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尹鳳梧與易飛廉辭行之時,尹鳳梧目視趙、嶽二少年,問道:“易兄,這兩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易飛廉一瞧他的目光,便知道尹鳳梧絲毫不信自己收徒的托辭,之所以沒有當著廣陵王的麵揭穿,無非隻是心存善念罷了。 他略一沉吟,坦率地道:“這兩個孩子與我有緣,也早已非無知小兒,我與他們說清此事輕重,教他們務必守口如瓶,也便是了。” 尹鳳梧欲言又止,因見武元衡已經走遠,便急匆匆地道:“廣陵王適才說,此事稍有不慎,便會引來彌天大禍,絕非虛言恫嚇。易兄,你可切莫大意。”說罷一拱手,轉身跑著去追武元衡了。 此事乾係重大,易飛廉如何不知。他嘆口氣,將二少年拉至身邊,問道:“你二人怎樣,可有傷著?” 一問三遍,可是無人應答,趙雲旗渾身上下抖個不停,嶽穆清則隻會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易飛廉心生憐憫。 他第一次親見殺人是在九歲那年,跟著穀聽潮去拜訪一位故人,一天途經汴州,恰逢秋決,便滿懷好奇地駐足觀看。結果,囚犯身首分離的那一刻,成了縈繞他三個月的噩夢。 再長大一些,江湖中走得多了,經的事也多了,才漸漸視之等閑,但兒時那一刻的驚悸,偶爾仍能想起。 穀聽潮後來有一次告訴他,那次觀刑並非偶遇,而是他故意安排了路線:“人的長大並非自然而然,直麵人世的真相,是成人時必經之路。” 眼前趙雲旗、嶽穆清的年齡,當然比那時的他要大,但今夜他們所經歷的,也遠比他當時經歷的更為直接、更為激烈、更為恐怖。 易飛廉將胳膊環過兩個少年的肩膀,溫言道:“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趙雲旗終於開口,麵色發白,聲音顫抖,幾乎隨時都要哭出來:“我要回家。” 他在臨溪村收租時,表現得不可謂不老練,但在生死劇變麵前,終於還是露出了弱質少年的底色。 “這個自然,我一定將你們二人平安送回家中。”易飛廉道,“但你們也要記住,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一個字也不能說出去,無論對方是誰,無論他說什麼,一個字也不能泄露,明白嗎?” 趙雲旗深吸了一口氣,顫聲問道:“今天的這些人,是宮裡來的,是麼?” 易飛廉搖搖頭:“什麼都不知道,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我明白,我明白。”趙雲旗連連點頭,他的牙關咯咯作響,“若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有人會來……殺人滅口。” 嶽穆清打了個寒噤,低聲而又堅決地道:“我們什麼都不會說。” 易飛廉“嗯”了一聲,又道:“若有人問起你們今晚去了哪裡,需得找個說辭才行。這附近可有什麼夜間的好去處?” 趙雲旗定了定神,道:“向西過大街到、到延喜坊內,有一家劉、劉氏櫃坊,他們白日裡經營借貸典當生意,晚間卻暗暗聚眾博戲耍錢。劉家在州縣兩級官府都有些路子,是以官府也不來管。” “嗯,少年人貪玩好耍,在賭館裡輸紅了眼不肯回家,倒也合情合理。不過,仍需找個見證人,方能將謊圓住。” 趙雲旗漸漸從恐懼中掙脫出來,開始凝眉思索,說話也變得流利起來:“這也容易,劉氏櫃坊晚間掌櫃的多半是劉五郎,五郎受過我家的恩惠,平日裡也與我玩得好,我去求他幫忙,在我爹娘麵前打個掩護,料也不難。” 三人邊說邊走,到延喜坊時,遙遙見到一座宅子燈火通明,暗透人聲,宅門卻是緊閉。 易飛廉止步道:“不能讓人看到我等三人同行,我和穆清就在此等候,趙雲旗,你去與劉五郎打個招呼便回。對了,途中不要與旁人打招呼,更不可隨意攀談,免得節外生枝。” 趙雲旗應了聲是,便向劉氏櫃坊走去。 易飛廉見他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環,便有人探出頭來,見是趙雲旗,便拱手將他讓了進去。