,隻見一張蒼老的麵容出現在他的眼前。 “師父!” 見到老醫奴沒事,赤生大喜過望,一時間忐忑不安的心也穩定了下來。 老醫奴點點頭,意在使赤生放心。然後目光看向前麵一個身穿粗布,胸間露出一條縫隙的漢子,低吼喊一聲,“準!” 那漢子聽到背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的回頭,一張剛毅的臉龐就出現在了赤生的視線裡。 “老醫奴你們還在這兒乾嘛!趕緊走,能走一個是一個!” 老醫奴沒有想到漢子回頭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神色動容,事先想說的話,都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了。醞釀一陣之後,老醫奴抓住他的手,對他說道:“準!你聽我說,我們是逃不出去!” “老醫奴,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兄弟白白的死在這裡嗎?” 漢子義憤填膺,無法接受老醫奴說出這種話。 “此非吾之願,我也不會讓你們白白的死在這裡。 赤生,把衣服打開。” 漢子搞不懂老醫奴的意思,見他吩咐少年打開衣襟更是一頭霧水,直到少年將遮蔽的衣袍拉開的那一剎那,他才明白老醫奴的意思,也才明白為什麼這少年總是帶著警惕的眼神看著自己,像是懷裡藏有什麼寶貝,害怕被自己搶去。 “這,這是……” 漢子還想仔細看看,衣袍卻被赤生迅速遮上,但即使如此,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這是素娘生下來的孩子。” 得到老醫奴的親口承認,漢子回過神來,眼前變得無比堅定,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老醫奴,你們快走吧,有我們兄弟幾個在,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還是可以的。正如你說的,就算死了,我們也不是白死。” 漢子輕描淡寫說出這番話,赤生卻大受震撼,能夠感受到漢子說話的語氣中那股視死如歸的決心和意誌,讓他深受感染,不由得肅然起敬。 “好樣的,老叟沒看錯人。”老醫奴微笑著說道,而後麵色一凝,話鋒一轉道:“不過老叟可沒想走。” “這座樓困住了老叟大半生,是時候還有個了結了。” “師父!” 赤生聞言頓時急了,若不是懷裡抱著孩子,他說什麼也要把老醫奴給拉走。 “孩子,保重,好好活下去。” 說完,老醫奴一狠心,伸出雙手扶著赤生的雙肩向後一推。 赤生猝不及防,亦不知道老醫奴哪裡來這麼大的力氣,向後踉蹌數步,方才站穩就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著向外走去。 正當赤生焦急萬分之際,忽然感覺到懷裡一陣異動。 孩子醒了,這是赤生的第一想法,仰起頭四周觀望,老醫奴夾在一群漢子中間,步步為營,像是一條防線為身後的眾人擋下奴生的攻擊。 遠處的劍臣像是沒了耐心,右手一揮,麵前的奴生得著命令,當即把兵器舉的高高,皆是殺人索命的利器。 他們步伐如一,殺伐果決,像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所到之處,鮮血四濺,錚錚鐵骨的漢子在他們麵前咬牙堅持,然而血肉之軀豈能與兵刃相抗,所謂的刀槍不入也隻不過是隻存在腦海中的幻想。 眨眼之間,血肉橫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濃烈的血腥充斥在大殿的各個角落。 眾人都被這股血腥所刺激,奴生越殺越覺得順手,全身上下漸漸被鮮血染紅。疵奴的求生欲越發旺盛,紅著眼睛奔向門外,不是瘋魔勝是瘋魔。 “若是跑了一個人,你們也沒有活著的必要。” 劍臣站在大殿之上看的一清二楚。 還在四處襲殺的奴生聞言,立即扭頭向大門看去,隻見最前麵的疵奴已經觸摸到了殿門的門檻。 “關門!” 奴生當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緊接著就聽到咯吱聲響起,誰都能夠看到兩扇高大的門在徐徐關閉。 赤生暗道不好,腳尖起步,在大殿中噔噔噔地跑起來。 跑步的動靜登時引起了奴生的注意,當即便有兩個身影從混亂的人群中竄出來。一人持劍來刺,一人拍掌而來。 赤生精神一振,向後仰身,避開手掌,而後上半身側移,噗的一聲,劍刃刺穿袍袖,赤生隻感覺腋下一涼。 危機時刻,赤生用胳膊夾住半截劍刃,奴生感覺不對,想要把劍收回來的時候,劍刃卻像是沒入了一塊巨石一般,如何用力也拔出來了。 試了三下,奴生果斷棄劍而去,得出的結論,對方內力深不可測,心生畏懼。 赤生見狀反手將劍拿在自己的手中,直指前方,為自己開出一條路。 人群的最後麵,奄奄一息的老醫奴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看著赤生沖出大門的身影,正是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好……” 話音落下,合眼斷氣,一世奴生就此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