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嫌隙(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4850 字 2024-03-20

嗣後數日,嶽穆清遵奉易飛廉之命,天天陪眾師兄練劍。恰好那幾日易飛廉受穀聽潮傳召,一直滯留在雲峰閣,直到五六日後方才回到青雲堂。那時眾人正在練劍,見他回來,紛紛上前問安。   鄭平問:“師父,怎麼這一去又是數日不回,下山去了麼?”   易飛廉搖頭道:“沒有,掌門有要事相商,因此不及趕回。”眉宇間似乎神思不屬,想了一會兒方問,“這幾日,大家練功可都勤勉,沒有闖什麼禍吧?”   眾人亂哄哄地道:“大夥兒謹遵師父教誨,誰也沒有懶散。”   易飛廉點頭道:“那為師又要看看你們的進境如何了。陳學義!”   陳學義越眾而出,雙手抱劍,劍尖指地,沖易飛廉行禮道:“弟子在。”   易飛廉揚聲問道:“學義,前幾日你使出的劍法還有些微瑕疵,我指點了你幾句,不知眼下如何?”   陳學義答道:“學義鬥膽,這就演給師父看看。”說罷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左腳微微後撤,右臂緩緩抬起,將鐵劍平平伸出,身子稍扭,繃如彎弓,正是人部七劍中最基本的一招“指點江山”。   一招方出,陳學義驀地清嘯一聲,忽的沉肩扭胯,右手圈轉,鐵劍劃了半個圈子,陡然豎起,正是一招“淵渟嶽峙”。   地部六劍之中,“淵渟嶽峙”看起來最為簡單,但卻極難精通。陳學義這一招陡然使出,氣勢端凝,勁力含而不吐,柔於外而剛於內,可說已頗得其中真味。   眾人正心下暗贊之間,陳學義腰身一扭,鐵劍又劃出一道弧形,直刺身後,正是一招“回風拂柳”。   接下來什麼“驚濤拍岸”、“四麵楚歌”、“雨落八方”、“星拱北辰”、“三日同輝”,劍法愈來愈見繁復,一時滿場劍光霍霍。   眾人屏息凝神,見那團劍光之中的身影變幻得越來越快,忽然間,所有重影合而為一,陳學義單足挺立,右足屈起,目不斜視,劍收於懷。   眾人未及反應,陳學義腳下忽生魅影,人向一側平平滑出一丈,劍出之際隱然間竟有風雷之聲,隻聽“篤”的一聲,這柄尚未開刃的鐵劍竟有小半截沒入墻內。   滿場鴉雀無聲,陳學義轉身對易飛廉恭敬拱手道:“請師父指點。”   “好,好,好!”一片寂靜之中,易飛廉率先微笑鼓掌,“這次的‘電光石火’,已可算是去勢如電,頗得真傳了。如此除了‘雲雷九動’之外,瑯琊劍法其餘二十一式,你都算是融會貫通。”   陳學義慌忙一叉手:“弟子慚愧,‘雲雷九動’這一式著實太難,弟子目下隻能勉強達到一劍九刃的境界,但是虛實轉換卻不能自如,因此不敢獻醜。”   易飛廉卻由衷贊道:“能練到一劍九刃,已經實屬不易,你師兄為善三年前登臺奪魁之時,也不過將將練到一劍九刃而已。”   陳學義眉間得色一閃而過,恭敬道:“謝師父誇獎。”便退在一邊。   易飛廉又問:“鄭平,前些日子你所示劍法師父不甚滿意,不知這幾日勤練,可有什麼進展沒有?”   他前幾日偶發雷霆之怒,料想徒弟不敢懈怠,這幾日必然知恥後勇,刻苦練習。不料鄭平聞言,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向旁邊瞥了一眼,這才不自然地道:“師父,這幾日徒兒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次望日問劍,咱們堂中原有更合適的人選,徒兒武藝低微,不上也罷。”   易飛廉一愣,覺他話中似有些嫉恨的意味,瞧他眼睛瞥去的方向,卻是低頭不語的嶽穆清。他一時間不明所以,緊跟著問道:“更合適的人選?你是說師弟中還有人劍法在你之上?”   鄭平道:“師父,你可別責怪徒兒不思進取,可是這幾日徒兒與嶽師弟交手多次,確確實實不是他的對手。想必嶽師弟夢中通神,天授其技,咱們這些樗櫟之材,豈能與他相比?”不忿之意溢於言表。   陳學義冷道:“旁門左道之技,怎可與正宗瑯琊劍法相提並論?”   鄭平卻陰陽怪氣地道:“師兄,話也不是這麼說。嶽師弟那幾下劍法似是而非,你說他全然不是瑯琊劍法,卻也未必。更要緊的是這劍招有用,你陳師兄劍法高明,不也輸了他一陣?”   陳學義麵上微露尷尬之色,哼聲道:“劍法高低,豈以一戰而定?”   易飛廉聽陳、鄭二人均頗有不平之意,已猜到這幾日過招之時,嶽穆清以奇招勝了師兄們幾回。但嶽穆清習劍進境尚不及鄭平,與陳學義更是相差遠甚,何況青雲堂下向來相諧,何以寥寥數日之間便生了猜疑,這其間必然有些蹊蹺。   他見路雲在一邊沉吟不語,深知這四弟子雖然寡言,但沉穩持重,行事端方,料來不會有所偏頗,便問道:“路雲,穆清的劍法有何蹊蹺,你來秉公說說。”   