接著宅門又再緊閉,一切重歸於寂靜。 萬籟俱寂中,易飛廉忽聽得嶽穆清在身旁壓低嗓音問道:“易四俠,你們天天過這樣的日子麼?” 易飛廉轉過頭去。明月映照下,嶽穆清的眸子燦然生光。 “那倒不是。習武之人,天天都是練功、吐納,枯燥得很。不過習武千日,正是為了這樣的日子到來之時,劍比對手快上一分。” 易飛廉知道嶽穆清目光背後的意思,想了想又問:“今天這場麵,你不害怕嗎?” “怕,當時怕極了,現在想起來,還是怕。”嶽穆清喃喃道,但隨即又深吸了一口氣,“但我知道,易四俠,你們是在殺壞人,救好人。你們是在做對的事。” 易飛廉嘿然一笑,卻不再接話。兩人便都在風中沉默。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那宅門又開,趙雲旗匆匆出門,跑到易飛廉麵前,道:“妥了。連那門房,我也悄悄塞了他三十文銅錢,教他把見到我的時間,向前提了一個半時辰。” 他腳步仍有些虛浮,神色卻已經恢復平靜,若不細看,也難看出有什麼異樣。 易飛廉眉峰一挑,略有些驚訝於他的縝密,隨即左右手分出,將兩人抄在身子兩側:“趙家向何處走,指路。”一道青影轉瞬消失在夜幕之中。 趙氏大宅在江都縣懷德坊內,幾乎將坊內西北角全囊括在內。當年趙氏先祖開元年間入朝為官,但僅有五品職分,依唐律,其房屋規製不得過五間七架。 其後代代相傳,到了趙雲旗之父趙獻琛手裡。他幼年時雖立誓要光大祖宗門楣,奈何也不是讀書的料,屢試不第,最後隻得無奈轉向商道。 孰料,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道之中趙獻琛竟如魚得水,多次賤取貴出,又在淮南、宣歙、浙西三道開辟了鹽、茶生意。家產漸豐之後,便將左鄰右舍的家宅一並收了,其中有一大半都用來囤積糧食,時人都道“趙家開倉,江都撐腸”。 此時已過亥時二刻,趙府卻宅門大開,燈火通明,家丁猶穿梭般跑步出入,人人神色嚴峻,顯然是在分批搜尋趙嶽二人下落。 趙府門外,並排立著四個女子。靠東邊的那個年紀最長,約莫有三十來歲年紀,身著月白色襦裙,外罩水藍色罩衫,臉上隻是淡施脂粉,遮不住眼角的細紋,卻也依舊襯得氣質淡雅,容貌出眾,隻是神色憂愁,蹙眉弄袖,不住嘆氣。 她身旁那個著粉衫的二十來歲少婦則是著意打扮,頭上環佩叮當,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幼童,神態貌似焦急,偶爾卻露出一絲得意。 少婦右手邊的兩個女子卻都還是少女,年未及笄,在原地擺弄裙角,交頭接耳,一副不甚耐煩的模樣。 這時,一名回府的家丁匆匆跑來,到年長婦人跟前施了一禮,稟道:“夫人,江陽縣東北五坊,小的們都查了,沒找到人。” 那夫人還未回話,便見粉衣少婦跺腳嗔道:“既沒找到,就接著找啊,家主平日裡給你們好吃好喝好供養,到了這當口,怎麼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她動作幅度一時大了,懷中的幼童猛然驚醒,哇哇大哭起來。她趕忙輕聲安撫道:“好旃兒,不怕不怕,是娘太大聲,吵著你了。” 夫人眉間不滿之色一現即隱,卻對那家丁溫言道:“陶阿四,今夜可辛苦你們了,大夥兒先喝口熱茶,再去沒找過的地方找找吧。” 轉頭見粉衣少婦懷中幼童復又沉沉睡去,便道:“玉娘,旃兒還小,何苦讓他在外麵受風?” 又對那兩個少女道:“旆兒旛兒,你們也回府去睡吧。你們二哥從前貪玩好耍,在外流連不回也不是頭一次。現今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穆清又是個穩重的,想必他倆是遇事耽擱了時辰,晚些時候也便回了。” 那兩個少女一齊應道:“是。”眼睛卻看著粉衣少婦,腳下並不挪動。 粉衣少婦道:“睡不睡覺,難道還急於這一時了?二郎可是趙家的嫡長子,你們爹爹最是看重,他今日遲遲不回,闔府上下誰不操心,你們倒隻顧著睡自己的安生覺,到時候待二郎回來,不怕爹爹怪罪?” 