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節 肉食者(1 / 1)

吳洵站在這座食堂前麵,攔下一個從裡麵走出來的大漢,抱拳問道:“這位大叔,不知這座城裡最好吃的東西,要去哪裡買?”   大漢嗬嗬笑著往後一指說道:“就是這裡了。”   吳洵將信將疑得走進去,用眼睛一掃,發現異常點有二:一是所有人的飯菜都是都是一樣的:一份米飯,一小塊肉,幾片蔬菜,一個水果;二是打餐時,一個人隻需要給出一枚銅錢——這實在太便宜了!   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去打兩份,吳洵推理應該是有規則不允許打兩份。   肉確實做得很香,蔬菜水果也似乎很鮮嫩,但是……這肉也太少了。   他大概猜到這是淩劍閣的公平之道所決定的。   他開始覺得,也許之前他的推論是錯誤的,墨國之所以會成功從商國獨立,背後的推手可能就是商國自己;淩劍閣之所以能夠執掌墨國,屹立不倒,可能是因為佛門、光明神教、海院長這些棋手勢力根本無法或者不願介入這片土地!   淩青鋒表麵上看當時隻是作為一枚棋子在四處掙紮,實際上可能偷偷成功實行了一招瞞天過海之計,當棋手勢力發現時,墨國這片土地已經被其影響,為時已晚!   不過仔細想想,即使真是這種可能性,這種情況背後一定仍然有著一些棋手勢力在活動,否則,海院長那個等級的強者,如果出手強行清洗掉淩劍閣,然後再重新花幾十年時間潛移默化,這片土地還是能夠按照其自己的想法來統治的。   吳洵想了一想,轉身往城主府走去,也不走什麼正門,用靈覺略一感應,直接從後院進入。   他來到城主書房外,敲了敲門說道:“淩劍閣來人。”   裡麵一陣腳步聲後,一名文官模樣的中年男子將門打開,沉默地讓進了吳洵後,隨後將門關上。   屋內陳設簡單,裝修破舊,書也不多,但還算整潔乾凈。   吳洵率先抱拳說道:“在下雖由淩劍閣而來,卻非淩劍閣弟子,隻是與淩劍閣有舊而已。”他一邊說著一邊亮出了那個儲物小劍:“來此也隻是想與大人坐而論道,又不知此處風土人情,恐引人非議,故出次下策,未走前門,還請見諒則個。”   中年男子隨便看了一眼儲物小劍,說道:“哪裡哪裡,小友有何見教,隻管吩咐便是。”   對方居然不僅沒有質疑與抗拒,還十分淡定的就同意了,這讓吳洵做好的最壞打算落了空。他也連忙行禮道:“不敢不敢,在下確實就是有些問題,單純想論道一番。”   中年男子微笑說道:“小友請講。”   吳洵摸著下巴問道:“在下路過貴城食堂,發覺每人隻有一小份肉,不知若是有人突然想吃兩份肉的話該當如何?”   中年男子回道:“有墨國州府、或者州府藥觀出具的特殊情況證明的話,可以加餐。”   吳洵想了想,問道:“若是沒有證明,又感到今天非常想吃肉呢?”   “一定要吃?”中年男子回道:“小友既與淩劍閣有舊,沒有證明的話,可以來城府要求專供的食物。普通人的話……就隻有忍忍了。”   他說完靜候著吳洵的繼續發問,似乎知道吳洵並不是單純為了吃肉而來。   吳洵果然繼續問道:“忍忍……為了貴城所有人都有肉吃,所以要忍一忍嗎?”   中年男子嘆口氣回道:“似乎是為了墨國所有人都有肉吃。”   吳洵追問道:“即使我願意多花一點錢?”   中年男子回道:“富人買多了,肉就不夠了,肉就會變貴了,那窮人想買,便買不起了。”   吳洵點點頭,和他推理的情形差不多。   他想了想,繼續問道:“富人有求而不得,豈不是在社會形成了痛苦?”   “既然痛苦,為什麼要去求呢?”中年男子回道。   吳洵回道:“食色性也。食欲是伴隨著人類最始到最終的欲望,並非是那種想不求就可以不求的欲望。”   中年男子回道:“他們做不到,社會可以幫助他們——對於這種多餘的食欲,可以對他們進行思想教育,要求他們戒掉這種貪念。畢竟吃肉,本來是有殺生的惡因的。”   吳洵問道:“憑什麼將之定義為‘多餘的食欲’?良好的飲食不僅是身體需求,還是一種精神需求吧?……就想吃點肉,還成了惡因?那富人為什麼要賺錢?為什麼要勞動?”   