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飛廉長身而起,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呂子孟,牙關中迸出字來:“三師兄,師父被你打死了。你把師父打死了!” 呂子孟將穀聽潮打飛出去的那一剎那,心裡陡然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虛和害怕。此時麵對易飛廉罕見的嚴厲,先前那股氣勢蕩然無存,竟畏縮道:“我沒有想打死師父,我沒有……” 易飛廉跨上一步,大喝道:“呂子孟!你為一己之私,害死這麼多人命,連授業恩師也敢下重手打死,今日我若不能清理門戶,怎麼對得起瑯琊劍派的列祖列宗?!” 呂子孟麵色蒼白,歇斯底裡地道:“老四,你終於想殺我了!好!好!” 易飛廉方才已將青霜劍脫手擲出,但身上還背著掌門劍明微,當下將其緩緩抽出,冷聲道:“明微劍數十年不曾出鞘飲血,今日當以弒師惡徒之血,祭它無上劍魂!” 話音未落,忽有數十人人從山下疾奔而上,當先一人長聲喝道:“掌門安在?掌門安在?長空來遲了!” 來人服色各異,其身份當是玄元堂以及執法院、執事院的弟子。當先那個黑臉漢子,正是玄元堂堂主陳長空。他話音未落,已見到易飛廉和嶽穆清身邊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老人,那老人須發皆白,眼睛已經緊緊閉上。他一時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飛廉目視呂子孟,悲憤地道:“二師兄,你來晚了,師父他老人家已然被奸徒害死了!趁他遺骨未寒,你還來得及拜上一拜。拜完之後,再同我一道清理門戶,除此逆賊!” 陳長空走上前去,跪在穀聽潮麵前好一會兒,方才能夠相信眼前所見絕非虛妄。他喃喃地道:“師父,師父,長空在路上遭到不明身份的敵人糾纏,好不容易帶隊脫身,天機、別惠兩堂卻未依約趕來。長空怕耽誤大事,隻好獨自帶隊上山,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他虎目含淚,痛悔已極。 片刻之後,陳長空陡然抬頭,一張臉已經漲得紫黑,殺氣騰騰地問:“仇人是誰?”其實這個答案他已經知道,故而雙目直刺呂子孟。之所以要多此一問,因總是理門戶、斷生死的大事,須得交代清楚。 易飛廉用劍尖指向呂子孟,連話也懶得多說,隻是道:“他!” 陳長空外號稱作“黑閻羅”,除其麵色黝黑外,更因他不茍言笑,不循人情,有如閻羅。呂子孟平素裡見他,亦頗有忌憚之心,此時見他怒氣勃發,心中更是一顫。 更何況此時場中局麵,全然顛倒過來。陳長空未上峰之前,交戰雙方一邊一名高手,呂子孟劍法比易飛廉還更強些;呂子孟手下部眾尚有二十餘,雲峰閣還能打的不過七八人,且都已精疲力竭。 但陳長空率隊殺到後,局勢立刻逆轉。這師兄弟三人實力相差不遠,以二對一,呂子孟斷無不敗之理;陳長空帶上山的玄元堂弟子足有二十,執法、執事兩院跟來的弟子也在二十左右之數,均是精神飽滿的生力軍,相形之下,呂子孟手下那二十餘人卻是疲勞之師,反而不堪一擊了。 呂子孟審時度勢極快,轉瞬間便恢復了鎮定,冷笑道:“二師兄,你就這麼相信老四的話?你也不瞅瞅,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陳長空剛一上峰便聞知噩耗,哪裡顧得上細看,此時被呂子孟一提醒,才發現易飛廉手執明微劍,忙拱手道:“原來師父將掌門之位傳給了易師弟,大敵當前,恕長空未能及時參拜,待此間事了,長空自當再行參拜大禮。” 易飛廉道:“陳師兄不必客氣,不管飛廉做不做掌門,都是你的師弟。” 呂子孟冷笑一聲:“可笑啊可笑,他拿著掌門劍,就是掌門了?若剛才是我將師父一掌打死,將此劍搶到手中,陳師兄你是不是該站在我這一邊,把老四這個背棄師門、害死師父的叛徒給‘清理’了?陳師兄,師父他老人家並沒有定下掌門,你可莫拜錯了,將自己前途也白白毀卻。” 言下之意,前半句乃是誣指易飛廉掌擊穀聽潮,搶得掌門劍;後半句竟是挑撥陳長空和易飛廉的關係,暗示陳長空也可以去奪掌門之位。 嶽穆清氣得渾身直抖,大喊道:“你胡說!你胡說!分明是你出重手和掌門師公對掌,師公重傷在先,所以被你打死了!