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小花(六)相認(1 / 1)

幾個人下樓的時候,冷老師腳下一軟,差點摔倒。決定跟冷老師一起過去看看,我毫不遲疑地跳上警車,找到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趴下。王警官開車,冷老師坐在副駕上。汽車駛出一段距離,我感覺身下先是發熱,後來有點燙,趕緊換了個地方。到新地方還沒站穩,汽車轉了彎,我差點被甩下去,危急時刻,是那四隻尖利的爪子救了我。   汽車平穩地行駛時,我才發現三哥坐在了後排,譚警官和吳科長中間。鬼魂可以輕飄飄地行走在大地上,不用坐車的。但三哥還是選擇了坐車。坐在車子裡,又不安分。其實也不是不安分,而是尷尬。尷尬是因為坐在兩位女士中間,時不時地會碰到她們。三哥活著的時候,渴望有個女人,有個真正的家,等到屋子裡有了女人,又不知道怎麼做,隻能聽憑女人的擺布。死了,變成了鬼,再也沒有什麼禁忌了,卻還是連女人的手臂也不敢碰一下。看到三哥將兩隻鬼胳膊緊緊貼在身旁,帶動得整個靈魂都僵硬著,我不知道該為他笑,還是該為他哭。幾個人先是沉默,後來,譚警官提到了那一場舌戰,像小學生一樣問這問那。冷老師不願多說,又不得不說,隻得粗略地講述一遍。譚警官問:“你恨發帖的那個宋老師嗎?”“談不上恨。”冷老師慢慢地說,“開始有點怨,現在想通了。”“那個社長,是不是有點無情啊。”譚警官說,“老是不允許人們說別的事。”“在我的印象裡,他是個溫情的人,一直笑瞇瞇的。”冷老師笑了笑,“他做過農村教育調查,到過我們南山中學,和我談了好長時間呢。他酒量不高,但每一杯酒,都喝得真誠。總之,是個好人。”“可是,這一次,”譚警官說,“他好像對你很冷酷啊。”冷老師想了想,說道:“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為了姐妹的尊嚴,為了心中的正義,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把憤怒直接噴發出來,甚至不惜與朋友反目。”   汽車停在醫院門前。眾人下了車,警察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舉起了證件,也就沒有受到一點阻攔。三哥就不一樣了,被守門的鬼魂擋住了,不讓進。這些把門鬼,硬是利用手中的職權,將救護的醫院管成了重要的機關,容不得閑雜鬼魂進入。看到冷老師等人走進了醫院深處,三哥急得上躥下跳,但把門的小鬼兢兢業業,鐵麵無私,隻認出入證,不徇半點私情。“我看病。”三哥忽然無師自通地說起了假話,“我頭腦痛。”“沒有出入證,死在這裡也不能進。”把門鬼得意地宣布,“我們這樣做,是跟人類學的。”三哥搖了搖頭,很是無奈的樣子。小鬼指著三哥的腳下:“一個月前,一個老家夥就在這兒停了四個多小時,直到咽了氣,也沒能進去呢。你的命比人命還珍貴嗎?”   看著把門鬼冷酷的臉,聽著把門鬼冷酷的話,三哥狡猾地一笑:“我不是看病,是來找人的。”“你找什麼人?”三哥看不出小鬼在逗自己,實話實說道:“我找一個女人。”“你找誰的女人?”三哥不知如何回答:說找自己的女人吧,還沒睡過呢;說找別人的女人吧,也不對,畢竟,那可是自己花了錢、明媒正娶、辦了酒席娶進屋的。正尷尬時,把門鬼笑道:“你這樣精瘦、乾癟,一副寒酸樣,肯定不是當官的,也沒有錢,不可能有情婦的。”三哥急忙點頭。把門鬼拿出一麵鏡子,對著三哥照了一下,忽然厲聲說道:“你這身子乾乾凈凈,從沒碰過女人,快給我坦白,你是不是想到醫院圖謀不軌?”三哥申辯:“我就是要找自己的女人啊。”“你這個窮鬼,下賤貨,”把門鬼喝斥道,“快滾!”   三哥垂頭喪氣往回走時,忽然想起了什麼,掉回頭,對把門鬼說:“四喜。”四喜愣了一下,也認出了三哥。三哥埋怨道:“四喜,我們活著的時候,差不多一樣的窮,受人欺負,你怎麼在這兒把了門,脾氣就大了呢?”四喜不願回顧歷史,不想回味生活,更不樂意討論這種深層次的問題,但還是給了三哥響亮的回答:“位置決定脾氣,權力決定行動。你怎麼連這也不懂呢?我站在這個位子上,手中有權,要是不讓人奉承我,那不就太傻了嗎?”話裡雖然帶有埋怨的意思,顯出驕傲的成分,四喜還是念了舊情,揮手讓三哥進去。   我的目光穿墻越壁,找到了冷老師。冷老師被帶進一個病房。病房裡隻有一張床。床邊坐在一個護士。床上躺著一個女人,手臂搭在被子外。冷老師看向那雙胳膊,看到手腕上被鐵鎖磨出的傷疤,看到女人的臉,不由得吃了一驚,輕聲問道:“這是鐵鎖女?”譚警官點了點頭。冷老師輕輕地、慢慢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三哥飄了進來。三哥飄到床前,盯著女人看。   吳科長示意,護士輕輕地拍了拍那女人搭在外麵的手臂,柔聲叫道:“小花姐。”小花睜開眼,又合上。三哥盯著小花看了一會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對冷老師說:“這人不是你三嫂,快到別處找!”說罷,匆匆飄走。那麼急,就像晚走一步,就會誤了大事似的。冷老師聽不到三哥的話,認真打量小花。小花睜開眼。四目相對。冷老師又盯著小花看了一會兒,輕輕地搖頭:“不是。不認識。”譚警官問:“確定以前沒見過?”冷老師點頭:“確定。”譚警官對小花說:“小花姐姐,放心養傷。”小花低下頭。幾個人往外走時,小花慢慢抬起頭,輕聲說道:“你三哥……”   冷老師像遭了電擊一樣,全身一顫,迅速轉過身,兩步跨到床前,盯著小花。“你三哥,”小花怯怯地問,“你三哥,他,他還好吧?”冷老師看著小花,愣了半晌,問道:“你是……”“我,”小花遲疑了一下,“我是你三嫂。”冷老師呆呆地看著小花。“我,”小花的聲音有點抖,“我做了你一個月的三嫂。”冷老師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你三哥,”小花頓了一下,問道,“他人還好吧?”“三哥他,他,”冷老師結結巴巴,“他還好,活得還好。”小花鬆了口氣,苦苦一笑,說道:“這輩子,都是別人對不起我。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三哥。”說著,大大的淚珠,從小花的眼眶裡滾出來,滑過苦笑著的臉龐,跌落下來。“我有時想,我現在遭的罪,就是老天替你三哥懲罰我的。”小花喃喃地說,“我當初要是不從你三哥家跑走,就不會遭這些罪了。”“你能跟我說說,”冷老師抓住小花的手,用力地搖了搖,“當時到三哥家的時候,是存心要騙三哥,還是被拐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