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尋找(六)求死(1 / 1)

意識到冷老師這話,可能遭到朱老師的反擊,孔老師急忙說道:“我也想寫,可是,不會寫啊。”“不會寫,可以學嘛。”朱老師將臉轉向冷老師,“大作家,寫作也是熟能生巧,對吧?”“吃著你做的美味,聽到你嘲我,諷我,罵我,真是百感交集啊。”冷老師笑了笑,“不過,就事論事,你所說的寫作可以熟能生巧,倒是真的。”“我還有一個問題,”朱老師嘴角露出一絲笑,“你們作家要寫什麼,得先去做,有了切身體驗才行吧?”   “朱老師,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要對你侮辱文學作品和文學家的行為表示最強烈的抗議。”說到這裡,冷老師煞有介事地舉起了拳頭。朱老師淡淡一笑,提醒道:“不要轉移話題。”“我沒有轉移話題,”冷老師放下拳頭,認真地說,“你把文學作品想得太簡單了,以為人物、事件、場景跟相機裡出來的東西毫無區別。將文學和生活劃等號,是對文學作品最大的誤解,說是侮辱也不為過。同樣,你把文學家的創作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文學家隻是拿著筆,把自己看到的,做過的,一點一點記錄下來就行了。否定了想像和創造,這難道不是對文學家最嚴重的侮辱嗎?”“請正麵回答我的問題,”朱老師強調道,“是不是一個作家做了什麼,才能寫出來?”“在正麵回答之前,”冷老師笑了笑,“我要先問你:一個男作家要是在作品中寫一個女人,是不是先得做變性手術,有了做女人的體驗,才能下筆呢?”   冷老師的反擊算不上犀利,但角度刁,朱老師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朱老師也不惱,拿起筷子夾菜吃。直到冷老師站起身要回去,朱老師還是不說話,隻是,她的目光落在那兩本書上。   冷老師捧著兩本書,孔老師送出門。二人站在門口說話。一個女鬼跑過來。兩位老師看不到女鬼,也就沒有絲毫的詫異和緊張。女鬼到冷老師前麵,撲通一聲跪下:“謝謝老師救了小芳!謝謝老師!”說著,連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鬼身,對孔老師說:“班主任老師,小芳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教育她。我去找家了。”說完,女鬼兩隻鬼腳一蹬,飄走了。   “昨天的事,幸虧你想到了。”孔老師真誠地說,“謝謝。”“你這個班主任,還要多關心她。”冷老師說,“做父親的不會愛,是一個家庭最大的遺憾,對於孩子來說,就是無助,是淒涼。這件事也讓我想到,我們做教師的,能給孩子一點溫暖,也算是他們生命中的貴人了。”孔老師點頭:“我跟文雅說好了,要在學習上多幫助她,在生活上多關心她。”   兩位老師說話時,我忍不住好奇,也想驗證自己的才能,就撥動了空氣。盡管早有預知,歷史向我敞開往昔的大門時,我還是激動不已,為老鼠有超越人類的才華而驕傲。   臉上挨了酒鬼父親一巴掌,小芳哭著跑出了家門。走進曠野,跑變成了走,畏怯讓腳步慢下來,雙手捂著臉哭了一會兒,頭發一甩,步伐卻越發堅定了。在媽媽的墳上邊哭邊挖,從黑夜挖到白天。墳堆周圍,膝蓋深的小麥青得亮眼,卻又露出驚恐狀,一片聲地叫嚷:“不要!不要!不要!”麥葉上的露珠,在初升的陽光裡晶瑩著,戲耍著,突然間看到尋死的小芳,在極度的驚嚇中跌落到泥土裡。空中飛過的鳥兒,有的驕傲地昂著頭,巡視無盡的蒼穹,有的平靜地看著前方,唱著快樂的歌,有的低頭看一眼,詫異地叫一聲,遠遁而去。樹枝挖斷了一根又一根,手指磨出了一個又一個血泡,好不容易鼓搗出一個洞,小芳將身子朝洞裡擠。   女鬼跑過來,使出全部的力氣將小芳朝外拉,那麼用力,披頭散發了,也沒能拉住小芳。“這不是你家!不是!快走!”叫的時候拉,拉的時候叫,聲嘶力竭中透出無限的絕望。小芳聽不到女鬼的話,還在朝裡擠。身子擠進去一大半時,冷老師趕到,抓住了胳膊。   冷老師正和孔老師說話,手機響了。一接通電話,冷老師臉色就變了,扭頭往家回。孔老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冷老師急匆匆回了家,又急匆匆往外趕,是給三哥辦理後事的。而三哥,就是剛才那個叫嚷“我死了”時,帶著幾分得意的鬼魂。冷老師給三哥料理喪事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會想到,這個努力了一生卻隻收獲了尷尬和痛苦的家夥,會和自己一起,受到站在正義和道德製高點上的人們——神,人,鬼——的共同聲討。   孔老師回到家,猶豫了一番,還是說起了剛才的事:“你讓人家把書拿回去,有點失禮吧。”“把寫了字的書拿過來,你能保證他不是炫耀?”朱老師冷笑一聲,“哼,我沒說透這個,已經給他麵子了。”孔老師苦笑了一下:“他也不是那種愛顯擺的人。”“好了,不說這個。”朱老師笑了笑,“他今天叫你讀書,寫文章,也是做了件好事。你呢,現在就寫。要是有一天超過了他,我白天給你當牛使,晚上給你當馬騎。”“騎在領導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喲。”孔老師笑著說道,“我隻是犯了全中國老師的通病:不愛讀書,害怕寫作。”   話雖這樣說,孔老師還是打開了電腦,寫文章。可是,麵對電腦,孔老師總是苦著臉,皺著眉,像屁眼張大,卻下不出蛋來的公雞。那幾行字,散開來個個帶勁,有情有趣,合在一起,卻是生機全無,情趣皆失,就像三個諸葛亮湊到一起,你揪我的頭發,我掐他的脖子,他扯你的蛋蛋一樣,反沒有一個臭皮匠管用。好在,寫不出字,還可以打打遊戲,看看新聞,聊聊天的。   我把孔老師的表現說給小白聽,卻招來了一通搶白:“咱就一老鼠,何必管人間破事?”小白的質問讓我難堪,也催我反省。我不該像人類那樣,把思考當作光榮之事炫耀的: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老鼠一思考,人類要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