路雲猶豫再三,方才答道:“嶽師弟向來練功勤勉,遠勝平輩,此事素有公論。二月未見,驟然回歸,劍術又突飛猛進,也不足為奇。隻是師弟怪招迭出,似非本門劍法所能囊括,其中曲直,師弟不說,咱們也不好追問。”   連路雲都頗有微辭,易飛廉不禁大為驚訝。見嶽穆清臉色蒼白不發一言,易飛廉便問:“穆清,你四師兄說的,可是實情?”話音中已頗顯嚴厲。   嶽穆清這一個多月熟習善忘僧所教的劍招,又在回首居的字畫上參詳奧秘,用起劍來已經自成體係,也未曾想到要刻意掩飾,因而與諸師兄拆招時,時不時順手使出,三位師兄沒有防備,一時都落了下風。   三人探尋他這怪異劍招從何而來,他想起善忘僧曾叮囑他不可透露其行蹤,但又編不圓謊話,隻好抵死不說。   如今三位師兄向師父告了狀,不跟師父說實話固然不對,可說了實話又對不起善忘僧,一時間心中天人交戰,難下定奪,口中隻是支吾。   易飛廉見他不答,心中疑甚,但知這小徒性情老實,若是不說,定是其中有些隱情,便放緩口吻問道:“穆清,想必你兩月來旦夕思索苦練,因此劍法不曾擱下,其中若有些劍招不合規矩,那也是因無人指點所致,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樣罷,你且下場給為師看看。”   嶽穆清見他不再追問,放下心來,道了聲“是”,便取劍下場,將這一套瑯琊劍法自“指點江山”開始,一招招向下演去。   這一練初時尚且自然,待練到地部六劍時,心中忽然煩惡起來,氣息也不順暢。他定了定神,勉力施為,但總覺得每一招都別扭至極。偶爾一瞥易飛廉,見其似有不豫之色,心中更加緊張。   這時他練到了“驚濤拍岸”,這招原該一劍橫空,以手腕快速振動劍身,催出五疊浪來,可是心中隱隱覺得這樣的劍招於實戰並沒有什麼用處,一錯神之間,竟然劍身向下微微斜擺,接著劍尖陡然向上揚起。   這一變招既快又兇,仿佛蟄伏的毒蛇突然暴起傷人,劍意連撩帶絞,殺機四伏。   鄭平見狀,搶先喊道:“師父你看!這難道也是瑯琊劍法中的招式麼?”   嶽穆清聞言驚醒,連忙收劍站住,麵如土色,心中暗想:糟糕!這招不是“驚濤拍岸”,卻是大師教我的“打草驚蛇”!我怎麼把這招劍法給使出來了?   易飛廉皺眉道:“這一招不是‘驚濤拍岸’,倒像是‘投鞭截流’和‘鉤玄提要’兩式連用。穆清,這一招你是如何想出,難道你以為這樣使劍比‘驚濤拍岸’更好?”   嶽穆清見他並未深究劍招由來,鬆了口氣,一邊回憶善忘僧的教導,一邊答道:“是,師父。‘驚濤拍岸’這一式,是以腕力連續震動劍身,用來擊開對手兵刃。可是若將‘投鞭截流’和‘鉤玄提要’兩式連用,將‘鉤玄提要’使得短促有力些,與‘驚濤拍岸’效果相似,而且一擊不成,立刻換招,若是非要用‘驚濤拍岸’連催幾重浪,反而貽誤戰機了。”   程、鄭、路三人麵麵相覷,不料不善言辭的嶽穆清談起劍法來,竟然頭頭是道,而且這番宏論雖然聽來離經叛道,卻也不容易辯駁。   易飛廉皺眉問道:“穆清,這番話是旁人教你,還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嶽穆清撒謊道:“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臉上一陣發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易飛廉沉吟片刻道:“取我練功鐵劍來。”   小廝將鐵劍放到易飛廉手中,易飛廉跨上一步,對嶽穆清道:“穆清,你且用‘橫掃千軍’一式來砍我,力氣使得越大越好。”   嶽穆清知道師父要指點劍法,於是依言而為,一柄劍向左挽了個劍花,忽的向右橫掃,帶起一陣“嗚嗚”的尖嘯之聲。   易飛廉目不交睫,右手忽動,那鐵劍好似有了靈氣,像靈蛇一般扭動著彈擊到嶽穆清手中那柄劍上,隻聽“錚錚錚”一陣急響,嶽穆清捏持不住,掌中劍遠遠地飛了出去。   眾人驚呼道:“七疊浪,七疊浪!”   “驚濤拍岸”原有“三疊浪”、“五疊浪”、“七疊浪”之分,尋常弟子隻要學成了“三疊浪”,便算學會了此招,罕有人再去挑戰“五疊浪”、“七疊浪”的境界。因此劍派中能使出“七疊浪”的,隻怕超不過二十之數。   易飛廉收了招式,說道:“你覺得‘驚濤拍岸’是貽誤戰機,那是因為你練得尚不到家,本來渾然天成的一招,硬要把幾重浪分開來使,自然大錯特錯。”   陳學義等人本來妒忌嶽穆清居然對瑯琊劍法另有體悟,這境界自然高過眾人不止一籌,如今易飛廉當麵駁斥,都鬆了口氣,紛紛道:“師父說得有理,瑯琊劍法揚威江湖百餘年,乃是本門立派之根,後生小子怎敢隨意指摘?”   易飛廉道:“穆清想得雖然不對,但他肯費心思考,不人雲亦雲,這便很了不起了。大家學武練功,也當有這番精神。”眾人諾諾稱是,心中卻多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