他們口中的二郎,正是趙雲旗。 趙獻琛早先有一結發妻,育有一子,但貞元三年時,母子二人均染疫病去世,然後才娶了夫人江瑤枝,生下了趙雲旗,也就是如今趙家的嫡長子。 幾年後,趙獻琛又娶了妾室李玉娘,先後生下兩個女孩趙雲旆與趙雲旛,便是立在她身邊的這兩名少女。 最令李玉娘揚眉吐氣的,是兩年前生了幼子趙雲旃,其時又逢趙獻琛與江瑤枝之間齟齬漸深,她自覺身份扶搖直上,從前對江瑤枝唯唯諾諾的,現下卻也敢綿裡藏針地應口了。 江瑤枝挑不出她的理,又心焦於趙雲旗、嶽穆清遲遲不歸,一時心煩意亂,便不再接口說話。 便在這時,忽聽得遠處數名家丁“轟”的一聲歡叫:“二郎回來了!二郎回來了!” 江瑤枝隻覺腦中一陣眩暈。她定了定神,隻見幾個家丁簇擁著一人,快步而來。那人身量已與成人相差不遠,麵孔卻仍顯稚嫩,不是她的寶貝兒子趙雲旗卻又是誰? 眾人身後,矮小的嶽穆清卻被冷落在旁,他跟著眾人向前走了幾步,不知為何步子卻又慢了下來,更顯得形單影隻。 恍然間,江瑤枝感到更遠處似乎還站著一個青年,正注視著這一幕。 她來不及多想,隻邁開步子沖上前去,顫聲喊道:“雲旗、穆清,你們總算回來了!你們可知這半日不見蹤影,為娘有多擔心嗎?”強忍了半日的淚水,終於如泄洪般噴湧而出。 趙雲旗強忍淚水,投入江瑤枝的懷抱,哽咽道:“娘,是我不對,是我太貪玩了。” 嶽穆清原本站在遠處,待見到江瑤枝,可也忍不住了,搶上幾步,扯著江瑤枝的袖子,淚水流了下來:“姨娘,是我們叫你擔心了。” 江瑤枝一手環著趙雲旗的背,一手摸著嶽穆清的頭,放聲大哭,哭聲又悲又喜。 便在這時,大門後“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男子聲音響起:“我兒回來了?”接著,一個穿著緋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搶了出來,向喧鬧處張望。 這人年已不惑,團團一張圓臉,氣度雍容,眉眼間卻與趙雲旗依稀相似,正是趙家的家主趙獻琛。 “爹!”趙雲旗鬆開母親,又去環抱父親,嶽穆清也隻得上前見禮。 趙獻琛見趙雲旗安然歸來,神情一弛,大大地鬆了口氣,轉頭見到嶽穆清,卻是氣不打一處來,眉峰高聳,忽的揚起右手,狠狠地給了嶽穆清一巴掌。 嶽穆清毫無提防,竟被打得轉了半圈,臉上立時現出一個紅手印來,隻捂著臉怔忪不言。 趙獻琛毫無征兆地出手打人,眾人都愣了一愣。 趙雲旗臉漲得通紅,抗聲道:“爹!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就打清弟?這不關清弟的事!你要打,先打我!” 嶽穆清捂臉咬牙,默然不語,神情卻極倔強。 趙獻琛指著趙雲旗,手指顫抖,連聲道:“你,你……”卻終究沒忍心罵出口來,隻是轉頭恨恨地責罵嶽穆清道:“定是你這野崽子行事瘋鬧,挑唆我兒,累得他歸家來遲。你給我跪下!” 在場諸人其實皆知趙、嶽二人品性,一個膽大跳脫,一個老實謹慎,再加趙雲旗是家中嫡子,說一不二,若有什麼主意,必是出自趙雲旗,趙獻琛卻這般定論,完全是顛倒黑白。 但嶽穆清的身份一直不尷不尬,雖受主母庇護,卻無趙家血緣,更不受家主待見,其實和一般仆役也沒什麼大的分別。兩個小妹見嶽穆清無端被罵,都隻撇了撇嘴,做看好戲狀。 李玉娘倒是有心把罪責栽到趙雲旗頭上,但轉念一想,趙獻琛顯見是要包庇趙雲旗,不可去觸這個黴頭,再說嶽穆清也是大房的人,鬧將起來,仍是大房吃虧,於是便乖乖閉嘴,樂得坐山觀虎鬥。 隻有江瑤枝哭道:“獻郎,你怎可不問緣由,一味責怪穆清?秀姊姊故去那天,你可也是親口答允,要將穆清照顧好,使他長大成人。這兩年你待他卻愈來愈不假辭色,你,你可對得起秀姊姊在天之靈?” “呸!”趙獻琛一張圓臉漲得通紅,怒喝道:“你還有臉提你那個秀姊姊?” “她嫁個什麼人不好,非要嫁個什麼大俠,好威風麼?哼,讓人亂刀砍死也便罷了,還惹來多少綠林人物與我們為難,要不是我大撒錢帛請地方官出麵維持,我們家還有今天?” “這野種也是個不祥之物,嶽涵秀難產而死,可不是被他克死的?” 