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出嫁,胡敏義沒有到場,似乎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在場之人的關注點永遠在丞相大人的身上,丞相大人笑了,他們跟著笑。丞相舉杯,他們跟著舉杯。丞相放屁,他們爭相認領。沒有認領到的人會捶足頓胸,失去了表忠心,讓丞相大人看到自己的機會。 連新娘子的出場都不能讓他們的眼光多一秒停留。倒是街上的百姓十分感興趣,圍觀之人擠滿了街道兩側。皇帝似乎是有意為之,接親的隊伍從胡府出來,黃羅傘蓋,執金吾衛,潑水凈街,鳴鑼開道,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京師。這是前所未有的陣仗。 因為上書房之事而欣喜,而猶豫,而恐懼的那些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胡家還是胡家,皇帝也不敢得罪。 欣喜的是那些胡敏德的反對者,他們以為皇帝終於要向胡家動手,前幾天有多麼高興,現在就隻剩下加倍的失望。 猶豫者則是那些騎墻派,他們左右搖擺不定,但經此一事,不少人開始和胡敏德的黨羽接觸,投上門帖,送上禮物,期望得到丞相大人的接納。 那些因為利益成為胡敏德的黨羽,本身沒有實力,又膽小怕事的人,也從恐懼之中走出,他們舉杯相慶,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明智的。 京華樓上,胡敏義正與一個遮住麵容的神秘人對飲,看著女兒的花轎從底下路過,目送她遠去,然後,一口飲盡杯中烈酒。 神秘人開口:“酒不是這樣喝的。” 胡敏義苦笑著:“各人有各人的喝法,都隻是為了一醉而已,何必區分。” 神秘人問道:“你女兒入宮,不去送行,反而邀我出來,不怕你那個大哥懷疑?” 胡敏義望向胡家的方向:“我去了,他就不懷疑了嗎?” 神秘人笑了笑,幫他將酒斟滿:“後悔了吧?當年老丞相有意讓你繼承胡家家業,你卻因為一個女人放棄了。現在連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 胡敏義有些癲狂的笑了起來:“後悔?我從來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胡家算什麼,不過就是一個世俗家族罷了,就算他們的謀劃能夠成功,也不過多一頂帽子和幾間房子。當年,我若能夠進入那個地方,便能超脫凡塵,擁有真正的自在。” 神秘人一言誅心:“可惜你失敗了。” 胡敏義頓時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整個人都頹廢下來:“沒錯,可惜我失敗了。” 神秘人卻道:“所以我們來了。你邀我出來,是下定決心了嗎?” 胡敏義神情變得猶豫:“伱們真的找到解決那個問題的辦法了?” 神秘人盯著胡敏義的雙眼:“早就有辦法,不過我們在等待時機。” 胡敏義回以凝視:“什麼時機?” 神秘人目光深沉地看向皇宮的方位,嘴裡說出驚天之語:“天下大亂!” 胡敏義又是苦笑:“這樣會死很多人。” 神秘人神情漠然地反諷:“你在乎嗎?” 胡敏義沒有回答,起身離開,留下一封信件:“有事按上麵的方法聯係我。” 神秘人收起信件,也隨之離開,隻留下一桌未動的菜肴和一壺殘酒。 宮外的熱鬧,影響不了宮內平靜的生活。納個妃子而已,一句話的事。按大胤一夫一妻多妾製來算,李順還是未婚人士。等他舉行大婚儀式,冊立皇後,才能算做已婚。 皇後母儀天下,是後宮的管理者。現在李順的後宮,連皇貴妃都沒有,妃位算上胡月蓮也隻有三個,嬪位七個,剩下的是昭儀、婕妤、美人、才人、貴人等,總共四十二人,遠沒有民間傳聞的三千佳麗那麼誇張。 李順常常委屈地發出感嘆:“他們總是憑空誣蔑朕的清白!”此時,他正在新季宮裡和麗妃、歐陽昭儀、章婕妤,打著麻將,摸一張牌,大拇指感受牌麵,然後倒牌:“二餅!朕胡了!” 麗妃立馬湊過頭來查看:“皇上!你是不是作弊了?怎麼老是你贏!” 李順笑嘻嘻地伸出手:“這是技術!快給錢!麗妃你都欠我三十兩了。” 麗妃推了牌,一臉的不開心:“不玩了,沒意思!肯定是歐陽你們給皇上喂牌!” 歐陽昭儀與章婕妤苦笑著拿出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以示清白。