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笑了笑,“我今天應該能好好睡一覺,隻是另有一件事和睡眠一樣,在路上我一直想要做的,也許更向往一些去做的,是一次好的交談。我在山裡七天七夜無法睡著,腦子裡的事情走馬燈般,’這是人死前的征兆’,我想,’不行,還有那麼多隱情,那麼多秘密都隨著我消逝,而我尚未為它們找到價值。’我就開始對地上的蟲子說話,對一隻路上不幸被我抓住,又沒有烤熟當午飯的鬆鼠說話,後來我覺得這些事情雖然緊要,但與我又有什麼關係,連蟲子和一隻笨鬆鼠也明白這個道理,對我花一生去了解又去保守的秘密,毫不關心。 “於是我開始想對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是鬆鼠,我會告訴它怎麼逃脫眼前這個瘋子的魔爪,很簡單,假意臣服,懇求他賜予食物和住所即可,接著我就會以為是鬆鼠離不開我,而不是這個惡魔殘暴的奪去了鬆鼠的自由。 他停下來想了想,爆發出一陣狂笑,“世上的規則也許就是這樣荒謬。小兄弟,隻要能狠下心,你可以得到原本屬於別人的東西,不僅是他們的財富他們的妻子,甚至是他們獲得的愛——那是如何一種扭曲的愛,我告訴過你人們總是擁護惡人,因為他們無法抵禦那種力量,隻有足夠邪惡的人可以。人們驅使那些惡人,讓他們變成真正的惡魔,就像傳說裡,斬龍的少年最終變成了惡龍。” 他喃喃自語了很久,米尾撐不住先睡了一覺,在夢裡聽到人類呼喝的聲音,醒來看到對方眼睛圓睜,他害怕對方死了,也不敢探他鼻息,又迷迷糊糊昏睡過去,第二天一早,火已經熄滅,炕上冰涼,米尾被凍醒,見門微微的開了一條縫,外邊是碧藍的晴空,羊的叫聲交織鳥鳴,又是新的一天。無論那人死了還是活著,反正是沒了蹤影,隻端端正正在地上草席中央,擺了一柄劍。 這把劍讓鄰人害怕,讓他的叔叔不安,即使村裡小孩還是嘲笑他是個放羊的,但他個頭已經快超過一般成年男人,那種沉默的勁兒,也與眾不同,況且他開始隨身帶著那柄黑色的劍四處走動,在人們的傳聞裡,劍客授給他的,還有高明的劍法,這劍法,對他來說,是安身立命的,對村民來說,卻是不祥,是魔鬼,在這樣古老的村落,孩子一出生就有個角色,要是不安分,就會撞上一扇扇關著的門,如果這樣的警告還沒有用的話,智慧的人會給他選擇:加入軍隊,靠命存筆錢娶妻,或者跟個路過的商隊上路,也靠命存筆錢娶妻。 米尾選擇了後者,沙姆斯到村子的時候,一樣想法的半大小子們排在大屋前,不安而羞澀的看著自己的腳趾頭——他們的鞋子總能看到腳趾頭,村裡的老人把薩寶請過來,讓他挑選一個跟他上路,又告訴這些年輕人,今天這位智慧的薩寶的隊伍,五年裡來了幾次,十年裡來了幾次;有的薩寶是第一次在這條線上走,他們便不怎麼推薦給自己的年輕人。 薩姆斯和每個人都聊了幾句,米尾隻用告訴他自己是個波斯人就獲得了這份工作,從低級的護衛工作做起,又自覺開始為沙姆斯儲存最潔凈的水和最潔凈的火。商隊裡大多是祆教徒,隨隊攜帶著浸了油脂的羊毛氈,平時放在個皮袋子裡,每天取出來,掛桿子上點著,供人祭祝。米尾是個虔誠而細心的人,他把這份工作做的很好,任何人在滿是冰雪的山野裡,看他如何仔細地用沙土磨去手上的汙垢,再用雪水洗泡,棉布擦乾,得以不沾汙白色的羊皮袋子,任何人都會生出一份敬意,對著祆神的火焰祈禱,也能比以前更為明確地體驗到和神的溝通。 所有人都信任他,把他看作一個預兆,但並不一定是好的預兆,怎麼說呢,一個人太執著,往往並不會得到最好的結果,上天守護的是那些為了信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做準備也會縱身一跳對人,這點薩寶覺得米尾慢慢會明白的,人足夠幸運,就會在對的時間得到一些磨折,比沒有磨折要好,這些事情應該教人謙卑,而不是仇恨。 他最後一天和瘋老頭同伴放羊的時候,告訴了他自己即將上路的消息,平時他們互相隻說幾句有限的話,譬如“早”、“停下”、“吃飯”、“下山”,彼此尊重對方的自由,因為雖然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沒什麼聊天的對象,但可想而知他們也不怎麼喜歡被填滿莫名其妙的話語。 對方點點頭。他們禱告後,老頭揀起一根樹枝,米尾跟著他一招一式的演練,老頭有時候停下來,把動作再擺一遍,有時候示意對方開始拆解。 這天又和之前一樣,以米尾的劍落地告終。 “人家要問你什麼門派?” “我就是個放羊的,無門無派。” 老頭滿意地點點頭,他說米尾再練上一年,說不定就能握住自己的劍,但這個年紀的人,哪裡能夠等一年,所以早走晚走都一樣。 米尾回了趟叔叔家,吃了飯,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一些他隨身帶走,一些送去了祆廟,那裡可以再幫他四散給需要的人,大祭司從小看著他長大,此時祝福他一路都有神的佑護。兩人一起爬上屋頂,看遠處玫瑰色的群山,和橙色的夕陽,這兩樣他在路上常看,山的形態,到某一個角度,他知道自己離故鄉近了。 “如果做一個牧羊人還是覺得不夠自由,倒是得走出大山看看世界。你想得到的也許不是自由,無論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