這話字字剜心,嶽穆清原本強壓著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他驀地抬起頭來,雙目通紅,啞聲吼道:“你胡說!你胡說!我娘不是我克死的!我娘不是我克死的!” 嶽穆清性情忠厚,趙獻琛雖然待他不好,但他慣於逆來順受,也將就能忍下去。但趙獻琛惱怒之下出言不遜,竟然直刺他心中最為軟弱之處,內心的屈辱、苦悶、難過、憤怒終於一股腦兒爆發出來。 趙獻琛不料嶽穆清竟然敢這樣反抗自己,不由吃了一驚。 他身為豪門大戶的一家之主,隻因尋常的一個調教巴掌,先被妻兒指斥,繼而被養甥反抗,眼看身邊盡是些下人,隻覺顏麵盡失,咬牙道:“好哇,老子養了你十幾年,不是親爹,總也勝似親爹了罷!現今你翅膀硬了,不知反哺,倒知道反咬了!畜生!你給我跪下,跪下!” 嶽穆清咬牙瞠目,立定不跪。 趙獻琛惱羞成怒,上前按住他雙肩死命下壓。 嶽穆清終究是個弱質少年,氣力遠不敵他姨父,今日又受驚過甚,一時雙腿一軟便要跪倒。 忽覺背心上伸來一手,應手之處一股暖流鉆入體內,直沖雙肩。 正自詫異間,趙獻琛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臉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嶽穆清轉頭一看,隻見易飛廉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身後,不由眼中一熱,又湧出淚來。 易飛廉淡淡地道:“穆清小友,你今日說想拜我為師,跟我上瑯琊山去學功夫,你說的話還作數嗎?”眼睛卻盯著趙獻琛,目光中充滿了輕蔑和憤怒。 嶽穆清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他幾乎想也不想便“噗通”一聲跪倒下來,連連磕頭:“師父!”一聲“師父”沖口而出,後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是伏地大哭。 易飛廉眼中不禁泛起氤氳之氣,蹲下來撫摩著他的背脊,連連地道:“好孩子,好徒弟。” 趙獻琛一臉驚怒,嘴唇氣得直抖:“你是誰?敢來管江都趙家的閑事?” 易飛廉直起身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名字,你還不配問。” 趙雲旗插嘴道:“他是瑯琊劍派的易四俠,今日我們在延喜坊劉氏櫃坊耍博戲,一時與人起了沖突,是易四俠幫我們解的圍。”他說的雖是謊話,臉上卻是一片赤誠。 趙獻琛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眼前這人雖然無禮,但既對趙雲旗有恩,他倒不好發作了。 江瑤枝卻嬌啼一聲,話音中滿是淒惶:“你,你是江湖中人?你,你,你走!把穆清留下,他不能隨你走!”顫抖著手撲上前去,要將嶽穆清拉開。 嶽穆清抹去臉上淚水,站起身決然地道:“姨娘,我知道你對我好,也舍不得我。”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我師父,也磕過了頭,我雖然小,也知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話。” “我在這裡,總是累得你和姨父吵架,還總是偷偷的哭。我……我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易飛廉在旁聽著,暗暗點頭,心想:君子絕交不出惡聲,這孩子雖未必懂得這個道理,此時卻毫不指斥他姨父行徑,隻是為姨母著想。這番善意天然無飾,委實難得。 江瑤枝隻是抽泣,彷徨道:“你母親臨終時囑托我將你養大成人,將來無論操持何業,隻是不能讓你習武……你若這樣離去,來日我怎有臉去九泉之下見她?” 嶽穆清重又向她跪倒下來,口中道:“姨娘,你養我教我十三年,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阿娘在天上一定看得見。