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從太廟出來,天已經烏漆嘛黑,今夜無月勾不起騷人的愁思,宮燈被一盞一盞點亮,於紅墻黃瓦之間,照映空無一人的巷道。嗚咽的風似怨鬼的哭訴。宮廷雖是富麗堂皇,卻總有一抹淒涼的底色。當皇帝越久,李順越能體會,所以總在人間玩樂,不肯獨自麵對。 在人前掩飾,在人後抑鬱。 李順認為人最難以忍受的感覺,便是孤獨。現實中有很多人因孤獨走上歪路。皇帝偏偏又是精神層麵上的“孤家寡人”,心思無人訴說,說了無人傾聽,聽了又會懷疑別人,甚至會動殺心。他能理解世宗對於朋友的遺憾。自己呢? 至高無上且獨一無二的龍椅會將人異化成權力的野獸,張牙舞爪,警惕著風吹草動。早晚有一天,愛人、親人、朋友,在他眼中都會成為需要防備的敵人,隻為了大權在握,隻為了江山永固。 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文人,說不出什麼華麗的句子來表達他現在復雜的情緒。但有一個詞能夠總結,恐懼。一個人對於皇帝這種異類生物的恐懼! “多想無益,路是走出來的,事是做出來的,還沒遇到便畏首畏尾,隻有死路一條。異類就異類!反正朕是天子,也不準備當人了!” 李順狠狠地呸了一口,重拾心情,大步向前。大路朝天,他走中間,來到青元宮,撲鼻便是丹藥的香氣。 “老倌,俺老李的長生丹備好了嗎?” “老倌?”正在為第二爐丹藥裝瓶的張國師自然聽不懂某隻猴子的梗,隻見李順過來撿起一粒丹藥,像吃花生米一樣丟進嘴裡:“味道不錯嘛。不過,怎麼和你之前給朕的長生丹不同?” “這是培元丹。陛下現在還需要打基礎,不能貿然服用長生丹。先前給陛下的丹藥,還請陛下不要多吃。” “哎……國師不要為朕擔憂。朕看長生丹就挺好,味兒正,吃完也是渾身有勁兒。這培元丹,先帝留下的朕都吃過了,基礎早已打好,雖然國師煉製的味道要好一些,但效用上差別不大,還是直接上長生丹的好。”說完,李順順手拿了兩瓶培元丹溜了。 張亭年聽完李順的話和看見他的動作也是苦笑。長生丹哪有那麼好煉製?他身為七級大術士,培元丹一天能煉三爐,長生丹十天連一爐都煉不到。一爐一百顆裡有一顆合格的都是萬幸了。他們之前有協議,每天至少上交一瓶丹藥。這不是為難人嗎? 張亭年還沒來得及向李順說明,他便走了,隻留下他一人在熊熊火爐旁淩亂。 李順著急著走,自然有他的理由,時間不等人。他回到上書房,叫來剛剛上任的內務處總管,下達了第一道命令:“快馬加鞭,找到名單上三人,需要多久?”幸好,神機衛上次任務的資料還在,不用特地去調閱。 內務處總管婁空瞧了眼上麵的地址:“啟稟皇上,最近的那位,一來一回,路上至少要七天,還要找人,恐怕……”他見皇上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慌忙改口:“七天,七天能找到最近的一位!” “唉!去辦吧。”李順將黑衣白菊的注意事項告訴婁空,他不是為難他,心裡也知道來不及,但能快一點,還是快一點,他手裡能用的人實在太少。 他將從張亭年那裡得來的丹藥倒入口中,他剛剛沒有說實話,張亭年的培元丹雖然比不上長生丹,但比先帝留下的那些玩意兒要好太多了。現在隻有變強才能給他安全感。 “傳諸葛宣怡入宮見朕!” 諸葛宣怡從神機造辦處月郎官升到守衛屬屬官,日常事務也從出外勤變成了管理靈月郎和處理各地情報。這讓從小就喜動不喜靜的她頗為煩惱。 神機衛六大屬,守衛屬,統計屬,機造屬,營繕屬,儲備屬,搜尋屬,每個屬都有自己的靈月郎小隊,但真正負責情報的隻有守衛屬、統計屬和搜尋屬,三者之中,守衛屬負責監察百官,維護朝廷,統計署負責監察神機造辦處內部和金吾衛,搜尋屬則是針對民間和尋找材料,名聲最壞的也是他們。 其他三個,機造屬是神機造辦處的核心,裡麵全是一些術士,拿著朝廷的資源,沒日沒夜的研究。營繕屬,更像是配合機造屬的部門,為他們實驗過程中造成的破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進行善後工作,也負責機關製造和維持。儲備屬就很好理解了,保管資源和計造屬研製出來的物品。 當她得知皇帝深夜召見的消息,心裡咯噔一下,他不會想對自己做什麼吧?她想起之前離開宮裡,他那戀戀不舍的眼神。於是,她特地換上冬天才穿的製服入宮見駕。 其實,她現在麵對李順心裡發虛,不隻是因為他的覬覦,還有隱瞞蠱人出處這件事。若是他知道蠱人出自諸葛相卿之手,肯定會懷疑諸葛相卿和趙忠孝有勾結。 她明白,諸葛相卿不會和趙忠孝有關係。雖然她和諸葛相卿關係不好,但也知道諸葛相卿這些年一直沒有管神機造辦處的事,一心埋在煉金術裡。 她恨諸葛相卿的原因是從小最痛愛她的奶奶和她的親生母親就是被他逼走的。諸葛家的男人都是煉金瘋子,親情淡漠,為了製造出強大的煉金物品,他們甚至不惜拿身邊的親人去試驗。 那時她還小,有一次奶奶發現母親被煉金術毀去容貌,諸葛相卿說是他乾的,奶奶憤怒地帶著母親離開了諸葛家,本來還要帶走她,可是被她的父親阻止了。諸葛正隆舍不得她離開。 從此,她身邊的親人就隻剩下父親,可是就連父親也因為當年先帝的一樁密案而失蹤。 她不明白諸葛相卿為什麼會給趙忠孝蠱人,是為了救自己?還是受到了威脅?誰能威脅一個八級大術士呢?為了救自己?他會嗎? 但,事實是蠱人確實出現了,她也不想諸葛相卿被冤枉和懷疑,畢竟他還是她的親人!她不想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