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校長聲音不高,但這句話卻讓很多神仙、鬼魂、惡魔大吃一驚,也讓我那以牙還牙的想法瞬間變得狹隘了。上帝、孔丘、朱熹笑了,閻王、判官卻跳起來反對。閻王質問:“饒恕他們,小鬼們有勁無處使,有鞭沒地打,地獄裡還不亂了套?那些惡魔,犯下這麼大的罪惡要是都能被饒恕,人類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人世間會不會產生更多的罪惡?”判官質問:“饒恕惡魔,我們審判的權威還要不要維護了?” 質問,其實暗含指責。孔校長自然明白閻王、判官的不滿,淡淡一笑後,說道:“如果不饒恕,那就把他們脖上的鐵絲鉸斷了吧。”閻王剛要說話,白老太太問道:“為什麼要鉸斷那鐵絲?你忘了他們把刺刀刺向我們的時候,那放肆的笑聲了嗎?你忘了那個惡魔朝倒在地上的兒媳婦肚子上又刺的那一刀嗎?你為他們求情,考慮到我們的感受了嗎?”孔校長說:“他們的罪惡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是,我們得向前看啊。”“向前看,是對那些後來人說的。”白太太毅然說道,“殺了我們全家的惡魔,永遠不能饒恕!”冷夫人說:“殺了我四個孩子,他們不配得到寬恕。”“唉,”孔校長嘆了口氣,自責道,“八十年前,我要是聽耍猴的話,帶著一家人躲起來,就不會死七個人,斃八條命了。可我是教師啊,怎麼可以隻顧自己逃命呢?” 閻王並不理會孔校長的說辭,還在對上帝表達不滿:“天堂裡的神,就不要對地獄裡的魔,妄加評論了。有些惡魔,是人神共憤的,而且沒有一點悔意,不能寬恕。”上帝笑了笑,說道:“孔校長能跳出仇怨看問題,對惡魔們也是一種教育。”“你們的職責,是教育拯救。而我們,恰恰相反,不是教育,不是拯救,”閻王嚴肅地說,“而是以惡對惡,以暴製暴,讓惡魔們為人世間的罪惡付出應有的代價,永世不得翻身!”不待閻王吩咐,解差們已經將惡魔按倒在地,一片聲地嚷道:“跪下!” “我們隻接受親人的祭拜。”白太太這樣說時,彩椅升起來。後麵的五張彩椅跟著緩緩上升。“等等我。”孔校長這樣說時,彩椅卻沒有升起來。孔校長拍了拍彩椅:“快帶我追他們啊。”“你善惡不分,”彩椅毫不客氣地說,“我不想帶你回天堂。”孔校長笑著問道:“我怎麼善惡不分了?”“這幫惡魔,不光要了你們一家的命,還要斬斷南山鎮的靈魂呢。”彩椅這話,讓我對神木刮目相看。“南山鎮的靈魂,中國的靈魂,是斬不斷的。”孔校長笑了笑,說道,“教育不死,魂就不會滅。”“各位神仙,來追我啊。”彩椅騰空而起時,孩子似的叫道,“快點來追我啊。”眾神哈哈大笑,升空而去。看著眾惡魔被押進地獄,孔三老師對孔老師說:“我回縣城,找賣學校的那幫家夥算賬了。” 孔老師回到家,看到手機裡的未接電話,打了回去。“玉石啊,今晚來我家喝兩杯。”白科語氣裡的熱情鋪天蓋地,但孔老師還是拒絕了:“今天不行。”白科不問原因,隻是列舉孔老師不得不去的理由:“既不讓你擔保貸款,也不拉你搞傳銷,更不向你借人民幣。”“今天,”孔老師頓了一下,說道,“今天我不想喝酒。”“怎麼了?”白科忙問,“出什麼事了?”“今天是我的家難日。”孔老師慢慢地說,“我剛才上墳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白科責備了之後,換了一種口氣,“我也想給姑老太燒張紙呢。姑老太,也是我們白家的驕傲!你還是過來吧,我們一起聊聊老太太,再說說如光學習上的事。如光這孩子,讓我操碎了心,我還要多幫我。” 讓老師談學生,就像官員看到服務的機會,商人見到豐厚的利潤,學者抓到有趣的話題,用不著激勵動員,就會熱情百倍的。 孔老師急匆匆出門之後,我努力讓自己的心態保持平靜。至少,情緒能夠平穩一些。可是,不管蹲在窩裡,還是在窩邊徘徊,我的心都靜不下來。在先輩的受難日飲兩杯酒也許不算什麼,但和花常艷鬧出事情就不是小事了。如果白科的計劃得逞,和花常艷一起被捉拿,孔老師自己出了醜倒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在小白麵前為他建立的道德大廈就會轟然倒塌。 阻止孔老師跌入深淵,不讓他成為行屍走肉,不讓他和那些殺人惡魔一樣墮入地獄的最好辦法,就是有人出麵乾預,讓生命沿著正常軌道前行。當然,花常艷要是識透了白科和小紅的共同設計,能在關鍵時刻拒絕孔老師最好。但指望別人,不如依賴自己。想到這一層,英雄氣概油然而生:拯救孔老師的責任就由我來完成吧;必要的時候,我跳出來阻止他們。 急急忙忙趕到時,孔老師正和白科談白如光的事,花常艷已將酒菜擺到了桌子上。看到我,小白鬆了口氣。孔老師站起身:“我回去了。”白科笑道:“談了這麼長時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我們幫助這麼大,不喝酒,也得喝杯水啊。”花常艷走出來,說道:“等如光回來,你再開導開導。” 白如光回到家,聞到肉味酒香,扔了書包,朝餐廳跑:“我也喝一杯。”進了門,看到孔老師,吃了一驚,歡天喜地的眼睛裡生出了疑問和不快。孔老師對白如光笑了笑,拍拍身邊的椅背:“坐吧。”白如光直勾勾地看著孔老師:“你來乾什麼?”白科搶先回答:“來幫助你的呢。”說著,倒了一杯酒遞過去。白如光接過,喝一口,坐下,伸手抓過雞腿,塞進嘴裡。孔老師看了看白如光麵前的酒杯,問白科:“他才十四歲,怎麼可以喝酒呢?”“他自己要喝的。”白科笑了笑,“你看他這個頭,說二十也有人信呢。”花常艷看了看孔老師,對白如光說:“聽老師的,下次不喝了。”白如光一邊嚼雞腿,一邊搖頭。孔老師對白科說:“你這做爸的,不稱職喲。”“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白科苦笑了一下,“以後,如光就交給你了。” 白如光將雞腿骨丟到桌子上。那雞腿骨滾了兩圈,才停住。白如光問孔老師:“你是來告狀的?”因為嘴裡有雞肉,問的話有點含混,但我還是聽懂了。孔老師笑了笑,問道:“你今天做錯了什麼,需要我來告狀嗎?”白如光看著孔老師,要說話,卻沒有說出來。孔老師笑了笑:“你爸讓我過來,主要是談一談怎麼促進你學習,讓你更上一層樓的。”白如光將信將疑,伸了手要端酒杯。孔老師伸手按住酒杯:“你不能喝酒!”白如光問:“你憑什麼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