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裡,這兩天來了一個年輕人,年紀大概在二十歲上下,中等身材,濃眉大眼,時不常的會咳嗽。你見過這樣的人沒有?” 問話的是一個眉色金黃的黑衣人,鼻子以下被黑色幕布掩住。 莊丁被刀鋒架著脖子,盡管強作鎮靜,渾身仍是抖得像在篩糠:“這,這兩天莊子裡到處都是人,我,我不知道啊……” 黃眉人嘆氣道:“你再想想。” 莊丁咽了口唾沫:“好漢,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有很多人已經告辭離莊,你們要找的人,也不一定在莊上。” 黃眉人搖了搖頭,揮手道:“沒什麼用,清了吧。” 莊丁驚呼:“這是蘇家莊,你們……”話音未落,刀鋒掠過,人便倒了下去。 動刀的黑衣人在死屍身上擦凈刀刃,回頭向黃眉人稟道:“三爺,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黃眉人一拳砸在墻上,氣哼哼地說:“第三個又如何?哪怕是三十個,也要給我問出來。” 便在此時,遠處有人呼喊:“水漫了!水漫了!”接著便聽見乒乒乓乓的聲音。 黃眉人皺了皺眉頭:“他娘的,老四那邊鬧起動靜來了。一會兒整個蘇家莊都要被吵醒,咱們動作得快點。” 他麾下的另一名黑衣人道:“蘇家莊傾巢而出,四雅客走了三個,蘇遠來、沈南雁他們都不在,咱們趁虛而入,也沒什麼好怕的。” 黃眉人哼道:“話是這麼說,可是蘇家莊藏龍臥虎,留下的人中保不齊還有不少硬手,咱們深入虎穴,還是要小心為上。” 黃眉人帶著六個黑衣人高竄低伏,說話間來到別院南區,眼前是一座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樓外有三名家丁看守。他眉頭一皺,低聲道:“這地方人多,守著什麼東西?倒是有點意思。” 他朝身後使了個眼色,六名黑衣人借著夜色掩護,呈環形包圍上去。那三名家丁中有人聽見異響,大聲呼喝道:“什麼人?”黑衣人已經一起撲了上去。 蘇家莊的莊丁都是練家子,迅疾抽刀應戰,雖是人少戰人多,但三人背靠背,互相照應身後,形成了一個三人小陣,倒也頗見法度。黃眉人見手下一時收拾不掉這三人小陣,大怒哼道:“平日裡練功不勤,臨事便是不濟!”隻聽“嗆啷”一聲,他手裡已經多了一柄金背大環刀。 麵對著他的莊丁見他兇神惡煞,氣勢逼人,心裡已然怯了三分,勉強問道:“你……你是何人?” 黃眉人哼了一聲:“你爺爺的名字,你也配問?我問你們,你們莊子裡,這兩天來了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濃眉大眼,有時候會咳嗽,你們見過這人沒有?如若答得上來,可以饒你們不死。” 那三人麵麵相覷,這黃眉人問的,不就是樓上那位李少俠?但田禾命令他們看好這個李少俠,可見其身份非同一般,哪能輕易透露出去?於是一人答道:“沒見過。各位到底是哪條線上的朋友,竟敢夜闖蘇家?” 黃眉人嗤笑道:“不知道?那就去死吧!”大環刀高高舉起,用力劈了下去。 那人勉力舉刀一架,隻聽“當”的一聲巨響,渾身震得酸麻,手腳一時都動彈不得。便見那黃眉人迅疾轉刀變成橫劈,那莊丁毫無招架之功,竟被他攔腰劈成兩截,內臟湧出灑了一地。 另兩名莊丁驚呼出聲,嚇得魂不附體。隻見黃眉人刀出如風,轉而一記斜撩,將另一人自胸至頸劃開長長一道口子,當場斃命。 剩下一人鋼刀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口中發出的顫抖求饒之聲,已經詞不達意。 黃眉人踏上兩步,臉龐逼近過去,獰笑道:“怎麼樣?你說不說?不說,你的下場和他們一樣。” “我說,我說……”這莊丁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右手顫抖著指著小樓上,“他,他在上麵……” 黃眉人目中驚喜之色一閃:“當真?” “真、真的……莊裡讓我們一定看好他……” “有意思,有意思……”黃眉人嘿嘿而笑,手一揮,領著一眾黑衣人進了院子。最後一名黑衣人進門前,將刀捅進了這莊丁的腹中,又冷笑著抽了出去。 樓上仍是漆黑一片,仿佛門口的這場混戰並沒有驚醒裡麵的人。