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寶物可有什麼用呢?” “提醒你時時審視內心。”薩寶笑著說,“你若喜歡,送給你可做一個隨身的法器。” 卷章得了這鏡子,心下歡喜,解了鎖折疊成一小長方體,掛在腰間。 羊看到人多,就走了過來。 羊本來就被拴在箱子一側的柱子上,從兩人打開箱子,羊的注視就一直在那裡,它把前腿疊起,像卷章一樣跪著,伸長脖子,靜靜的看著他們。 他們已經很熟了,卷章這些日子總會給羊找到最鮮嫩的青草,他用泉水細細洗過,那些草就像羊的翡翠珠串一樣水亮,而且這羊果然沒有什麼氣味,每天都有人帶它在外散步,幫它梳洗,跟個千金小姐沒什麼兩樣。 這時突然羊站起來,走到近前,把前蹄搭在卷章膝蓋上,敲三下。 眾人愕然,隨機大笑,“羊跟你告別呢,謝謝你喂食、梳毛、陪它玩耍。羊明天會去宮裡,我和你說過,別愛上它。”殷爾肯說。 “它很聰明,它在對我說什麼,”他停下來,想了想,本來笑嘻嘻的臉突然嚴肅起來,一個念頭,一個有點荒誕卻好像又很合理的念頭冒了出來,他說,“你們帶我去大漠吧,羊的意思是,跟你們三個一起出發。” “我們不會帶你。”米尾突然說。大家都靜下來,卷章不解的問,“為什麼?” “我們隻帶出家人。他們不會抱怨。” “你在開玩笑麼?真的麼?“卷章覺得自己被推回了原點,他在他們眼裡依然是那個幼稚的漢族少年,也許所有人隻是帶著商人的微笑,利用他的幼稚,不戳穿這些,直到有一天他試圖越過某條界限。這對一般人來說也許十分難堪,但卷章不在乎,作為一個從小被視為奇才的小孩,他的願望會被大人認真分析和回答,一切都是有理性可循的結果,他知道換一種提問方式是有用的,努力溝通解決問題也是有用的。 “我也不會抱怨啊;我保證,我自己備馬,交食宿,我一天可以走一個長安城,我會騎射。” “也不是不可以,”薩寶讓卷章先回去,“容我們想想,”他說,“你該稟明父母,再找三個可靠朋友,問問你該不該上路。” 為什麼不呢。酒桌上哪個長安公子聽到卷章的主意,都拍著他的肩膀讓店家上多一壺酒,他們把粉綠色的酒壺嘴直接塞入口中,店小二笑著退了出去,這些天人人都競賽誰比誰更瘋狂似的,他得小心莫惹是非,外頭是醉臥樓梯的髯須大漢,通廊另外有人在墻上寫字,龍飛鳳舞的,這天老板不在,不然非得記下那客人名字,說不定哪天找個文人加個跋,就能一字千金的轉手。這頭卷章的朋友講,鄉試還有兩年,商路天可汗治下,道路非常安靜,從沙洲到西洲甚至一直到疏勒,這段路毫無危險,栗特商人近年都不用結大的隊伍,這一路走下來,增長見識,必能為大唐所用。 到家沒顧洗漱就給母親聰明夫人寫了信,告知她自己要花一年走在路上。他寫道:母親必然擔憂,但其實大可不必,每個驛站都會告訴母親兒子平安的消息,每三天,母親都會收到來自兒子的家書,請母親集束成冊,這將延續他對大唐未來的思考和人類希望的構建。寫完了,卷章沒有耐心——或者勇氣再看一遍,他給了家仆讓他們次日就送出去。次日對他來說是等待的一天,他想到羊次日早上將得到食物,它將安靜地等待在長安最乾燥的地麵上,身上罩著灰色的紗帳,前麵不遠處花生大小的皇帝和皇後坐在殿裡,由宦官查看雜耍般各國商人陳列在廣場上的寶物,殿上是不算太年老的文武官員。有宦官不時傳上選中的寶物。 這時呈現到大家麵前的,是金托盤裡烏木匣子,打開分兩層,可以拉開,兩層都內襯黑色絲絨,拉開就晶瑩奪目十四顆寶珠。 “本是波斯大王的祭司定下,南阿拉伯海鮫人獻上的十四顆明珠,搜集必定不易,估有近百年,教歷裡第一個三千年,光明世界和黑暗世界並存,當中有虛空隔開。第二個三千年,善神預知未來,約定雙方持續鬥爭九千年,善神還預言鬥爭的結局是黑暗世界的消滅,使惡神一度墜入地獄。善神也造出來原人,變成男女,孕育了七對雙生子,繼而成為所有人類的祖先。” 閻立本一本正經的給高宗介紹所獻寶物來歷,高宗起先還有點興趣,坐得時間久了,不免體乏,皇後的微笑,倒一直穩穩掛在臉上,隻聽到閻立本繼續在念叨,“。。。波斯商人念故國淵源,重金收入,臣打探之下,遂願獻寶入唐,想這普天之下,也隻有皇上可以當得起這重寶。 “好,賞。”皇後結束了這酷刑。 一旁就有宦官接過,送到皇帝麵前。講得無聊,珠子倒真是不尋常,色瑩白,雞卵大小,罩以黑布,竟能隱隱透出光來。 “是采辦局從波斯商人處訪得,此物貴重,商人輕易也不願意出讓,怕反而惹禍,臣昨天去請寶,老胡商一聽是為大明宮所用,甚是誠恐,慎重托付臣帶進宮來,說至寶要用在至尊之地,才不損靈氣不惹妖異。此人今天亦在殿外朝貢,皇上,呃皇上和皇後意下?” 皇後麵露笑意,皇帝點了點頭,“西突厥可汗被封郡王,向高祖供奉了一枚大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祖勞之曰’珠信為寶,朕所重者赤心,珠無所用’,竟不受。今日明珠比當日形狀不及,難得瑩瑩若有神,確可一用。除酬以市價外,更可賞赦令大作。”宦官會意,宣來沙姆斯。 沙姆斯前麵走著了一頭純白的山羊,脖頸帶了一串指甲大綠寶石,生得可愛,又非猛獸,侍衛也沒攔,任由他們進了大殿。和長安街道上泥濘氣味混雜的情形相反,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都生活在香雲繚繞的環境之中。進了宮門就一掃混濁,宮人身上無一不散發香味,到了殿裡芳香襲人,其間升起細細一股檀香,絲綢幔帳從高到不可目盡處垂下,如同密林一般,盡頭是皇帝和皇後的寶座。 “此羊尚未取名,係瓜洲界無名村落一口枯井裡救得,頗通人性,一路山泉藥材喂養到了長安。獻給皇上、王子、公主玩。羊頸上是好石頭,小小敬意。”他朝後頭隱在帳子裡的人使了個顏色,就有一股節奏明快的音樂傳了出來。 眾人看著眼前的動物,不禁莞爾,帳內樂師開始吹一支口笛,羊隨著樂聲,右蹄有節奏的點著殿裡的石板,竟輕快的旋轉起來,眾人嘖嘖稱奇,都稱這綠寶石還罷了,這靈物委實難得。 “他沒有說皇後。”高宗轉頭向皇後看了一眼,覺得有些好笑。舉起一塊蜂巢餅,羊看見了,得得走過去舔舐起來。 “果然是好寶物。商人,前日所獻夜明珠,今看了,亦甚好。”(後大明宮改名蓬萊,亦應了這十四顆明珠。)皇帝身旁便有人宣了賞。沙姆斯謝恩,小心退下,羊已經被領入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