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花 　　欲勝人者必先自勝，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 　　——《呂氏春秋》 　　冷老師洗了臉，重新坐在電腦前，繼續說三哥的事情。 　　為了給自己一個家，三哥花光了三年賣鴨子攢下的每一塊錢。然而，命運不眷顧他，不眷顧他這樣的窮人，毫不留情地剝奪了他的金錢和幸福，摧毀了他的希望和尊嚴，錯亂了他的神智和生活。當然，命運也公平，讓他早一些時間走向了死亡，解除了生的痛苦。 　　看到群裡的討論中有買賣婚姻的字眼，我不由得想到了三哥的努力和掙紮，以及他那永遠擺脫不掉的困境。開始發言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大家在討論鐵鎖女。以我現在的眼光（可能有偏差）來看，鐵鎖女和三哥雖然不是一類人，但他們都是被命運摧殘的那一部分（看法也許不一定對）。而最悲哀的是，因為我不合時宜的介入，讓三哥遭受了批判，成了人人痛恨的對象。如果三哥靈魂有知，他會對輕率而為的我多麼失望啊。 　　剛才敲打鍵盤的時候，我的淚珠一顆顆地掉落。也有抽噎。我的哭泣，是為三哥，也是為天下所有受苦受難的姐妹。但我沒有為自己哭泣。我沒有時間為自己傷感，我有自己的任務，那就是跳出個人情感的藩籬，想著建設——這也正是知識分子的使命所在。 　　各位老師，不把三哥的事講出來，我對不起他那不知是在天堂（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還是在地獄（也不能絕對地肯定）的靈魂。因此，有個請求：如果非罵不可的話，請罵我，別罵他！根源在我，站在感性的那一端，又語焉不詳，沒有把事情講清楚。 　　三哥，我的堂兄，是倔強而有尊嚴的一個人。即使在精神錯亂的日子裡，我送他東西，食物，衣服，生活用品，都被他一次次地拒絕。願三哥那裡（若是地獄，則另當別論），還有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沒有貧窮，沒有苦難，沒有罪惡。願我們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擁有富裕，擁有快樂，擁有尊嚴，能過上幸福美滿的好日子。 　　殊途同歸，用我們的才智，建設富裕、快樂、幸福美滿的新生活，才是我們這一番討論的意義所在。不管身心俱在陽光下，還是雙腳站在苦難裡，都獻出自己的一份力，朝著美好的方向邁進，我們並不完美的人生，才能獲得真正的價值。雖然這話有點像雞湯，卻也是我的真心流露。不知諸君同意否。 　　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沒有邏輯可言，若是給哪位老師帶來了困擾，誠摯地道歉。 　　冷老師寫的文字，是分多次發出去的。奇怪的是，不管間隔時間多長，都沒有人發表評論，更沒有人辱罵。好長時間的靜默之後，才有人發表觀點：貧窮是一根刺，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特別折磨人。我們的父輩，我們的兄弟姐妹，包括我們自己，都經歷過這樣的難堪時刻。 　　丁恩老師發表了看法：冷老師不合時宜地卷入了一場討論，不幸成了靶子。 　　又一個老師說：我們這兒也有“仙人跳”。“仙人跳”是文明社會的一顆毒瘤，應該根除。 　　江社長提醒的文字很快發出來：我們不是討論“仙人跳”的問題。再次強調，討論的話題不要被帶偏。我們的討論，意在促成對女性權利的重視和保護。大家都行動起來，給北水縣和東州市施加壓力，查清鐵鎖女小花的身世，給全體網民一個交代。 　　三年後，《現代教師》雜誌社組織“三十年，三十人”評選活動，冷老師榜上有名。回顧與《現代教師》雜誌的交流，冷老師將“處女作”和舌戰兩件事寫了出來。宋勝江讀過，加了冷老師的微信，問道：我想把“處女作”的討論寫成一篇文章，發在公眾號裡，可以嗎？ 　　冷老師的回答簡單明確：稍等一下。 　　宋勝江很快就寫成了一篇文章，表明了對“處女作”一詞的厭惡，由此引發了一場中等規模的論戰。冷老師既沒有參與論戰，也沒有指出宋勝江的過於匆忙。倒是宋勝江主動解釋道：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足足有兩千多秒呢。 　　後來，冷老師把小說《斷尾》中有關舌戰的內容發過去，征求宋勝江的意見。宋勝江打來了電話：“我那個時候，真的那麼咄咄逼人嗎？”“你的咄咄逼人，是因為你心裡燃燒著怒火。而你的怒火，是因為你認為我站在了你的對立麵，而且，我是個缺乏正義感，喪失了道德底線的人，不光認識膚淺，靈魂也醜陋呢。”冷老師笑著說，“如果關於舌戰的內容有編造的內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可以繼續罵我。”“文學創作上，我是不會罵你的。”宋勝江笑嗬嗬地說，“我一罵你，你就出名了。”冷老師問：“被人罵還會有這樣的效果？”“捧和罵，都是作家想要的呢。”說到這裡，宋勝江將話鋒一轉，“我刪除過一些文章，心裡都感覺不舒服，但關於舌戰的那篇是個例外。那是我主動刪除的，而且，我也永遠不會後悔將它刪掉了。” 　　天亮之前，我趕到南山中學，是想看一看李蘭如何找鄭校長的。當然，也有逃避和放鬆的意思在。神魔鬼怪在鬼魅的世界裡，人們在網絡中，對冷老師和三哥的辱罵，還有拳打腳踢，幾乎壓得我透不過氣來。人類的喜怒哀樂，深度地影響到了我，是我萬萬想不到的。 　　“歡迎美女來校長室商討學校發展大計。”李蘭剛進校長室，鄭校長就滿麵春風地站了起來，還煞有介事地鼓起了掌。“學校要有發展大計，也該把小事做好。”隻用這短短的一句話，李蘭就向整個世界宣示了自己的改變。“將細節做到極致，一直是我們追求的目標。”鄭校長笑了笑，說道，“比如這次民主測評，我們就盡最大努力，實現了精當分析，精準計算。”“每個人的積分，”李蘭勉強擠出一絲笑，“是怎麼算出來的？”“這事是傅校長負責的，你去找他問問吧。”“我不找他，就找你。”“那就坐下來談。”李蘭走過去，坐到沙發上：“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不管多少問題，都請你提出來。我能解答的，一定全力以赴。”鄭校長誠懇地說，“實在解答不了的問題，我向上級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