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默笑放下掌門劍,抬頭笑道:“易師弟,按我瑯琊劍派的規矩,百川神功秘籍隻能交給現任掌門保管。眼下愚兄已經接任掌門,請你將秘籍交給我吧。” 陳長空見他不顧念易飛廉手上傷勢,上來就要逼易飛廉交出百川神功秘籍,不由皺了皺眉頭。 易飛廉將受傷的右手抵在懷中,竭力忍痛,喘息不止,卻不說話。 曲默笑道:“易師弟,秘籍呢?你可不會告訴我,你不知秘籍在何處吧?師父臨終之時,隻有你一個堂主在他身邊,既然你從師父手裡拿到了掌門劍,又怎麼會沒拿到秘籍?” 易飛廉低聲道:“是,秘籍在我這裡。” 曲默笑雙眼一亮,伸手道:“是麼?很好。給我罷。” 易飛廉道:“好。”左手微微抬起,做出要取東西的樣子,卻忽然將左手中的青霜劍朝曲默笑擲了過去。他這一擲突如其來,毫無征兆,用的卻是棄劍必殺招“長虹貫日”的手法。 以曲默笑之老謀深算,至此其實並不信任易飛廉。隻是對內修之人來說,百川神功的誘惑實在太大。他現今年已半百,算是到了內修武者的鼎盛時期,自問內功放到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隻是大周天瓶頸未破,想要更進一步,實在千難萬難。但若習得百川神功,則無異於破繭成蝶,到時不要說北陸南蘇甘拜下風,便是少林寺“信”字輩、“了”字輩高僧,又有幾個堪為對手? 他心旌動搖之下,難免失了提防,再加兩人此時距離不遠,待警覺對方動手之時,劍風已然及身。不過,易飛廉此次擲劍用的是左手,力量和精度都不足,曲默笑百忙之中略微一側,這劍便隻是插進他的肩頭。 易飛廉劍一出手,立刻拔步搶出,躍至嶽穆清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喝道:“穆清,走!”直向山道沖去。 原來,易飛廉在比劍之前,已經想到一點:既然掌門密會對曲默笑已沒有秘密,那麼他所想要的,便不會隻有掌門之位和百川神功秘籍。當時密會上,穀聽潮清楚明白地說道,百川神功有極大弊端,而破解之道,就係於嶽穆清一人之身——現在看來,穀聽潮與嶽穆清探討歸雲心法的種種舉措,或許還有另一種用意,那就是為易飛廉的繼任,多一種製衡的手段。 但也因此,一旦易飛廉鬥劍失敗,則曲默笑不僅要從他身上拿到百川神功秘籍,也定會扣住嶽穆清,要他交出已知的那一部分歸雲心法。更何況,他們是密會真相的知情人,以曲默笑的手段,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為今之計,走為上計! 這番打算,以嶽穆清的經驗,倉促之間當然不可能想到,但易飛廉有言在先,他便言聽計從。因此易飛廉陡然撲至,抓他肩膀的下一刻,他立刻也運起清風步,跟著易飛廉向外沖去。 曲默笑一咬牙,將肩上青霜劍拔出,創口鮮血噴湧,他卻恍若不覺,隻用右手舉起明微劍,高喊道:“結陣阻攔!” 這是他以掌門身份,發出的第一個號令。天機堂、別惠堂部眾聞令,隊伍立刻展開,將下山路口封死。陳長空正猶豫間,見雲峰閣部眾也沖向了隊伍中,韋尋智、李為善兩人持劍大呼小叫,卻反而將隊伍沖開了幾個空隙。他心領神會,向身後眾人遞了個眼色,大喝道:“結陣!” 玄元堂部眾知道主將心意,齊聲呼喊,沖進天機、別惠兩堂的陣勢中,他們這番聲勢雖大,卻反而將陣腳沖亂。易飛廉和嶽穆清輕功雖好,但本來隻憑著嶽穆清一把劍,根本不可能破圍下山,但這番阻攔大陣一亂,中間破開好幾個缺口,易飛廉將清風步使到極致,搶先突出重圍。 易飛廉一破圍,陣勢更亂,天機、別惠兩堂弟子紛紛去追他,無人顧及嶽穆清。曲默笑遠遠喝道:“小的也莫放跑了他!”嶽穆清已經以左右兩招“橫掃千軍”開路,找準一個空子,跟著易飛廉沖下山去。 易飛廉之輕功,在瑯琊劍派中可稱首屈一指,即便如此劇鬥之後,仍然飄搖轉折,如同禦風而行。嶽穆清雖然不能與他相比,但他向來練功勤勉,輕身功夫也較尋常弟子為佳。隻是下山之時,為免從高處跌落,也不能極力奔走,因此兩人和身後追兵的距離,始終也不能拉開。 