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勒住韁繩的手一緊,動作言語皆顯露出惱羞成怒的意味:“戰南王又何故謙虛?這招法損是損了點,但對己有裨益的事,您堂堂南塞之王就算違逆你們的聖君,在這地兒又有那個百姓會說你的不是?隻道是南塞之主,為百姓事事而憂,違逆君主也隻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罷了。這不忠不義四字,誰敢安在您戰南王身上?” 戰王騁眼神一凝周身的氣息頓時冷了幾分,而站在他身後的一名姍姍來遲的文生卻在此時站了出來,隻見這名文生雙手一敞,略顯孱弱的身子在寒風裡昂揚豎立著:“世人隻聞北之昌盛,就連你們身有異力的淵樓山也向北而生,可誰人憐我南塞春難生物?誰人惜我南塞百姓難嘗細食?誰人痛我南塞逝者魂靈驅逐?誰人知我南塞將領夜憂日行?你輩生於無憂之地,據於無慮之土,怎能得之好棋,笑看我輩生無長物?” 語畢文生聶鋒將衣袖一甩,在向諸仆鞠了一禮後,隨即又怒斥之:“君雖固有‘設棋之詭’之名,卻忘乎天地之棋局,生有優劣之分,若隻憑一道看人設棋,唯使棋之難摧,局之無解。常理曰天地兩字,失己失彼,餘一難存,故棋之所敗,局之所破,皆因設棋者忘乎棋局之下皆為眾生之土也!戰南王王騁也,憐我南塞地耕之苦者,惜我南塞民食之匱者,痛我南塞逝者去之陌者,知我南塞將領行之艱者,得此將首,吾之幸,民之幸,南塞之幸!北昌國之幸也!君莫妄論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者,有龍氣者也,有龍氣者,博學心廣者也,戰南王之功績,明王者,自以龍氣招之,自憑博學心廣處之!何同君之言?明王高堂座,卻恨守堂人?君之言,實屬謬論也,不堪入耳也,臭如糞土也!” 諸仆握繩的手鬆動了些,此番西下迎親之行,倒是讓他對這平南城生出了些懼意,得民意者,即得之刃者,此刃若能用對用好,就是天下大勢。 他長鞭輕揚:“南塞之苦,歷之久也,生於此地者自懂之,何須我等也嘗之一二,若你們戰南王真能使得此地富饒起來,何須你多嘴嚷嚷,我輩自配之敬之。” 聶鋒自論打嘴炮從未輸過:“若我南塞之主能使此地富饒起來,你輩望其項背已是奢侈,而你輩之敬佩又值幾個銀錢?” 諸仆在其麵前勒馬停下,“你這般的文生還是少談黃白之物,書還不夠你朽腦子的嗎?” 聶鋒那是張口就來:“黃白之物若來之正道,何不能提?假若是得之不易,使之有愧,倒也是怕人提起,悔想起自個兒那令人作嘔的黑心爛腸來。” 諸仆持起封鞘劍就要向他劈去,卻是被戰王騁輕易舉劍擋下,他險些脫劍的手被震的發麻。 聶鋒以言為刃:“君好歹也是設棋者,此無端之惡行,若叫同者所知,當被鄙也。“ 諸仆握劍的手掌麻的打顫:“若無戰南王護你,你此刻便已是爛肉一團,若是隻憑打嘴仗就敢與強者爭與強者辯,能輕易碾碎你的沒有一萬也有九千,文生文生以文為生,而在這世道如若隻有文又何來生?” 隨後他駕馬前行,高聲道:“不過是個背靠大樹狐假虎威的朽人罷了,殺之,怕是他那迂腐之血要臟了我山的玄黑氣!” 他揮手示意身後的人跟上,語氣狂妄之至:“鬼公子大婚將至,天現吉兆,平南城內,我山者自坦坦行之!” 話音剛消,一枚暗刺從他耳側穿過。 戰王騁正聲道:“天行正道,逆我北昌者,皆無來日,狂人之論,可作笑談!” 諸仆將一隻手伸到耳下,有血滴落,卻是莫名笑了下:“此途路遙,我山者勿耽擱,戰南王今日之舉,諸某記下了,走!” 