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亂劍(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5666 字 2024-03-20

易飛廉見各人無話,便道:“大家且散了吧,穆清留下。”眾人聽罷領命退去。   易飛廉見眾人散去,這才收了手中鐵劍,沉聲道:“穆清,你坐下。”   嶽穆清聽他語氣嚴厲,心下惴惴,隻得依言坐下。   易飛廉繞室而走,不發一言,嶽穆清更加惶惑,心中隻是翻來覆去地思量:方才我劍法使得不好,師父雖然責怪,卻也當著師兄弟們誇贊我勤於思索,怎麼這會兒又生起氣來了?   然而終歸隻能在心中想想,不敢問出聲來。   過了許久,易飛廉止了腳步,厲聲道:“穆清,你的劍招究竟是有旁人指點,還是你自行想出?為師隻問你這最後一遍,你若再虛言以對,為師隻有按‘欺師滅祖’一禁之例,將你逐出門墻。”   嶽穆清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跪在地下,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師父,師父!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生氣?弟子錯了,是有旁人教我,可是這位前輩不願旁人知道他的行止,弟子兩難之下,隻有曲意掩飾。師父,師父,你不要趕弟子走……”   易飛廉見狀,眼圈也紅了,於是緩步上前,拍了拍嶽穆清的腦袋,溫言道:“穆清,為師知道你素來不會說謊,此次雖然有意隱瞞,也是事出有因。若是旁的小事,師父也不會來與你深究,隻是此事乾係重大,不追問清楚,總歸心下不安。”   嶽穆清聞言心下稍定,但聽易飛廉口氣鄭重,便抽噎著抬起頭來,說道:“師父,我犯了好大的錯麼?”   易飛廉嘆氣道:“我也不知。”   他伸手拭去嶽穆清臉上淚水,又問:“穆清,教你那人,他多大年紀,什麼模樣,有沒有告訴你他叫什麼?”   嶽穆清道:“他是個遊方的大和尚,法號叫做善忘,年紀總有五六十歲了罷,中等身材,有些精瘦,唔,他的眼睛亮得很,好像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心裡。”   易飛廉眼中訝色一閃,脫口而出:“怎麼,此人竟然是個和尚?善忘……這名號卻是從未聽過。”   嶽穆清道:“師父,你為什麼這樣問?”   易飛廉呼了口氣,慢慢地道:“我隻是在想他的來歷。江湖中人,有眼力和膽識挑剔瑯琊劍法的並不多,或許,或許他與咱們劍派還有些淵源……此人現在何處?”   嶽穆清搖頭道:“善忘大師原先受了傷,我把他收留在值守山房之內,大約半個月之前,他已經告辭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易飛廉來回踱了一陣,忽問:“穆清,他還教過你什麼劍法,你一一使出來給為師看看。”   嶽穆清見他神色嚴峻,心中有些害怕,囁嚅道:“師父,我錯啦,我不這樣使劍了。”   易飛廉道:“不,他怎麼教你的,你就怎麼使,師父不怪你。”   嶽穆清隻得依言將善忘僧所教的十一招劍招一一使出,至於他從回首居字畫上學到的劍招,因並不算善忘僧所授,便略去不演。   易飛廉看罷,臉色愈加灰敗,喃喃道:“糟糕,糟糕,難道真的來了?”   嶽穆清收劍站立,惴惴不安地問:“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易飛廉上前執起他的左手,道:“走,你隨我去雲峰閣見掌門。”   