易飛廉低聲道:“快到峰下了,到了平地上,就可擺脫追兵。”他劇鬥受傷之後,疾奔之時,仍然說話如常。嶽穆清隻是“嗯”了一聲,卻不能像他那般開口。過了一會兒,兩人終於到了主峰腳下,又疾奔出去裡許地,追兵終於被甩得看不見了。 便在這時,隻聽主峰上遙遙傳來“啾”的一聲,原來是一支響箭。易飛廉抬頭看了看,眉宇間忽顯憂色。嶽穆清卻沒有顧到,隻是看著易飛廉尚在滴血的右手,顫聲道:“師父,你的手可怎麼辦?” 易飛廉看了眼斷去四指的右手,左手從袖上撕下一塊布,將右手傷口包紮起來,嶽穆清急忙上前相助。易飛廉見嶽穆清麵有戚色,淡然道:“生老病死,人生凡常,斷幾根手指,又要不了人命,有什麼大不了?” 嶽穆清道:“可是,師父就不能再用劍了……”習武之人一朝忽然斷了手腳,以致不能再練武,總是件抑鬱憤懣的事。有些殘疾的武者,自問從此再也不能攀登武學高峰,羞憤自殺的也不在少數。 易飛廉卻道:“有沒有武功,能不能練劍,時也命也,如此而已。難道非要做天下第一才行?要我想來,那也沒什麼意思。” 嶽穆清問:“師父,眼下我們又該怎麼辦?” 易飛廉沉思道:“咱們方才下山,下意識地朝南而來,這是去蔥蘢穀的方向。但我方才想到,我這位大師兄為了今日之事,費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安排,難道唯獨會想不到,我會仗著輕功的優勢,下山逃亡?如果我逃下主峰,首先想的,自然是回到青雲堂,難道他不會設伏於道,搶先攔截?方才那記響箭,恐怕就是信號。” 嶽穆清道:“師父,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曲師伯想做掌門,那他現在已經是掌門了,為什麼他還非抓我們不可?” 易飛廉嚴肅地道:“做掌門隻是其一,他既想號令全幫,享受統禦眾人的快感,也想武功絕倫,做威震江湖的霸主。要想達成後一個心願,他就要從師父這裡拿到百川神功秘籍,從你那裡拿到歸雲心法。更何況,你我二人都是掌門密會的知情人,隻要咱們一日不在他掌握之中,他便一日不得安穩。” 嶽穆清點了點頭,臉色沉重下來:“就為了這掌門的位子,一個堂主殺死師父,一個堂主弄殘師弟,把好好一個劍派,弄得雞飛狗跳。師父,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易飛廉嘆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權勢的誘惑,就如那堂皇盛大的樂曲,向來迷亂人心。身處高位者,日日聽著靡靡聖樂,忍不住便飄飄欲仙,還能記得自己生而為人的,能有幾個?” 嶽穆清聽他說來,似乎十分有理,但終究體會不深,便隻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前方穀口處轉出一彪人馬,為首的哈哈大笑道:“天機堂杜放在此等候多時,來者何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若在平時,天機堂下六七人,恐怕還不在青風疾易四俠的眼中。但此刻易飛廉右手已廢,沒有利劍傍身,要讓嶽穆清獨戰一群人,他還不敢冒此大險,於是一拍嶽穆清肩膀:“跟我走!” 兩人運起清風步,折而向西。那群阻攔之人追了一陣,見追他們不上,便也停了腳步,隻是向空中又放了一支響箭。易飛廉心中暗暗焦慮:曲默笑手下到底有多少兵力,難道能布下無處不在的天羅地網? 易飛廉選擇向西突圍,也是大有講究。因瑯琊山山勢西高而東低,又在滁州城的西南郊,因此人們上山下山,通常都選擇走東邊牛頭山,也就是山門那一側。但曲默笑既然早已防備易飛廉逃跑,那麼自然不可能放空山門這條路。而西麵雖然山峰密集、山路難行,但人往偏僻小路上一鉆,自然更難搜捕了。 兩人又疾行一陣,約莫一炷香之後,來到茅草嶺西端山腳下,望見一片鬱鬱蔥蔥的密林。穿過此林,路便分岔至西麵群山中,一旦翻山而去,則天地寬闊,無處而不可至了。 易飛廉停住腳步,對嶽穆清道:“此林位於我派西南要沖,出了此林,山路分岔極多,追兵再難追及,若我是曲默笑,一定在林中設伏。