穆清不孝,阿娘要怪也是怪我,定然不會責怪姨娘。穆清此去心甘情願,求姨娘成全!”說罷連連叩頭。 趙獻琛樂得讓易飛廉將嶽穆清帶走,省卻心頭多少疙瘩,他見江瑤枝一味隻是哭泣,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你這婦人,婆婆媽媽的哭什麼?他自要跟人家走,那就讓他走,何必強留在此處,弄得大夥兒心中都不痛快!” 說罷一手拖著江瑤枝,一手拉著趙雲旗便要回府。 江瑤枝隻是抽泣不休,趙雲旗卻掙紮大叫道:“爹你做什麼!不能讓清弟走!他這麼膽小老實,怎能一個人在外闖蕩?” 趙獻琛頭也不回,邊走邊命下人關門閉戶。那些仆從下人們嬉笑指點著易、嶽二人,竟也無一人上來與嶽穆清道別。 一會兒,隻聽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趙府的大門在二人麵前緩緩合上。 嶽穆清默默地跪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才緩緩站起身來,低聲對易飛廉道:“師父,咱們走吧。” 易飛廉將心比心,料他必定極為難受,便攜起他的手,溫言道:“穆清,你放心,從今往後,便有師父照料你。等你回到瑯琊山上,還有你師祖、師叔祖、師伯師叔和一大群師兄弟,大家雖無血脈相連,卻互相扶持,親如一家,定然比你現在過得快活。” 嶽穆清抬起頭來,眼中晶然發亮:“師父,你說的是真的?” 易飛廉點了點頭。 兩人緩緩行了一路,嶽穆清心情漸漸平復,問道:“師父,我們現在去哪裡?” 易飛廉沉吟道:“你先隨我去一趟醉仙樓,師父有些事情要交待,明日便啟程回山。” 見嶽穆清已鎮定下來,便肅然道:“穆清,方才拜師過於倉促,有幾句話未曾說與你聽。現下為師有兩件事要告知於你,你要牢牢記在心頭。” 嶽穆清見他鄭重其事,便在路邊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道:“請師父訓示。” 易飛廉“嗯”了一聲,便道:“第一,學功夫是件苦差事。江湖飯不比尋常營生——你若安心做那漁樵耕讀,無非是勤快些便吃得飽,懶惰些便要挨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但江湖飯是刀頭舐血,平日裡學藝不精,不遇事也便罷了,一旦到緊要關頭性命相搏,丟的可不隻是飯碗!” “進得這個門,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夙興夜寐,那是不在話下,絕無偷懶耍滑的道理,你可懂得?” “弟子明白!” “嗯。第二件,我名門正道,行走江湖,仁義為先。” “仁乃與人為善,尊老為仁、扶弱為仁、揚善為仁。” “義乃不辭擔責,濟苦為義、鋤強為義、懲惡為義!” “倘若習得一身本領,不去濟世救人,反而橫行霸道,欺辱良善,必教天下憎惡,人人得而誅之!明白嗎?” 嶽穆清聽得熱血上湧,臉漲得通紅,連連點頭,大聲稱是。 易飛廉將嶽穆清扶將起來:“你天性純良,看來也頗能吃苦,因此師父願意收你為徒。說這幾句話,隻是盼你謹守本性,不可迷途。” 嶽穆清點頭道:“師父,我懂得的。姨娘說做人最要緊的便是心好。心地好,不欺侮別人,便有好報。” “雲旗阿兄有一日搖頭晃腦,念什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問他什麼意思,他說這是孔老夫子說的話,意思是一個人不想要別人怎樣對自己的,也不要這樣對別人。我覺得孔老夫子說得很對。” “曹胖子每次罵我是沒爹娘的賤種,我便特別生氣,一心隻想揍他。在別人麵前,我就從來不揭他們的短,這樣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可有多好!” “師父你看,我不做壞事,所以才有好報,才能遇上師父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