她們也輸光了,那可是一個月的例錢啊! 李順催促道:“願賭服輸,麗妃你真沒牌品。” 麗妃嘟起小嘴,委屈巴巴道:“妾身沒錢了,前些日子托人去宮外采買了些玩意兒,這個月的例錢早花光了。” 歐陽兩人紛紛翻起白眼,心想:“好家夥,你擱這兒空手套白狼呢!怪不得你那麼積極地叫我們來打牌。” 麗妃裝起了可憐:“皇上,妾身不遠萬裡來到宮裡侍候您。別的姐妹除了每月的例錢,還有的娘家補貼。妾就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妾身命苦啊……” 李順聽她喋喋不休,看來是準備賴賬,但她說的也是事實,海西國每年隻來進貢一次,送得東西也隻是一些土特產,不值什麼錢。麗妃的窮在宮裡是出名了的,偏偏花錢又大手大腳,要不是宮裡包吃包穿,她恐怕得去要飯。 “好了,別說了,你欠朕的錢就一筆勾銷。”李順無奈道。 “皇上萬歲!”麗妃瞬間喜笑顏開。 “皇上!”歐陽昭儀和章婕妤嬌嗔一聲,同時向他投來渴望的目光。 “唉,朕哪能真要你們的錢?給,都退你們。”李順將贏的錢悉數奉還,但也告誡道:“你們平時玩玩可以,別玩出了火氣,傷害彼此之間的感情。朕可不希望後宮拉幫結派搞起內鬥來。”說著,李順看向麗妃。 麗妃摸摸鼻頭,躲過李順的目光,不敢反駁。她就是人菜癮大脾氣差的典型,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若是有人給她扣上個恃寵而驕的帽子,可就劃不來了。 李順問了下時間,胡家那位差不多快到了,本著開盲盒的心態,還是見一下,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一個小太監來報:“皇上,秦高賢願意招了。” “真會挑時候!” 李順稍微猶豫一下,還是選擇先去看看胡家那位,再晾一下秦高賢,能夠裝瘋賣傻,忍受五年孤獨寂寞的狠角色,怎麼可能因為打一頓板子,餓幾餐飯就屈服,十有八九還是謊話。 他要讓秦高賢明白,他不是先帝,隨便想見就能見? 顯慶宮迎來了它的新主人,胡月蓮到達之後,在宮女的服侍之下脫下了禮服,那件衣服本來就是穿給外麵人看的,換上皇帝為她準備的常服,沒有什麼儀式。 “蓮妃娘娘有什麼吩咐可以告訴奴婢?” 胡月蓮顛簸了一個時辰,身心俱疲,搖搖頭:“你們先下去吧。” 皇帝給她賜號為“蓮”,和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相同,不知道是不是圖方便。聽說這個昏君在做皇子的時候也頗有才名,可是他宮中的妃子的賜號,一個為“麗”,也和名字一樣,一個乾脆就是本人的姓,根本連腦子都懶得動。 麗妃是番邦女子,民間傳聞她十分善舞,細腰若扶風之柳,腳尖若點水之河喜(蜻蜓),是個極其妖媚之女子。不過楊妃卻也是世家女子出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楊家是南山大族,雖然有些沒落了,但底蘊深厚。 “皇上駕到。” 胡月蓮聽見這一聲通傳,身子立馬緊繃起來,腦袋僵硬地轉向大門的方向。 李順大步走來,白玉冠,紫青袍,紋飾雖不華麗,卻金絲羽線,繡雲龍之狀。皇上的五官較為硬朗,有著一雙丹鳳眼,身形也不瘦弱,看起來氣場十足。 胡月蓮心裡竟生出一絲竊喜,幸好並不醜陋。可是,當李順見到她時,一開口就擊碎了她的好感。 “喲,美人兒!” 李順見到胡月蓮的第一眼,美,第二眼,很美,第三眼,我想和你困覺。 她的氣質與楊妃相近,但又有不同。若楊妃像一件汝窯,樸素又不失典雅。麵前這位美人就是一件青花,從裡到外散發出一種文雅的氣質。 李順自認為自己沒什麼文化,寫聖旨都是說大白話,讓別人去翻譯成文言文。根據“越沒什麼,越想要什麼”的原理,李順最不能抗拒這種知性女子。 “朕好想讓她教朕讀書啊!”李順的求知欲從來沒有這麼強過。 “妾身參見皇上。”雖然當頭就被一句話破防,但胡月蓮的禮數還到位的。 “愛妃快請坐。”李順借機拉近距離。 麵對皇上色急的表現,胡月蓮眉頭微顰,身子向後靠了靠。李順明顯感受到了嫌棄的情緒,卻滿不在乎的繼續靠近,最後竟說出一句:“來,拉拉手吧。” 胡月蓮徹底懵了,這是怎樣粗鄙之人才能說出來的話!她縮了縮手:“皇上請自重。” 李順眉頭微微下沉,直接道:“愛妃,你說錯話了。