咱們須得小心防備才是。”嶽穆清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入林中。此時已是季春時節,萬物勃發,一路上有鮮花綠草,鳥鳴啁啾。但嶽穆清無心賞景,隻覺一枝一葉的搖動,背後都有敵影憧憧。易飛廉則不時凝望周圍,側耳傾聽。 兩人又行了一段,易飛廉忽警覺道:“前方有埋伏。”他立在當地,側耳細聽,然後道:“左右各有兩人。” 嶽穆清也凝神細聽,隻覺前方隱約有“沙沙”聲,卻辨不出是草木搖動、動物躡足還是人類潛行。 正猶豫間,前方咳嗽兩聲,果然左右各轉出兩人來。隻見左邊的兩個,一個身材瘦長,拿一把鋼柄折扇;一個眉毛粗黑,手持兩把短戟。右邊的兩個,一個口闊鼻圓,使一把鬼頭大刀;另一個滿臉麻子,雙手握著一根鐵棍。 嶽穆清“咦”了一聲,低聲道:“他們不是我們劍派的。” 易飛廉也頗感驚訝,揚聲問道:“各位朋友是哪條線上的,不知怎麼稱呼?” 那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拿折扇的用扇子在手心裡拍了兩下,上前幾步,慢條斯理地道:“兄弟乃是虎頭萬兒,領著哥幾個在淮南這條線上吃擱念,不知合字兒從哪裡來,遞個門坎兒吧。” 這人說的都是黑道切口,嶽穆清甚少下山混江湖,聽得雲裡霧裡。易飛廉卻聽懂了對方姓王,就在淮南這一帶跑江湖,所謂的“遞門坎”,是要他們自報家門,於是答道:“我師徒二人簧點清攢兒亮,一碗水端來排琴喝,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如何?”意思是他們二人識時務,願意花錢消災,請對方收錢讓路。 那折扇客微微一笑:“排琴招子亮,若是別的線都好說,唯有一樣,若是瑯琊山上一把劍,還請哪裡來的回哪去。” 易飛廉已知對方也是曲默笑請的幫手,臉一沉道:“朋友,真要對對盤?須知敬酒好吃,罰酒難飲!” 那折扇客折扇一打,哼道:“既是亮了盤了,並肩子,亮青子,招呼吧!”其餘三人聽他一說,立刻擺開兵刃,沖上前來。 易飛廉右手一拍嶽穆清,低聲道:“我向左,你向右,不論勝負,隻求脫身!”身形已經急竄而出,直撲那折扇客。 折扇客見他沖來,折扇疾出,徑點易飛廉肩頭缺盆穴。易飛廉腳步一錯,便即避開,左手成拳,徑打那使戟的麵門。短戟客雙戟一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料易飛廉快速變招,俯身一記掃堂,將他絆翻在地。折扇客忙在旁邊照應,用扇骨點向易飛廉後心,易飛廉身子微側,起右肘架住對方右臂,左手化掌為指,點那折扇客右腋下淵腋穴。那折扇客兵器被阻,難以自救,隻得後躍躲避,這時那雙戟客從地上爬起,又來戰易飛廉。 易飛廉雖右手傷殘,但他輕功卓絕,打鬥起來,那二人雖彼此配合,竭盡全力,易飛廉卻穿行其間,隨手應對,有如閑庭信步。 但嶽穆清這邊以一敵二,可就吃力了。他劍法固然精妙,但實戰中也隻應對過劍手,拆招思路多少也被局囿其中。如今陡然遇見刀法、棍法,難免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若不是對方二人也忌憚他劍法精妙,屢出奇招,不敢放膽來攻,他恐怕早已中招受傷。 易飛廉見嶽穆清處於下風,心中著急,拔步縱出圈子,三兩下便竄至大刀客身邊,飛身踢他右肘。大刀客本來持刀斜劈嶽穆清右肩,一時不及防備,刀被踢得脫手飛出。長棍客見大刀客吃虧,長棍橫掃易飛廉肩膀,被易飛廉左手一托,向後一引,長棍頂端正點在尾隨而來的雙戟客胸部。雙戟客一時氣閉,向後便倒,又壓在折扇客身上。 眼見四人人仰馬翻,兵刃飛得到處都是,易飛廉左手拉住嶽穆清,便要搶將出去,卻見一棵大樹後轉出一人,嘆氣道:“王度,你們四人五枝兵刃,卻還擋不住這位易四俠一雙空手。倘若給他一柄劍,明年今日,便是你們的祭日了。” 那姓王的折扇客聞言,麵有慚色。其餘三人也低下頭來,大氣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