停下的轎隊再次重新前行。 戰王騁輕勒韁繩調轉馬頭斜對著他離去的方向。 離人身形高闊、氣質孤絕、容貌雖毀卻仍能賞之絕代風華。 李赤湊近他,小聲嘀咕:“如此脾性之人,那淵樓山山主不辭冤如何能容的下?” “你這貪人,本王不也容下你了?有何稀奇?” 李赤麵紅耳赤。 等到那玄黑色的花轎過來時,戰王騁胸膛上的白龍尋靈眼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被壓製了的靈氣,他眉心微蹙,一股不安和慌亂感無端頓生。 這是尋降靈族的氣息。 花轎上有尋靈客,這世上的尋降靈族竟然還會出世? 他知曉淵樓山鬼公子的大婚不過是他們為了豢養玄幽而製造的一個幌子而已,但坐在這架玄黑色花轎上的是出世了幾百餘年的尋降靈族,淵樓山究竟在預謀什麼? 他注視著花轎緩緩消失在城門,雙眼諱莫如深。 等諸仆一行人徹底消失在視野裡後,聶鋒才道:“此君確有怪,行一套,言一套,吾觀其風骨不俗,絕非其表之人。” 戰王騁將視線移到他身上:“然則,此君言,汝可認?” 見聶鋒皺眉不解,他將佩劍從腰間抽出:“接著。” 聶鋒忙伸手,卻是被壓得差點跌倒,好在他身後的李赤身板夠厚,輕鬆的抗下所有。 “王這是要將離劍予我?” “離劍是本王最輕的一把佩劍,約莫兩鈞重,百裡宋刀善武你且認他做半個師父,潛心學術,若是三月後,你連本王三招都接不下的話,此生就不用再出平南城了。” 聶鋒急道:“王,吾乃文生,執筆在行這習武習劍就?” 戰王騁嚴肅道:“且不說先前諸仆殺你之心是真是假,如是無人在你身旁時,誰能護你周全?你這張嘴?” 聶鋒忙將離劍挪到李赤身上,急切的向戰王騁行了個禮,還想推脫:“武生以器為刃,文生以筆為刃,武道文道,道之不同,習之不同,吾以為……以為……” “說不下去了?” 聶鋒自知無法說動他,便好心眼的將自個兒傻弟弟也給拉下水:“王言極善,文生若能以武自保之,文能憑其勢如活水,生生不息也。武生若能以文彌智之,武能憑其變幻莫測,攻防兼備也。宋刀善武,吾善文,兩兩相結,此為大善!” 李赤真相道:“聶文生真是個大善人。” 聶鋒,嚴肅的補充道:“王,城主乃一城之主,城主之貌,表城之貌也,城主肥似剛鬣,實在不堪表一城之風也!” 戰王騁見李赤雙手叉腰氣的差點厥過去,笑道:“聶鋒你這張嘴啊!”他擺擺手,“罷了罷了,你言有理,若是三月後百裡宋刀仍無詩可登雅堂,你就讓他別再惦記著本王的砍破槍了,不過……”他指著李赤的肚子,“這胖子就算了,他這身肉,不知道是用多少黑心銀子才換來的,就……罰他每日三隻豬肘減為一隻,餘兩隻,就分次賞給有功之人。” 李赤手也不插了,麵如土色:“王……” “城內將士百姓誰能日日食肉?” 語畢,他默了會兒後帶著身後的軍隊縱馬往城外而去…… 李赤轉眼怒瞪聶鋒。 聶鋒揮手讓身後餘下的人都回城,他一身青色布衣,敞臂慷慨而言:“吾雖有功,但平日喜素,肘子就不用予我,分給將士們吧。” “城主雖有口難言,但確實是胖了些,太招眼。” 李赤氣的背過手,將臉瞥向一邊:“你不過就是比我瘦了些”他偷摸的看了眼聶鋒,比了比倆人的腰圍,癟著嘴,“一大些而已,你個浪費吃食的竹子精!” 聶鋒戳他壘著好幾個圈的要腰:“好你個李赤赤,竟這般小心眼!” 李赤沒見過比他還不要臉的人:“我小心眼?你個拿夜壺當銅鏡使的竹子精!慣把自個兒的騷氣說成別人的! 