中年男子回道:“身體需求的話……來自墨宮的研究,普通人一天攝取這麼點肉類,已經足夠保證相關的營養了;至於精神需求,‘讓窮人也有肉吃’對他們來說也可以是精神需求!想著賺錢就庸俗了,勞動當然是為了造福社會。”   吳洵問道:“對人道價值觀占比大的人道主義者來說,確實如此。但對魔道價值觀占比大的人來說呢?你們的這種‘強製改造他人思想’的行為,已經是操縱他人價值觀了吧?——我認為人類應該保持價值觀自由。”   中年男子回到:“人隻要活在社會中,價值觀就無時無刻不被社會影響,價值觀自由,本來就是相對的。”   吳洵搖頭說道:“但至少不應強製要求吧?至少人類應該有保持自己價值觀不變的權力!”   中年男子回到:“我不認為富人價值觀自由的權力,應該處於窮人生存的權力之上,為了大家,富人還是戒掉這種貪念為好——你剛才說富人有求不得形成了痛苦,那難道窮人有求不得,就不是一種痛苦了嗎?”   “窮人求不得,是因為他們沒有對社會造成足夠的善因,而富人求不得,卻是善因不得善果。你們讓善因不得善果,社會便是失了人道,而失道者寡助……想著為社會做貢獻之人便會減小!”吳洵抬頭說道:“你們生產力很低吧?這座城裡最富有之人不知家產大概幾多?”   中年男子不在意地回道:“約莫百餘兩銀子吧。”   吳洵露出一些微諷的笑意。百餘兩銀子的家產在琶縣中都不一定能排的上名號,而在眼下這座州城中居然能算是首富,墨國果然是窮的可怕。   世界是一麵鏡子。看到吳洵露出嘲諷的表情之後,中年男子也收起微笑,變得嚴肅起來。   他知道吳洵在嘲諷著什麼,也不等吳洵追問,直接說道:“但是我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此城裡沒什麼富人,但是即使再窮的人也可以解決溫飽——社會體製這種東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吳洵搖頭說道:“更辛苦勞動卻得不到更好的生活,每天乾兩個銅錢的活就可以和富人過一樣的生活,還有誰會去辛苦工作?富人不富,沒有民間投資沒有資本,社會進步隻能依靠國家投資。而且國民生產積極性不高,國家的生產力也提不起來,這樣的社會,隻見仁不見智,不是很可取吧?!”   中年男子回道:“積極性不高,我們可以通過思想教育讓所有人都辛苦勞動;雖然不怎麼勞動也可以享受同樣的生活,但可以讓大家都知道,大家辛苦一些,可以讓生活更美好!資源調配由墨宮親自掌管,效率遠高於民間投資,所以民間投資什麼的,也許本來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吳洵搖頭說道:“人類的貪婪與懶惰已經成為了本性,不貪婪與不會偷懶的人,早就被適者生存的物種法則所淘汰了!所謂‘人道高一尺,魔道高一丈’!依靠思想教育讓人辛苦勞動……應該收效甚微!證據就是,即使貴國數百年來堅持思想教育,但貴國的平均生產力仍然十分低下。我來自南越的南荒邊境,我們縣城最貧窮的人,也至少可以頓頓有一兩肉吃……嗯……我們縣城有些特殊,但其他沒有外力乾擾的縣城,百姓平均每頓飯都能吃到一兩肉,也就隻有最貧窮的那麼一成百姓會吃不起肉而已,也很少聽說會有人餓死……”   中年男子回道:“人道魔道並列,何來‘人道高一尺,魔道高一丈’的定論?!我認為隻要經過人道的道德感化,總有一天會出現‘魔道高一尺,人道高一丈’的情形!屆時墨國的生產力,可能會反超於天下其他地區也不得而知!而且你們那邊居然偶爾還會聽說有人餓死?!若是我告訴你們,墨國沒有一個人會餓死呢?——眾生生而平等,你們食肉之時,可有想過那些溫飽線上掙紮的人的感受?”   吳洵搖頭說道:“那是他們沒有造福社會,沒有善因就沒有善果,自然就沒有人去養活他們!——溫飽線掙紮?你們這裡,所有人就隻能吃那麼一丁點肉,和我們那邊的溫飽線差的並不算遠……”   中年男子回道:“‘沒有善因就沒有善果’……何其冷漠與悲涼!在墨國,國民生於墨國本身就是善因!餓死是因為沒有造福社會?這是他們的責任還是社會的責任?