黃眉人心中暗起警惕之心,帶著部眾躡手躡腳地上樓,見樓上隻有一間臥房。 黃眉人性格武勇,越是危險越是興奮,便左手微微下壓,示意屬下在門外等候,自己提了金背環刀,悄悄推開房門,摸了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床上仿佛是躺了一人,他悄然上前,伸手輕輕拍了拍那人肩膀,但那人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便在這時,門後突然竄出一人,直向門外沖去。 先前那莊丁說這年輕人就在樓上,黃眉人和他的下屬先入為主,以為樓上隻有一人,卻不料想除了床上躺了一個,門後還藏著一個。門後竄出之人也不出手傷人,隻是奪門而出,向下逃竄。門外眾人一是沒有準備,二是不防他輕功奇高,被他東一轉西一繞,竟然沖開一條路,下了樓去。 黃眉人怒喝一聲,抓起床上人一看,隻見這人穿著莊丁衣服,身材矮胖,乃是被人點中了要穴,一時昏睡,這才知道上當,大吼道:“就是跑出去那個,快追!快追!” 跑出去的這人,確實正是嶽穆清。他在樓上聽到家丁乙要上樓來查看他的情形,便躲在被窩裡假寐,心中卻突然想到:尋常江湖門派絕無膽量打蘇家莊的主意,但若瑯琊劍派白天故意派發會盟帖,誘使蘇家莊傾巢而出,卻在夜裡偷襲蘇家老巢,這是不是就說得通了?如果是瑯琊劍派夜襲,那麼,他們的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一念及此,他立刻感到處境不安全。當家丁乙走到身邊,輕拍他肩膀時,他忽然從床上暴起,右手半握,以中指關節發力去叩擊對方腦後風池穴。他這一路而來,強記《歸海集》中所記載的各經脈穴道,認穴已然甚準。這風池穴是足少陽膽經和陽維脈之會,被內勁重擊之下,那家丁當場暈厥。 嶽穆清將他拖進被窩藏好,但知道樓下還有三人,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卻仍頗犯難。便在這時,黃眉人所率的黑衣人到來,一陣混戰便殺掉了門口三個莊丁。嶽穆清在樓上窗邊看得真切,心中連連叫苦。對方問話他都聽見了,知道正是沖自己而來,隻是所使兵器不是劍而是刀,似乎並非瑯琊劍派中人。 他手中無劍,想要獨挑這麼多好手,可真是兇多吉少,為今之計,隻有想辦法沖出去。他靈機一動,隱跡藏形,控製呼吸,悄悄躲在門後。黃眉人持刀進來時,他就在對方身後,卻也並不發難,直到對方走到床邊去觸碰床上之人,他才突然沖出門去。 嶽穆清運起清風步,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轉瞬便沖到了樓下。便聽樓上那黃眉人怒喝:“快追!快追!”那群黑衣人也跟了下來。 嶽穆清踢開院門,跳出院去,但聽各處都有人相鬥,不知哪裡是安全之所。方一猶豫間,便聽身後哨聲“??”銳響,在夜空中遠遠傳去,猛然醒悟:對方來的不止一隊,這黃眉人是在發信號,要旁人向他靠攏。 他沒有太多時間考慮,抹頭便向西逃跑。這兩天,他已知這島上基本格局:最東邊是四雅客居,住著四雅客以及他們屬下的門客;中間是別院建築群,供客人居住;最西邊是蘇家主院,住著莊主一家以及大部分的門客莊丁。今日四雅客已去其三,若論莊內的防禦能力,非主院莫屬。 他一路奔逃,身後黑衣人緊追不舍,那黃眉人顯然比其部眾技高一籌,追得最是靠前,其餘人卻慢慢被落下了。黃眉人奔跑時將哨子含在口中,一呼吸便發出哨聲,以提示自己方位。 嶽穆清極力奔跑,想要甩開黃眉人,但始終甩他不遠,眼見離主院隻有一箭之地,卻見前方岔路口的矮墻上蹲著一人。那人也是穿著黑衣,背上卻交叉插著兩件銀色的兵器,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遠遠望去,好像一隻黑身銀翅的大鳥。 嶽穆清知對方多半來者不善,隻得放慢腳步。身後黃眉人也慢了下來,吐出哨子,喘著氣道:“老四,你他娘的來得真慢。” 銀翅人從墻上一躍而下,慢條斯理地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打量了一下嶽穆清:“二師叔說的人,就是他?” 黃眉人道:“一看我們就跑,多半是了,除了不怎麼咳嗽,其他都像。他背心上的傷,多半是治好了。