掌門師公還將神功秘籍也交給我師父,立他做新任掌門,大家都看到了!” 呂子孟“嘁”了一聲:“你是老四的徒弟,自然偏幫老四,要是問我的弟子,他們都會說掌門傳位給了我——韓澤,你說是不是?”後者連連點頭。 陳長空冷冷一哼,一張黑臉板得更黑:“呂子孟,你不必巧言令色、移禍江東,這隻能讓我更瞧不起你。你與陸家堡勾連甚深,師父早就囑咐我盯緊你的舉動,若不是你,這雲峰閣前滿地的陸家堡反賊屍首,都是從何而來?” 說到此處,他也不理呂子孟的反應,伸右手一招,喝道:“呈上來!”身後弟子拎著一個沾著血的麻袋上來,往地上一傾。眾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隻隻齊肩而斷的手臂! 雲峰閣前這一場慘殺中,傷殘死難者以數十計,呂子孟絲毫不放在心上,此時見到地下那堆血肉,不知為何,卻覺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了上來。 陳長空冷道:“師父早已叮囑我,一旦探知翔鳳堂叛軍上主峰,立刻在山門放箭警示,同時天機、別惠、玄元三堂齊發,抄他後路。我等在路上遭遇一些糾纏,天機、別惠多半也是因此而不能按時趕到,這倒也暫不必提。不過我上山之時,山上有陸家堡反賊逃下,過望日臺後,執法、執事兩院門口亦有反賊堵門。這些人既然叫我撞上,自然都是‘略施薄懲’,以儆效尤。” 他這番話若無其事地說出,聽在呂子孟手下那二十餘人耳裡,卻一個個如聞驚雷,心膽俱裂,都忍不住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黑閻羅”威名素著,這些人雖不歸他管,仍不禁忐忑惶懅,生怕他將這殘忍的法子也炮製到自己身上。 易飛廉瞥了一眼地下,道:“二師兄殺伐決斷,端的好手段——不知眼前這些人,師兄打算如何處置?” 陳長空道:“陸家堡的賊人,敢插手我瑯琊劍派的家事,自然都是敵人,我便都料理了。眼前這些弟子,都是我瑯琊劍派中人,按理應交由執法長老嚴師兄處置,隻不知為何,嚴師兄並不在執法院。” 他往身後的執法弟子中又看了一眼,確證嚴平生並不在其中。當先的一名執法弟子抱拳道:“嚴長老昨日便不在執法院,我們都不知他去了哪兒。” 易飛廉心裡咯噔一響,隱隱覺得不妥,但此時千頭萬緒,一時不及細想不妥在何處。 陳長空“嗯”了一聲,並未深究,隻是續道:“嚴師兄不在此間,若按愚兄的意思,這些人連犯‘欺師滅祖’、‘殘害同門’、‘濫殺無辜’之禁,當先斷其雙臂,再砍頭顱。”呂子孟手下眾人聽他如此殘酷,皆驚慌相覷,心中叫苦不迭。 易飛廉想了想道:“嗯,此事本該如此,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茍能製侵淩,豈在多殺傷。這些人倘能悔改贖罪,未必沒有求生之道。” 陳長空知道他是要恩威並用,意在不戰而屈人之兵,便隻平靜答道:“掌門師弟一言九鼎,長空自當遵從。不過叛賊若不領情,怕仍是不免大開殺戒。”手一揮,身後眾弟子便將呂子孟等人圍在垓心,一個個手按劍柄,準備出手。玄元堂部眾紀律森嚴,行動時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壓,呂子孟手下軍心搖動,崩潰隻在旦夕之間。 呂子孟臉色蒼白,正要出聲鼓舞士氣,卻見陳長空將右手高高舉起:“都聽著,我數三聲,三聲以內拋下兵刃歸順者,可免一死;執迷不悟的,殺無赦!” “一!……”陳長空豎起食指,眼神冷冷地掃過眼前眾人。有人被他眼神一撞,驚得一哆嗦,幾乎癱倒在地。陳長空有意拖長聲音,眼神向最膽怯的幾人身上盯去。呂子孟突然持劍在手,嘶聲道:“好男兒豈能受人阻嚇,隨我殺出去!” 陳長空斷喝道:“二!”這簡單乾脆的數字,竟將呂子孟的話重重壓下。一人見陳長空豎起第二指,眼中殺機陡現,再也支持不住,扔下手中的劍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口中哀嚎道:“我投降!我投降!別殺我!” 陳長空努了努嘴,身後便有弟子上來將他捆了,扔在一旁。呂子孟身後眾人見陳長空果然踐諾不殺,有些膽小的便紛紛拋下兵刃,自願就縛。 呂子孟怒吼道:“不許降!不許降!”一劍將跑過身旁的一人殺死。