小友剛剛似乎頗為自豪的所謂的民間資本、民間投資,連‘讓所有人都可以造福社會’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而且,就算你們平均能吃一兩肉,那又怎麼樣呢?你們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始終活在‘求不得’的苦之中?!”   “你覺得是‘肉欲橫飛,每個人明明已經吃飽喝足了,卻還是因為奢侈、攀比而不開心’的社會更好,還是‘生活需求已經得到滿足,人們不追求奢侈與攀比,於是瀟灑開心’的社會更好?!GDP……真的是檢驗社會與製度好壞的唯一標準嗎?肉你們非要吃二兩,住房你們非要住十丈,即使GDP因為無止境的奢侈與攀比而變得膨脹再膨脹,又有何意義?人均二兩肉的畜生被你們養出來宰殺掉,你們卻又想著要吃四兩!人均十丈的房子被你們造出來了,你們又想著要住兩十丈、甚至要住兩套!是,你們的GDP因此可以一直提高再提高,但是你們因此滿足了嗎?幸福了嗎?!四兩之後還有一斤、兩斤,二十丈後麵還有別墅、山莊,GDP再增長,結果隻是造成了貧富差距,造成了越來越多的嫉妒、失望與痛苦而已!這樣看來,墨國雖然生產力低下,但是人們不奢侈不攀比,反而人們要快樂很多。”   咳,這裡必須暫停解釋一下!事實上,這個世界的語言與各位讀者的語言並不一樣,而我的工作,就是以各位讀者看得懂的語言,將這個世界的事情記錄、描述並翻譯出來——就好比中年男子所說的“GDP”這個詞,用這個世界的語言,是一個他們世界約定俗稱的詞匯,隻是這個詞匯剛好與讀者世界的“GDP”差不多,代表了社會經濟發展和社會生產力水平,所以做出了這樣的翻譯。   但如果更具體看的話,這個概念與“GDP”又有些不同:首先,在讀者的世界中,GDP這個詞本身其實是言不達意的:國民生產總值?服務、運輸、銷售、教育等行為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生產”行為,卻被歸入了這個所謂生產總值的概念中,而且很多沒有產生交易的行為,沒有被納入其中——在這個世界裡的語言裡,相同的概念被更精準地表述為了“國民善緣總值”;其次,這個世界受“商神”的影響,對經濟的計算評估更為精確,他們口中的這個描述生產力概念,嚴格來說是“國民善緣總值除以供需加權價格指數”。   事實上,如果商神學院的經濟學家們,知道了諸位讀者的世界裡居然普遍用所謂“總值”來評價生產力,怕是會笑出聲——單純的“總值”,衡量的根本不是社會生產力的強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反而更像是在衡量社會欲望的強弱!二者具體有何區別,假如之後吳洵真的去到了商神學院,應該會學到相關知識,屆時如果心情好的話,說不定我也會翻譯一番。   目前而言,我隻能簡單的說,商國人一年的人均國民善緣總值大概是墨國人的30倍,除以供需加權價格指數後,大概是墨國人的6倍,以此可以大概認為商國人的欲望是墨國人的30倍,生產力是墨國人的6倍——當然這也隻是估算,想精確計算的話,還有一些其他的參數和算法。   總之,為了便於讀者理解以及語言的通順,我還是將這一概念簡寫成了“GDP”。如果有讀者要較真的話,請自行將之替換為“國民善緣總值除以供需加權價格指數”。   ……   回到故事,吳洵聽著中年男子這段關於“富裕與幸福”的話後,便想到了剛才飯堂內外的人們。   那群人的臉上,確實是笑容居多。   吳洵有些惘然,他想到了曠州時勇者盟盟主沈沉和越國五軍大元帥尉遲辛爭鬥時的對話:   “我國雖沒有商國富裕,但是百姓幸福,安居樂業!”沈沉當時如是說道。   “就靠著洗腦催眠嗎?”尉遲辛說道。   “靠著信仰!”沈沉喝道。   “信仰就是催眠!”尉遲辛也喝道。   “隱瞞信息、偽造信息才是催眠,經過了思考的考驗的就是信仰!”沈沉大聲喝道。   ——如果這些都是出自淩青鋒前輩後來之手,和墨國背後的人,那麼這些人……確實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