聶鋒沒生氣隻覺好笑得很,他在李赤“嫉惡如仇”的目光下彎腰捧腹的笑了好一會兒,才正色道:“李赤赤,你覺沒覺得淵樓山此行此作為,甚怪!” 李赤端著自個兒圓滾滾的肚子:“我覺麼子那花轎上的人,不俗。” 聶鋒嘖嘖兩聲道:“相當之不俗!” …… 半月後,戌時一刻,北昌國國都平縱。 春雨來的細密又綿長,夜市上的攤販們紛紛架起了避雨的雨篷,盡管是雨夜,但身為國都的平縱仍舊是星火燦燦,人來人往,人間煙火氣裊裊不絕也耳。 諸仆在進到平縱之前就將青鬼麵具換成了輕薄的黑紗,北昌國國都離淵樓山還有六座城池和一條活水江,而山主命令他和所有的迎親人在經過北昌國都時都必須要低調行事,切勿走漏風聲,無端引起淵樓山和北昌國之間的爭端。 他這才不情不願的戴上從花樓姑娘那兒要來的黑紗。 在經過一個烤攤時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麼,伸手招來一路跟著花轎走的迎親媒婆申嬤嬤,對其吩咐道:“你去給花轎裡頭的人買些吃食去。” 申嬤嬤應了聲後,就立馬去尋吃食去了。 本來隻是一件很小的事,卻讓花轎裡麵的新娘甘九枝有機會對花轎動了下手腳。 在這赴嫁的一個多月裡,甘九枝被人不分晝夜不分地點的死死盯著,她除了拉撒外什麼都隻能在這狹小的花轎裡進行。 憋屈的耶! 她透過玄黑色的蓋頭,隱約的看見旁座的“啞巴”丫鬟正依在轎子上打瞌睡,她小心翼翼的將蓋頭掀起,用指尖施了一點微弱近無的靈氣在那丫鬟的眼皮上,不過一息之時,啞巴丫鬟就睡得通天雷在耳邊震都震不醒了,她又用一點靈氣將轎簾破開了一個小口,剛探頭去看,就瞥見申嬤嬤從稍遠處端著吃食朝這邊走了過來,她頓時就不開心了,萬般不情願的收回了釋放出去的兩股靈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輕咳了幾聲將丫鬟給吵醒了。 “啞巴”丫鬟轉醒後神情是顯而易見的慌張,她暗自掐著自己的手掌心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目光慌張害怕的盯著甘九枝生怕她將自己貪睡的事說出去。 玄黑色的蓋頭隨著甘九枝的呼吸緩緩浮動,她用被申嬤嬤染了花彩的手指撥開蓋頭,露出了半張純美而又因胭脂浮染了艷色的臉龐,她潤潤的嘴唇輕啟,“有食的沒?我餓了。” “啞巴”丫鬟這才放下心來,朝她露出了這一個多月來的第一個笑臉:“奴婢去問問申嬤嬤有沒有吃食。” 轎外的燈光黃燦燦的,甘九枝就算是隔著一層玄黑色的蓋頭也能想象得出夜市的熱鬧繁盛,攤販叫賣的熱火朝天,食物的香氣穿透了層層阻攔,不害臊的跟她鼻子來回親熱,她捂著肚子,快要餓的原形畢露了。 “啞巴”丫鬟沒有離開花轎,隻是拉開了一側的轎簾,繼而再巧妙的側身擋住了轎內的全部光景,問轎夫長:“新娘子餓了,你去問申嬤嬤有沒有吃食?” 轎夫長左右瞟了幾眼後,見無人瞧著他們,便尋機摸住了她細軟的手,低語道:“我剛才瞧見申嬤嬤去尋吃食去了,應該是快來了。” “啞巴”丫鬟紅著臉撓了下他粗糙的指繭後,默聲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小聲道:“我要去看著新娘子了。” 轎夫長見申嬤嬤左手提著好些個荷葉包右手拿著盛粥的竹筒著急朝這兒走來,便不敢多語,隻得壓下見了心上人的悸動,雙目直愣愣的看著前方,心裡吵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