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尋找(二)街頭(1 / 1)

盡管想破腦袋,也找不到答案,我還在思考。   在人們的眼裡,老鼠是世上最猥瑣、最討厭的東西,目光短淺,智力低下,小偷小摸,隨地大小便,總之,千般醜陋,萬樣低俗,沒一樣好。我當然不能憑一己之力撥亂反正,讓人類重新認識老鼠,在人鼠之間搭起一座情義的橋梁,可是,向人類展示智慧,促使他們放下傲慢,丟棄偏見,開辟人鼠關係新篇章,還是可以一試的。隻可惜,我的思考零碎,不專業,缺乏深度,比二月裡的春風還要綿軟,無法讓僵化的頭腦靈動起來。   不給自己取名字,就是我思考的結果。爸媽給了我最後的囑咐與告誡,卻沒來得及賜給我一個名字。有一陣子,白天黑夜,我都為無名可叫而煩惱。我最大的擔心,是等到生命消失、肉體化為泥土的那一刻,我這些非凡的思想也會和軀殼一起爛掉。為了能讓思想彰顯後世,我請高貴的貓一展紳士風度,賞我一個朗朗上口的名字。哪知,聽了我的請求,甚至在我將請求變成哀求之後,驕傲的流浪貓還是不拿正眼看我一下,隻將爪子伸在我麵前。得知要交“冠名費”,我尷尬地搖頭。貓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卻還不忘循循善誘:“出點錢,表明你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呢。”我再次搖頭。“沒有錢,”貓毫不掩飾地說,“肉體和靈魂,隨便出賣一個都行。”   發現貓外表高雅,內心卻卑劣,我從此厭惡貓,甚於厭惡小紅襠間的那把鎖。當然,貓的坦誠也讓我明白,思想有正有邪,有善有惡,能名垂青史,也可遺臭萬年。權衡利弊,算計得失,我決定做一隻無名鼠。很快的,我就發現了無名的好處:偷米竊麵,無需對醜陋行為負責,指桑罵槐,也不必擔心秋後算賬。但後來,卻有一事令我尷尬:沒有名字,小白不知怎麼稱呼我。   說到小白,就不能不提到我的再次尋找好人家。   新主人愛玩兩把,小賭一下,給平淡的生活增添趣味。那一晚,賭徒正要擲骰子,孔老師敲響了門:“我是孔玉石,教小偉語文。”賭徒立在門前,板著臉問:“咱農村小孩,上學有什麼用?”孔老師笑著解釋:“上學還是有用的。就拿我來說吧,要是不上學,就不能當老師。”“真難為你了,當老師還能當出好滋味來!”“不是老師,”孔老師認真地告誡,“你就不知道當老師的好處。”賭徒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就直截了當地問:“你是來告狀的?”“不!”孔老師搖了頭之後,亮明立場,“我最反對告狀。”賭徒有點煩:“不告狀你來做什麼?”“我來告訴你,”孔老師笑了笑,“小偉這段時間進步很大。”“進步?”賭徒用懷疑一切的眼神看著孔老師,“這小子也能進步?”   孔老師到底沒能見到小偉。賭徒撒了個謊,說小偉不在家。孔老師看不到墻內正玩手機的小偉,說下次再來。不知哪根神經被撥動了,我決定跟孔老師去他家。可惜,跟著孔老師轉了幾遭,我就腰軟無力,邁不開腿爪了。   接下來,又有幾次尋找好人家的經歷,但都是希望滿滿,失望多多,最後,我隻能流落街頭。   動物的街頭不像人類社會那樣平等、友善、博愛:狗見了我汪汪,貓見了我大啐一口:“臟東西,滾遠點!”雞看到我,屁顛屁顛跑過來,用翅膀扇我,用尖喙啄我。就連臭蟲,也毫不掩飾對我的反感,一見麵就蹶起屁股,以為臭屁是世上最有力的武器。至於虱子和跳蚤,跳到我身上吸血時,還美其名曰為民除害。這個冬天,許多次在死亡邊緣掙紮,我卻總能存下一口氣茍延殘喘,是因為我明白,隻有活著,才能替母親看太陽。   春風在大地飄蕩,帶來滿世界的風騷、風雅與風流時,我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光身子長了,力氣添了,連思想也有了長進。   那隻公雞躲過年關之劫,越發張狂了,竟丟下打鳴的職責,成天圍著母雞屁股轉,徹底放棄了對自愛、自律和自強的追求。貓羨慕公雞妻妾成群還不用養家,不履行使命還不受指責,也成天嗷嗷叫著要放飛自我。為了阻止街頭風氣的進一步惡化,我提醒大家注意形象。貓翻了翻白眼,剛將媚態調整成不滿,公雞先對我發出了靈魂拷問:“公雞要是像人一樣追求崇高,你不覺得可笑嗎?”   看到公雞執迷不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爪踩著道德,一爪踐踏尊嚴,我又痛惜,又憤怒。   決鬥引來了圍觀。那公雞以為我不是對手,但它很快就嘗到了輕敵的滋味。幾個回合下來,因為縱欲過度而腎虧氣乏的雄雞,雖未遭到重創,卻也腿乏力怯了。正當我準備挾正義之勇,用利爪切開那根為非作歹的雞巴時,母雞們一齊飛過來。   最初的一瞬間,我以為那些受壓迫的母雞飛過來,是要感謝我出手相救的。但事實是,她們把我當成了仇敵。奪路而逃時,我忍不住為這群不明事理的家夥悲哀。冒著被啄的危險,我一邊逃跑,一邊回頭勸誡她們要擦亮眼睛,看清真相,別被公雞玩弄了,還以為獲得了愛情。沒想到,我的誨人不倦卻像烈火澆了熱油,母雞們恨不得將我啄個千瘡百孔。最後,一堵墻擋住了去路。不管裡麵是個怎樣的世界,我攀墻而上。立身墻頂,帶著憐恨參半的心情回頭望去:墻根下,平日裡呆頭呆腦的母雞們,一個個紅著眼睛,要我向公雞和愛情道歉。有一隻甚至扇起了翅膀,要把我拉下墻頭。我無限悲憫地看了看這群世界觀被扭曲,價值觀遭淪陷的家夥,跳進了院子。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學校都是老鼠的天堂,但南山中學肯定是。學生們吃剩的東西,每個教室都有,最後都集中到垃圾池裡。好吃的東西太多,我每分鐘都在打著飽嗝,像既不尋求特立獨行,更不追求生命質量的豬。直到有一天胃要脹裂了,將尾巴翹起老半天,也沒能放出一個有價值的屁來,我才明白,即使賤為老鼠,也不該過於物質,隻重視肚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