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恩愛(七)白石佩(1 / 1)

繩被割斷,嘴裡的布被拽出,白石“哇”的一聲,連噴帶吐,幾乎倒出了在朱三反周歲宴上吞下的所有東西。紅的,綠的,白的,黃的,塊狀的,線狀的,粒狀的,糊狀的,不管顏色怎樣,形狀幾何,都沒了神采,失了魂魂。更要命的是,吃進去的鮮香甜美在胃裡走了一遭,還給這個世界時,散發出了雖然不怎麼濃烈,卻也讓人不能敷衍的氣味,而對於不久前剛與屍臭搏鬥過的人們來說,一個誘因,就有可能將現實與過去緊密勾連。眾人彼伏此起的嘔吐,看呆了胖者和小柱。白石把胃裡的東西吐完了,還有兩個隊員哇哇不止,有時乾嘔,像無雨的響雷,有時灑出幾滴水來,像老頭撒尿時最後抖出的倔強。王鐘平將兩個人的屁股踢了好幾遍,他們才勉強打住。白石掏出手帕,擦乾了眼淚,順勢在嘴角抹了一下,這才想起追根溯源。沖過去,抓住一個遊擊隊員的衣領:“你他媽的怎麼用死人的這些臟東西堵老子嘴?”不等那個隊員答話,又是一通嘔吐。王鐘平一腳踢在白石屁股上:“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麼人?”   “鄙人白石佩,任職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軍事情報處,”白石佩慢慢說道,“奉戴笠局長命令,前來北水縣南山鎮查處漢奸。”王鐘平將槍抵在白石佩額頭上:“你個小鬼子,一會兒叫白石,一會兒叫白石佩,還能編什麼鬼話?”“我要是日本人,憑你那幾個媚眼,能跟你走出圩門?”白石佩笑了笑,問道,“我要是日本人,就憑你這破槍,能讓我跟你到這裡來?”“你敢小瞧俺?”問話時,王鐘平舉起槍,朝白石佩腦袋上砸。白石佩擎著王鐘平手腕,輕輕一擰。王鐘平手兒僵硬,腕兒無力,眼睜睜看著槍到了白石佩手中。白石佩關掉保險,把槍遞回來。王鐘平奪了槍:“哥,他欺負俺。”王鐘吾看了王鐘平一眼,將臉轉向白石佩:“少校來南山鎮查處哪個漢奸?”   “孔羽豐身為一校之長,投降日本人,還讓學生學日語,在國際上造成了惡劣影響。”說到這裡,白石佩從身上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遞給王鐘吾。王鐘吾接過,展開來看:“這肯定是假的。”白石佩問:“哪個地方有假?”王鐘吾說:“要是真的,小鬼子怎麼會殺了他們全家?”白石佩看了王鐘吾一眼,對王鐘平說:“你也看一看,哪張照片有問題。”王鐘平瞪了白石佩一眼:“不看!”話雖這樣說,人還是走了過來。看了一回,王鐘平指著小天使:“小丫這眼裡都是害怕呢。”白石佩點了點頭:“你心還挺細的,眼也蠻明喲。”王鐘平嬌羞一笑。白石佩問:“你知道自己這個時候的狀態嗎?”“哼,”王鐘平冷笑一聲,“你又耍什麼鬼心眼?”白石佩笑了笑,說道:“你剛才笑的時候,才像個女人。”“俺是什麼樣的人,不要你說。”說道,王鐘平把槍擲過來。白石佩伸手接住,遞給王鐘吾。王鐘吾接過槍,說道:“少校,繼續說正事吧。”   “我說這些,其實也是為你妹好。女孩子嘛,就得像個女孩子,不能見麵就拿雞蛋碰人。”白石佩笑了笑,說道,“報紙剛出來,我們駐日本外交官就看出了破綻。他們召開記者會,揭露日軍的文化入侵,揭穿他們的欺騙手段。為贏得這場特殊的戰爭,蔣委員長命令戴局長徹查此事。戴局長責成本人過來全權處理:如果孔羽豐死心塌地做漢奸,可以就地正法;要是發現日本人做了手腳,就帶孔羽豐和小女孩到重慶說明情況。”“你也看到了,你要帶的人站不起來了。”王鐘吾指著墳堆說,“孔校長一家,除了三兒,都在這兒。”“這些小鬼子,都他媽該死!”這樣罵過之後,王鐘平指著白石佩,“你來調查,跑小鬼子那兒乾什麼?”“我要設個圈套,讓日本人鉆。”白石佩苦笑了一下,“沒想到碰上你們,被你勾出來了。”“自己是個色鬼,”王鐘平一臉輕蔑地問,“還怨別人?”“你真以為我被你迷住了?”白石佩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我跟你出來,是為了救你。”