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呆立當場。他又一次在無心之中和人動了手,隻是這次與前幾回迥然不同。招式變化、氣息吐納,一應經過歷歷在目,若再來一次,還能依樣使得出來。宋澤恍然如夢,卻又真真切切感到了自己身上的變化。 看著韓浞和袁其微,突然反應過來,這次打的不是惡人,卻是同道,慌忙向二人作揖:“韓道長,袁道長,對不住!對不住!我...我......” 韓浞卻並未生氣,擺了擺手,朝他微微點頭,又看向袁其微。 袁其微麵色蒼白,鄭重整理衣冠,對宋澤抱劍行禮:“多謝居士,若非居士及時出手,小道便要犯下大錯!”又向尚天賜低下頭去,聲音發顫:“師父...我......” 尚天賜臉色鐵青,越眾而出,領著袁其微來到左慈麵前,垂首躬身:“師父,其微冒失了。他求勝心切,竟動了妄念,使出趁人不備的手段來,若非這位居士及時阻止,險些鑄成大錯,還請師父依照門規重重責罰!” 袁其微立時跪下,冷汗涔涔:“請師祖責罰!” 左慈道長緩緩起身,看著袁其微,又看著眾弟子,嘆道:“執象而求,咫尺千裡矣。” 眾弟子盡皆肅然,躬身齊道:“恭請師父訓示!”“恭請師祖訓示!” 袁其微跪伏在地,愧悔無已,眼角落下淚來。他年少有為,近幾年鋒芒初露,周遭全是誇贊,尚天賜又對他百般疼愛,傾囊相授,顯然是有令其承襲衣缽之意。所以年少氣盛,漸漸有了爭鋒之意,於順境中尚能收斂,方才激鬥中處處受韓浞壓製,一時沒能忍住,竟動了一絲殺心。 當時,他劍招陡變,故意賣個破綻,韓浞以為他力有不逮,唯恐傷他,便回勢後撤。正待停手,袁其微卻突然挺劍而上,直刺他麵門,韓浞一驚,萬想不到同門之間竟會偷襲,瞬間亂了方寸,連連倒退。 上清觀圍觀眾人,除了左慈、戴昌、尚天賜等幾個高手,餘人均未瞧出端倪,隻見韓浞突然間步履錯亂,節節敗退,長劍頃刻已刺至胸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筱乎飄入場中,隻一招便格開了袁其微的劍,又以迅雷之勢連出六七招,身法變幻如露如電,內力源源噴薄而出。方一刻功夫,已迫得他二人難以招架,各自遠退開去,直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正是宋澤。 左慈道長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有勝負之心,乃習武者之常情,但若為求勝而不顧道義,便是執著於象了。執象以求,無異於緣木求魚,於武學之道遠矣。既偏離了道,勝負又有何益?夫道者,象帝之先也,此後種種,皆為表象,脫離道去找尋別的依歸,終是徒勞。老君常言,不尚賢,能使人心不爭,不見可欲,能使人心不亂。能破象執者,方入道體,才能成就一番境界。我等皆須細細體悟,時常查檢,使自己不至墮入深淵之中!” 眾弟子躬身領訓。 袁其微聽著左慈道長話語,雖未點破,卻已句句切中他內心所想,心中又恐懼又懊悔,更覺無顏麵對師父和韓師叔,身子一陣抖動,直想以手中長劍自刎便罷了。 左慈道長嘆了口氣,手掌一抬,袁其微的劍脫手飛出,落入左慈手中。左慈將劍遞給尚天賜:“此劍銳氣太盛,少年人修為尚淺,不宜使用,你且替他收著。至於責罰,便去同塵靜齋中思過吧。” 袁其微頓時明白師祖對他的愛護之意,痛哭流涕,叩首拜謝,又朝尚天賜磕了一個頭:“師父,徒兒愧對教誨,罪該萬死......” 尚天賜強忍怒意,淡淡地道:“師祖已命你思過,何來萬死,去吧!” 袁其微渾身顫抖,臉上再無一絲血色,額首伏地再拜,起身掩麵而去。 左慈道長搖了搖頭,又轉向江懷珠,微笑道:“懷珠,你這徒弟很好,修為純正,又有謙遜之德。方才我見了,他招式雖猛,但點到即止,內力收放自如,沒傷人分毫,實屬難得。”忽然又笑了笑,“隻是不知,方才的一番功夫,是經你調動,還是出自他本心?” 江懷珠哈哈大笑:“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你呀,左兄弟,看來當真是成了神仙,開了天眼啦!實不相瞞,我這傻小子學東西慢得很,此番為了讓他早日開竅,借用你一對徒子徒孫,多有對不住,哈哈哈哈!剛才我確實使了傳音入密,不過隻是助他內息運轉,一應行止,全然出自他本心,他若想傷人,乃至殺人,我是奈何不來的,隻有過去把他打暈了!” 左慈道長點點頭:“如此說來,小居士確是宅心仁厚之人。” 宋澤臉上一紅,正待謙辭,韓浞忽然走到左慈身邊,笑道:“師父,這位宋居士不光宅心仁厚,於我玄門道法還頗有心得,可謂天賦異稟,嘿嘿,這一路上我已打聽清楚了,宋居士還不是江大俠的徒弟,他現下沒有拜師,無門無派,師父你看......” 左慈道長兩眼放光:“哦?” 江懷珠擼了擼袖子:“韓浞,你小子太不地道了,虧我拿你當自家人!左兄弟,咱倆切磋切磋,你若贏了我,再來搶我的徒弟!” 左慈道長撚須哈哈大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眾人也忍俊不禁。如煙夫人快步上前,將江懷珠推到一邊:“天師,諸位道長,對不住了,此人有些失心瘋,你們莫要跟他一般見識。” 眾人皆笑起來。江懷珠嘿嘿幾聲,便向左慈等人鄭重介紹了如煙夫人和宋澤。鬥劍大會五局三勝,此刻勝負尚未分出,九鼎一路雖勝了兩局,但第三局卻落得如此,兩路弟子皆已無心再戰,便就此作罷了。 左慈道長將江懷珠三人引至內室,奉茶款待,見江懷珠似有話要說,便屏退了眾弟子。 江懷珠見左右無人,便將鬥劍大會上的所見所察一一說了出來。左慈聽罷,沉吟良久,長嘆一聲:“果真如此。這些年來我已覺察到端倪,隻是一直心存僥幸,如今連你也看出來了。” 江懷珠道:“韓浞此人,可以栽培。” 左慈道長思忖片刻,緩緩點頭,笑道:“我總在想,何人可接我衣缽,已想了多年。戴昌沉穩有餘,天資不足,尚天賜聰慧,卻缺乏定力,思來想去,終是難以圓滿。如今看來,人事大約可定。多謝你直言不諱,使我門派免於一場禍端!” 江懷珠笑道:“好說,好說。嗯,你如今做了道士,火腿燉甲魚是沒有了,不知這山中還有什麼好吃的?” 三人又在九華山中盤桓數日,盡賞溶洞中的奇幻美景,又乘竹筏漂流山澗,戲魚蝦於淺溪,好不快活。其間江懷珠數次和左慈道長閉門密談,每談一次,神色便輕鬆一分。到得第五日,三人向上清觀眾人告辭,下山往鳳陽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