眾人驚惶地發一聲喊,更是紛紛向外圍逃去。圈中最後竟隻剩呂子孟和韓澤二人。 陳長空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道:“還要做困獸之鬥麼?”無名指一動,便要喊出“三”來。韓澤忽然出聲道:“師父,大勢已去,我們還是降了吧。” 呂子孟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吼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們這群懦夫!雜種!膽小鬼!你,跟我一起殺出去,殺出去!” 易飛廉看著他全無理智地在場中咆哮,輕輕地嘆了口氣。陳長空仍是麵無表情。 韓澤低眉順眼地說了句:“是,師父。” 呂子孟惡狠狠地將他放開,轉身喝道:“好!陳師兄,易師弟,既然你們穩占上風,我也無話可說。不過呂子孟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想要我項上人頭,盡管放馬過來取!” 話音未落,忽覺背心一痛,低頭看時,隻見血淋淋的一個劍尖從胸前冒了出來。身後響起了韓澤那熟悉的乾巴巴的聲音:“師父,識時務者為俊傑。” 陳長空和易飛廉俱是一驚,一時都來不及出手乾預。呂子孟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去,看到了韓澤毫無愧意的雙眼。 他艱難地道:“你……你怎麼能殺我?” 韓澤仍是乾巴巴地道:“形格勢禁,迫不得已。師父,你該明白的。” 呂子孟身子晃了一晃,想提起劍來,卻用不出半點氣力。眼角瞟到了穀聽潮躺在地上的屍身,心裡忽然一痛,一頭栽倒在地上。 韓澤丟下手中的劍,輕鬆地道:“我降了。” 易飛廉和陳長空對視一眼,兩人皆驚怒交集,但易飛廉隨後搖了搖頭,陳長空見狀,點了點頭。韓澤弒師求生,行為固然令人不齒,但呂子孟作為叛亂主犯,又殺死了掌門,其罪當誅,韓澤將其殺死,功雖不足以抵其過,但也不便問他的罪。陳長空又是一擺手,便有玄元堂和執法院弟子上前,將其綁縛起來。 呂子孟的叛變,便是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穀聽潮年近古稀,早已備好了棺木,眾人便就此將他的屍身默默收殮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由易飛廉領頭,恭敬地跪拜下去,場中氣氛一時肅穆。嶽穆清想起他從前的種種好處,又忍不住低聲飲泣起來。 行罷大禮,易飛廉轉過頭去看著場中,心中卻無大亂初定後的輕鬆,反而心緒難寧。 穀聽潮的“釣魚”計劃,絕不可能安排得如此驚險,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他或許早已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但不可能任由雲峰閣受到如此重大的損失。這中間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援軍!計劃中用來後發製人、裡應外合的援軍,玄元堂比預定時間來得晚,其餘兩路則遲遲不到。這是為什麼?如果說襲擾他們的敵人都是呂子孟事先安排,以他的性格脾氣,會選擇將如此多的兵力布置在外圍阻援,而不是全數投入雲峰閣,畢其功於一役嗎?更何況呂子孟事先如何得知,會有援軍到來? 他摩挲著手中的明微劍,一時凝眉出神。 陳長空道:“易師弟,掌門傳位,最重要的是那本百川神功秘籍。師父臨終前,可將那本秘籍傳給你了?” 易飛廉恍然回神,答道:“是,師父已將神功秘籍《歸海集》交給了我。”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遞給陳長空看。 陳長空搖手不接,隻看了一眼就道:“這便是了。” 說罷一擺手,身後玄元堂部眾便隨他跪下。陳長空朗聲道:“玄元堂堂主陳長空及門下諸人,參見瑯琊劍派新任掌門!” 易飛廉伸手去扶陳長空,正待出言,卻聽見外麵山路上似又有大批人馬來到,有人笑嗬嗬地問:“掌門他老人家在何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