朕是你的夫君,何來自重之說?” 胡月蓮惱羞得小臉漲紅,身子也開始哆嗦起來。她自小接觸的男人都是些文質彬彬,恪守禮教的公子,哪裡見過這樣的流氓!竟像那些街頭醉漢一般無恥。 她撇過頭去,不願回話。 李順冷笑一聲,直起腰背,圓凳坐出了龍椅的感覺,渾身氣質也為之一變,若之前還是好色之徒,現在就變成了執掌生殺大權的一國之君:“你進宮之前,胡家人沒有教過你規矩?還是你仗著胡敏德的勢,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裡!” 胡月蓮這才想起入宮之前,大伯對自己的吩咐,一定要順從昏君,取得他的信任。 “皇上……”胡月蓮低頭正準備向李順道歉。 “站起來!”李順沒給她機會繼續說下去,一聲怒斥。 胡月蓮哪裡受過這種委屈?雖然她們這一房在胡家並不得勢,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加上她自小聰明伶俐,才名遠播,誰見著不給予三分尊重,一時雙目含淚,緩緩起身。 雖然李順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但通過情緒變化也大致分析得出。你既然要忍辱負重,那麼朕就給你機會。 “手……”李順特意拉了個長音。 胡月蓮緊咬嘴唇,顫顫巍巍地將手伸給了李順。他還不客氣的握住,很涼,很柔、很滑。他滿意道:“這樣才乖嘛。為了胡家,你可得好好忍耐哦。” 胡月蓮瞪大雙眼看向李順,這昏君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的目的? 李順之前還不敢確定,但感受到她此時那種吃驚、心虛、彷徨無措的情緒,基本可以確定,這女人不是啥好人,至少進宮的目的不純。 “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胡月蓮慌忙掩飾。 “你會明白的。”李順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抱向寢宮。 胡月蓮似乎預感到自己的命運,開始奮力掙紮:“放開我!” 李順則是恢復成好色之徒的模樣,一臉賤笑,話語之間點破了關係:“胡敏德讓你進宮成為朕的妃子,你以為自己會有好下場嗎? 你隻要做了對不起朕的事。朕若贏了,你會死。朕若輸了,你也會死。一個知道太多的前朝皇帝的女人,最終的結局會是怎樣的呢?你很聰明,不用朕多說了吧?” 李順的咬字加重了“前朝”二字,點明了胡敏德的目的。 胡月蓮瞳孔大震,心知完了,她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今能怎麼辦?她看向李順英俊的臉,聲音顫抖著說:“請皇上憐惜……” 日落西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時至夜深,李順懷抱佳人,做著香甜的美夢。胡月蓮卻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她顧不得疼痛,坐起身來。她做了兩個夢,第一個夢是皇宮被攻破,皇上自縊,胡敏德手持鋼刀沖著她獰笑。第二個夢是胡家被滅,自己連同父親一並被砍頭。 她抬起那隻帶著鐲子的手,對窗外的月光,喃喃自語:“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按你的心意去辦。” 乍然出現的一句回話,讓她嚇了一跳。李順也醒了,正盯著她手上的鐲子。 她急忙收回手:“皇上,妾身吵到你了嗎?” 李順從拉手的時候就注意到那隻手鐲:“沒有,朕的瞌睡淺。當皇帝的人沒幾個能睡好覺。” “哦。” 胡月蓮不知該怎麼和他說話,畢竟他們才第一次見麵。 李順笑道:“你倒是奇怪,之前明明怕朕,現在卻還平靜。” 胡月蓮嘆了口氣:“妾身又能怎麼辦呢?” 李順也坐起身來,看著她秀美的麵容:“胡敏德真是老糊塗了,竟然讓你這種性子的人來臥底。你們胡家是不是都是醜八怪,就你漂亮?” 胡月蓮臉頰微紅:“我那些堂姐妹都不醜。” 李順點點頭:“嗯,保守說法,不醜,也就是算不上漂亮。” 胡月蓮被李順的話逗樂,心裡也沒那麼悲愁了:“皇上,你打算怎麼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