嶽穆清不料此事還要上報掌門,心中愈加驚駭,但易飛廉神色凝重,他自然絲毫不敢違拗。   兩人到了雲峰閣中,穀聽潮見易飛廉臉色不好,便問道:“飛廉,何事如此不快?”   易飛廉連忙跪倒:“弟子犯了大錯,請求掌門責罰。”嶽穆清不明其意,也隻能跟著跪倒。   穀聽潮笑道:“飛廉,你有什麼大錯?說來我聽聽。”   易飛廉叩了幾下頭,定定神道:“兩個多月前,劣徒穆清在值守山門之時,遇有一僧人授其劍法,舍徒心思單純,竟真的依法習練,弟子回來見此劍法,竟與傳說中的‘歸雲亂劍’意韻神似。弟子疏於管教,罪莫大焉……”   穀聽潮臉上笑意頓斂,站起身來,慢吞吞地道:“是真的麼?”眼光從易飛廉身上轉到嶽穆清身上。   嶽穆清頓覺芒刺在背,遍體生汗,趴在地下不敢說話。   易飛廉道:“千真萬確,穆清小徒對弟子言道,那人說‘驚濤拍岸’一式華而不實,反而教他將‘投鞭截流’和‘鉤玄提要’連用。弟子又看了穆清小徒所學諸劍招的演示,將劍法中有些招式改得麵目全非,揮灑隨性之意甚濃,卻全無中正宏大之像,確與傳說中引動紛爭的‘歸雲亂劍’極為相似。”   穀聽潮仰頭想道:“‘投鞭截流’與‘鉤玄提要’連用……”一時陷入思索,隻顧發呆,隔了一會兒才說:“穆清,你把向你師父演示的招式,給我也演一遍罷。”   嶽穆清害怕地流淚抽噎道:“穆清不敢,穆清知錯了,請掌門責罰。”   穀聽潮卻輕笑一聲,問道:“你知錯了,錯在何處?”   嶽穆清一愣,方才答道:“弟子不該放著本門正宗劍法不練,卻聽信旁人,去練那旁門左道的劍法。”   穀聽潮卻哂笑道:“那你再來說說,何為正宗,何為旁門左道?”   嶽穆清又是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易飛廉低聲道:“掌門明鑒,當年駱庭霄身為祖師嫡子,不思將瑯琊劍法發揚光大,反而故意對之百般詆毀,將個中招式改得麵目全非,更擅將自創劍法傳習眾人,鬧得派中弟兄互生嫌隙,不能上下一心,而他則借此聲勢,覬覦掌門之位。祖師爺在世時全心鉆研百川神功,未加管束,以致身後禍起。”   “虧得文昭掌門團結幫眾,果決行事,祖師爺方一駕鶴,便將其請出歸雲齋,關入回首居,公布其五大罪過,禁絕‘歸雲亂劍’,這才使得幫眾重歸一心,免得劍派空自遭劫,正宗武功一代而滅。”   “駱庭霄圖謀既敗,便該留在山中好生反省,可是他卻逃出瑯琊山,隱匿江湖,不知有什麼圖謀。如今‘歸雲亂劍’重出江湖,來人不是駱庭霄的後人,便是他的徒子徒孫。瑯琊劍派代代相因,多少誌士為之揮汗流血,可不能斷送在他這一脈的陰謀暗算之中。”   易飛廉所說的,乃是瑯琊劍派祖師爺駱秉笙身後,首徒顧文昭和次徒駱庭霄爭位之事。顧文昭年紀既長,拜師又先,按理應當接任,但駱庭霄除了是駱秉笙次徒,更是其嫡子,在派中頗有人望,一時間雙方隱然有分庭抗禮之勢。   駱秉笙創製百川神功之後,日日浸淫於此,無暇安排身後之事,而駱庭霄卻忽指其父所創瑯琊劍法有諸多不足,並自創“歸雲劍法”以傳眾人,這一舉動使劍派內部裂隙愈深,跟隨庭霄者認為其武學稟賦甚至在乃父之上,而反對庭霄者則視其為大逆不道、野心勃勃之人。   駱秉笙晚年忽生急病而亡,顧文昭斷然出手,囚禁駱庭霄,稱“歸雲劍法”為“歸雲亂劍”,並將之徹底禁絕。但不料幾年以後,駱庭霄還是抓住機會逃遁下山,從此杳然無蹤。   此事雖然年代久遠,但幫中代代相傳,都說駱庭霄私改劍法、謀奪掌門、反下瑯琊這幾件事是大逆不道,幸虧文昭掌門力挽狂瀾,才免一場大難。   孰料穀聽潮聽罷,卻緩步走動,輕聲嘆道:“飛廉,此事前因後果、是非曲直,盡是派中故老相傳,你我並未親見,何必報以成見?來人與駱庭霄有關也好,無關也罷,僅憑其劍法與‘歸雲劍法’仿佛,便能指其來者不善麼?”   易飛廉震驚失聲道:“掌門,歸雲之亂早有定論,數十年來,莊中人人警醒,提防庭霄後人前來爭奪權柄。