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驢子聽完,腳步頓住,原地坐下,試著運轉功法,似乎要感悟什麼。 王不死卻暗自搖了搖頭,哪裡有那麼簡單? 這事是非常玄妙的,要把那種感覺完全融為常態,肯定不可能,二狗子也隻有做簡單的機械式活動時才能做到,自己的情況太特殊。 良久,三驢子突然問道:“師父,是不是心裡少些疑問,要好一些? “疑問?天下間疑問那麼多,怎麼可能少?解了疑問還有疑問,大的疑問後麵小疑問或是更大的疑問,大疑問小疑問,子子孫孫無窮也。” 王不死想了想,這廝心裡還有那什麼事,偏道:“這樣,你以後打坐的時候,可以試試看乾那種簡單至極的事。先趕路吧。” 一路再無言,隻在午時打開二驢子準備的乾糧時,嚎了一聲罵。 劍南道,除川府周邊是一片平原外,其餘皆是丘陵。當地人把大多數無名的丘陵,都叫做坡,可見些樂觀豁達。 兩坡之間,相距沒有幾裡之寬,有溪流者,大多數叫做溝。 黃連溝,苦地。 十年前是苦地,今後或又成苦地。 溝有村莊,名打鐵鋪,顧名思義,莊中人善打製鐵器。 這年代,有這手藝,好活,這十年就活得很好。以後,怕是難活,隻因尋礦者,死了。 夜將至,仍見得,這百十戶人家,家家掛幡。一路行來,人人披麻,為喪事忙碌,卻全是男人。 打鐵鋪中間是個大鐵鋪,兼打鐵和營運為一體,如今成了靈堂。 靈堂後麵有佛堂,佛本不大,落地顯大,佛落地大處,有閑人。 王不死認識那閑人。 閑人有爹有娘,有婆娘有娃娃,有房有產,有手藝有事業。 可他還是個和尚,自稱的和尚,有頭發的和尚。所以在王不死這裡,閑人的綽號,就是毛驢。 毛驢比之三驢子,長相還要清奇,或可稱神異。 他人瘦若桿,可麵相卻是天庭飽滿,地閣方方,名叫方方方,江湖冠號三方大師。 非是父母不負責,天欲予之不取必受其咎。哪個年頭,能跟長相相合的姓名都極少。 三方大師手戴銬、腳有鐐,臉有苦相,一直以來的苦相,看著來人,用悲苦的聲音說道:“你,不該來!” 王不死把臉一板,冷酷地回到:“我已經來了!” 三方大師,抖了抖手上的銬連,帶起嘩嘩響,又道:“你還可以走。” 王不死道:“麻煩很大?” 三方大師道:“天大的麻煩!” 王不死眨吧一下眼睛,暗示自己被這毛驢,綁架了情緒,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有天大的麻煩,我怎可以走?” 三方大師擠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道:“是你的麻煩!” 這笑容,王不死隻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那是個市井裡闖過來的歪嘴戰神,半麵佛相半麵瘋。 王不死擠眉弄眼,一臉輕鬆模樣,問道:“會死人的麻煩?” 三方大師回道:“已死人的麻煩!” 王不死嗬嗬笑道:“死人能有什麼麻煩?” 三方大師很平靜,不過依舊是苦相,轉身向佛,雙手緩緩合十,說道:“麻煩的不是死人。死人非斯人,死人是紙人。” 聞言,王不死笑容收斂無蹤,眉目間現得疑慮,沉吟半響後,依舊笑著道:“斯人若乘黃鶴去,紙人亦鎮黃鶴樓!會死的人不是麻煩。” 這毛驢眼力真好。但論表演,江南多麵賊非是浪得虛名! 三方大師悲嘆道:“麻煩的是來祭死人的人。” “所以我當走?” “當走!” 一個在演戲,另一個以為自己知道許多秘密。 “我不覺得,祭死人的人有多麻煩。”王不死恨聲道。 三方大師道:“斯人在就麻煩。” 王不死好奇毛驢大師究竟看出來多少,問道:“能有多麻煩?” 三方大師回道:“斯人多金,斯人能尋金。” 王不死裝出急切模樣,再次發問:“有礦?” 此處表演卻露了破綻。一個在裝,另一個知道你在裝, 三方大師轉身看天色,招了招手,示意王不死跟上,出佛堂,轉拐,推門,一廚房。 廚房當然有灶,灶有餘火,火上有蒸籠,蒸籠裡有菜,齋菜,很香,甚至很好看。 廚房還有桌,幸好有桌;桌還配凳,幸好有凳。 廚房裡還有燭,點燃後有了亮,幸好有亮。 一切都很美好,對有需要吃東西的人來說,好得不能再好。 咕咕,三驢子心情美好地出現在這美好裡,卻是聞其聲再見其牙,見其牙再見其現出原形。 於是,三驢子吃到了十五年的人生裡,最好吃的半頓飯,若不是師父眼神嚇人,恐怕還能搶一點。 王不死吧唧著嘴,甚至還用舌頭把嘴唇洗了兩遍,嘆息道:“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毛驢,你還差我幾頓飯?” “還有兩頓!”三方大師收拾起碗筷。 王不死遞給三驢子一個眼神,見其不動如山,馬上侵略如火,說道:“徒兒,我觀你頭有汗,似乎很熱,不仿去玩玩水。” “師父,哪裡有水?我想沖個涼。”三驢子舉目四望。 “你端著碗去找一找,甚至可以先沖沖手。”王不死明明白白地給個暗示。 等到三驢子帶著碗去尋水玩水,三方大師慢慢地拖著鐐尋來摸布,一手托著銬鏈,一手將桌上擦拭汙漬,動作慢而柔,像撫摸情人的肌膚。 直到擦拭到乾乾凈凈清清爽爽,才坐下,開口問道:“你為何而來?” 王不死直視他的眼睛,回道:“你為何不走?” 兩人陷入沉默地對視,最終卻是三方大師雙手合十,低頭避了開去。 王不死嘴角揚起,洋洋得意地說道:“現在可是有三頓了。話說能不能換頓肉的。” 三方大師麵上無悲無喜,回道:“出家修行,需得持戒。” 王不死雙手拄桌,十指交叉拱著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果真不願走嗎?過了今夜,可就走不了了。” 三方大師雙手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上麵,盯著燭火,眼睛一眨一眨數下後閉上,回答道:“我累了,不想走了,想睡一個大覺。” 王不死聞言,猛地站起,一把拍在桌上,神色表現極為激動,道:“事到如今,麵對如此局麵,難道你就不能好好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你……你……你仍不願意叫我一聲義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