“你救俺?”王鐘平沒好氣地問,“俺哪兒要你救?”“你在那麼多人麵前挑逗我,肯定有目的。石原要是想到這一層,你就危險了。”“小鬼子要是敢動姑奶奶一根頭發,”王鐘平滿不在乎地說,“俺就拚個魚死網破。”“你能拚命,我不能。”白石佩走到孔校長墳前,跪下,“二姑,二姑爺,我來看你們了。”眾人吃了一驚。王鐘吾問:“你是……”白石佩說:“我爺爺白雲佩,我爸白德佩。”   白雲佩六歲進南山書院,在書院第五代傳人、孔羽豐祖父孔秀才指導下,由訓蒙讀開來,二十二歲中舉,二十八歲進士及第,後來官至吏部右侍郎,正二品。讓南山鎮人引以自豪的是,白雲佩擔任署理郵傳部尚書期間,受慈禧太後指派,主持建造東西方向的大鐵路,後又將原先的規劃東延西拓,成為著名的隴海線。而讓南山鎮人惋惜的是,鐵路向海州延伸時,在南山鎮北側拐了個彎。   那個彎本來並不存在,圖紙上更是筆直的一條線。可是,勘察線路時,發現路基恰巧穿過自家祖墳,白家人不願意了,跟勘察人員對著乾了起來。鬧到縣裡,剛上任的縣令勃然大怒,要借整治白家這夥刁民,同時為自己立威信,為北水縣正名聲,不料,師爺的一番話,讓他直挺挺的腰桿軟綿綿地塌了下去。官司打到東州府,知州曉得裡麵的彎彎繞,寫了封信,懇請白尚書定奪。白雲佩正舉棋不定時,白家族長白祥玉捧著他那威風凜凜的花白胡須來到了。白雲佩把知州的信雙手呈給族長,白祥玉將信推開:“雲佩,咱白家出了你這樣的人物,就是靠這塊風水寶地啊。”   從東州往東,直到海邊之州,四百裡一馬平川,要不是在南山鎮北側拐了個彎,東隴海應該是世上最筆直的鐵路線。鐵路改了道,白家祖墳保住了,但南山鎮百餘年裡離繁華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南山鎮人也錯失了更好的生活,這也是讓後來的南山鎮人倍感痛心,卻也是最無奈的事。後來,東州市委宣傳部和海州市委宣傳部聯合拍攝紀錄片《白雲佩》,攝製組來到南山鎮時,白石佩恰巧從臺灣回來祭祖,麵對鏡頭,針對鐵路改道一事,白石佩隻說了一句話:“人啊,隻要活著,哪怕隻有一口氣了,也會有局限。”白科則不無惋惜地說:“我那老老老太爺白祥玉,找到二老太爺白雲佩後,要是不急著趕回來教訓知州、知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能見到慈禧太後了。”白科這話,因為格局太小,在後期製作時被舍棄不用了。這也讓他好長時間一直不開心。   眾人不相信白石佩是根在南山鎮的白家子孫,胖者拍了拍胸脯:“白少校說的話句句屬實。我可以證明。”王鐘平看著胖者:“有屁就放啊。”胖者正要說話,白石佩說:“你說什麼他們也不會信的。他們不是派人去找吳曉光了嘛,等吳曉光到了再說。”   天漸漸黑下來,月亮出來了,大家等得心焦不耐煩時,終於聽到了胡園的喊聲:“隊長。”接著,吳曉光的聲音傳過來:“王鐘吾,你真逮了個小鬼子,還是個記者?”王鐘吾說:“是真是假,還請吳大隊長審查。”到了近前,看到三個鬼影坐在一起,問胡園:“怎麼是三個?”胡園撓撓頭,問王鐘平:“怎麼回事?”“你走後,”王鐘平說,“又逮了倆。”“他們承認是一夥的。”王鐘吾對吳曉光說,“請大隊長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不會有認識的,”吳曉光說,“直接崩了算了。”王鐘吾笑著說:“那倒不一定。”“你什麼意思?”吳曉光吼道,“你懷疑我跟小鬼子有勾搭?”“不是我懷疑你,是他們當中有人說認識你。”“哼!”吳曉光對王鐘吾冷笑一聲,指著三個黑影,大聲問道,“哪個認識我?”中間那個黑影站起來。吳曉光跨前兩步:“你哪隻眼珠子認識老子?”掏出槍,猛地一甩。白石佩將頭一偏,子彈從耳邊飛過。吳曉光移動槍口,還要扣動扳機時,白石佩跨前一步,將槍管向上推。子彈射向空中。胖者跳起來:“吳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