依掌門洞見,難道此事另有別情?”   穀聽潮擺手道:“飛廉,我沒有什麼洞見。此事發生之時,我等尚未臨世,聽眾人口口相傳,難道便能窺知真相麼?飛廉,這天下積毀銷骨、眾口鑠金的事,難道還少麼?”   他頓了一頓,忽而又長嘆道:“你幼時艱難困苦,因此養得性情剛直,雖然貌似灑脫,其實外圓內方,於善惡之辨過於執著。這本不是壞事,但行事先問是非,則不免偏信偏慮,自囿見識,更不利於高屋建瓴,統領全局。”說罷又看了易飛廉一眼,眸中若有深意。   易飛廉聽罷,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穀聽潮不再續說,又轉向嶽穆清道:“穆清,那人是如何教你將‘投鞭截流’和‘鉤玄提要’連用的?你使給我看看罷。”   嶽穆清偷偷看了一眼易飛廉,見他並無反對之意,便怯怯點頭道:“是。”起身又演示一遍。   穀聽潮觀罷,不置可否,隻點了點頭。   “以掌門之見,這可是歸雲劍法中的劍招?”易飛廉問。   “我不知道。”穀聽潮搖了搖頭,又看了嶽穆清一眼,“嶽穆清,我問你,以你之見,你新學的劍招和瑯琊劍法相比,哪個更有用些?”   嶽穆清不料穀聽潮問出如此尖銳的問題,猶豫道:“這……”   “別害怕。”穀聽潮笑道,“放膽說來。”   “弟子劍法低微,不敢妄下斷語。”嶽穆清想了想,“不過,瑯琊劍法學起來太難,有些劍招似乎有些繁冗,那位大師教我的劍招,要簡潔明快許多。”   穀聽潮點頭道:“嗯,你這麼說,於我心有戚戚焉。”   他踱步背手望天,呆了半晌才道:“祖師爺創製瑯琊劍法之時,正當年輕氣盛,頗有普天之下何人及我的豪氣,刻意把劍招創得花團錦簇一般,好教世人稱羨。果然江湖中人看到瑯琊劍法雄奇百變,無不交口稱贊,於是歷代掌門以下,人人循規蹈矩,隻求練好這一門劍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無人敢破一定之規。”   “老朽年輕之時,也覺此劍法令人目眩神迷,於是勤學苦練,隻盼有一日能達祖師之境界,但近年越練越深,卻反而偶有桎梏之感。哎,瑯琊劍派歷經百年,倘若執著於一套劍法,自古至今,分毫不變,是不是也如自陷禁錮一般呢?”   易飛廉聽了,心中漸亮,問道:“那麼以掌門之意,穆清這些劍招再練下去,也沒有什麼大礙?”   穀聽潮已轉身向堂內走去,遙遙嘆道:“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   易飛廉心下一鬆,大聲道:“是!”但他還有一個擔心未解,忙說:“掌門,若那僧人果然便是駱庭霄的後人,要謀奪掌門之位,咱們可不能不防。”   穀聽潮應道:“那有什麼大不了?最多與他論劍奪位罷了。他若果然德配此位,我又有什麼不肯讓賢的?”話音遙遙傳來,接著便無聲息。   易飛廉見穀聽潮不以為然,隻能嘆了口氣。   嶽穆清轉頭道:“師父,我覺得善忘大師不像壞人。”   易飛廉搖頭道:“人心叵測,哪裡會寫在臉上。”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決意通知各堂堂主嚴加防範,決不讓此人再上瑯琊山。   陳學義、鄭平等人聽說易飛廉帶嶽穆清去見穀聽潮,都猜測是因為嶽穆清練劍入了邪道,所以易飛廉帶他去麵見掌門請罪,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懲戒,心中不免暗暗得意。   但見易飛廉回來之後麵色如常,嶽穆清似乎還有欣欣然之意,此後練劍也一如往昔,於是疑忌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