兩位師叔呢?” “他們在東邊動手,被茶仙武卿若和她那群小娘子拖了一拖。”銀翅人抱著雙臂,無所謂地道,“武卿若最多能和三師叔鬥個旗鼓相當,再把二師叔加進去,她可就孤掌難鳴了。” “你們……到底是誰?”嶽穆清被兩人前後夾住,知道跑不過去,隻好停下來問。 “小兄弟,你問錯問題了。”銀翅人陰冷地一笑,“正確的問題是,你自己是誰?是李少俠,還是……嶽少俠?” “我聽不懂。”嶽穆清微微側身,使自己能同時觀察到兩個人的動作。但他此時一雙空手,對方則是兵刃隨身,而且顯然功夫都不弱,若真動起手來,那可真是九死一生。 好在對方似乎也不急於出手,或者說,對方雖然想要找他,但並不是來要他命的。 黃眉人走到離嶽穆清三步遠的位置,抱著刀鞘,揚起眉毛道:“嶽少俠,你記性不太好啊。那三哥我就幫你回憶回憶。半個多月前呢,你們瑯琊山上,鬧出了點亂子,簡單來說,就是你們的老掌門去世了,幾個堂主爭掌門之位,你的師父易飛廉,打不過你師伯曲默笑,就逃下山去了。他這一逃跑不要緊,可傳說,他是帶著百川神功的秘籍走的。還有傳言說,和他一起下山的,還有一位年輕弟子,那就是你了,對不對?” “你說的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嶽穆清心想,我抵死不認,你能拿我怎麼樣? “不明白也無妨,隻要少俠和我們走一趟,那一切就都明白了。”銀翅人將背上的“翅膀”取下,在雙掌之中玩弄。借著月光,嶽穆清看清了那是一對銀鐧。 “我要不願意呢?” 黃眉人將金背大環刀緩緩抽出一半,用威脅的語氣說道:“那,你就要問問它同不同意了。” 銀鐧客卻道:“哎,老三,這麼兇做什麼?嶽少俠是客人,咱們得客氣點。嶽少俠,你不跟我們走不打緊,可難道你不想見你師父了麼?” 嶽穆清怎麼不想易飛廉?這半個多月來,他天天擔心易飛廉,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脫出曲默笑的追捕,於是沖口就問:“師父在你們那兒?”話一出口,心中卻立刻“咯噔”一下:糟糕,這是誆我呢吧? 果然,銀鐧客哈哈大笑:“你瞧,嶽少俠,這可是你自己不打自招啊。” 嶽穆清見既已露了底細,索性也不再偽裝,便道:“是,我就是嶽穆清,可要我跟你們走,也得讓我明白你們是誰。” 黃眉人嘿嘿一笑道:“也沒什麼不可以,反正你早晚也得知道。嶽少俠,你聽說過‘中州五雄’沒有?” 嶽穆清逃下瑯琊山的路上,易飛廉簡要告訴過他,率領陸家堡人馬附從呂子孟作亂的,就是“中州五雄”中的老二“鐵臂神”周成坤和老五“穿楊箭”於成海。這兩人一個死於穀聽潮的掌下,一個死於易飛廉的飛劍。這時對方忽然提起“中州五雄”,他便點了點頭。 黃眉人傲然道:“某家在五雄之中排行第三,姓丁名成山,江湖人送外號‘金眉雕’;這位是我兄弟,排行第四,姓徐名成川,江湖人送外號‘銀翅鷲’。” 嶽穆清恍然:“你們是陸家堡的人。”也難怪,先探查到蘇家傾巢出動,再派高手登島夜襲,有這樣能耐和膽量的,江湖上也沒有幾家。 便在這時,腳步雜遝,金眉雕丁成山和銀翅鷲徐成川背後的路上,分別來了一隊黑衣人,自然是被他們落在身後的部屬。 丁成山哈哈笑道:“怎麼樣,嶽少俠,你這會兒插翅難飛,還是跟我們走吧?” 嶽穆清心頭一片冰涼,知道再也跑不出去,好在《歸海集》並沒帶在身上,陸家堡就算抓到自己也沒有用。“我跟你們去哪兒?陸家堡?” 丁成山正欲答話,卻聽不遠處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敢來蘇家莊劫人,陸家堡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丁、徐二人循聲望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一身利落短打扮,率隊走來。身後莊丁排成兩列,腰懸橫刀,神情肅然。 丁成山皺眉道:“老頭子,你是誰?” 嶽穆清卻叫道:“田伯,他們武功很高,你要小心!”那帶隊的正是蘇家大總管田禾。其實田禾安排莊丁監視他,嶽穆清已經心知肚明,但畢竟蘇家對他還算客氣,也沒什麼其他越軌的舉動,和明火執仗的陸家相比,嶽穆清心中自然更偏幫蘇家多一些。 “田伯?”銀翅鷲徐成川問,“你是不是‘玄鐵神掌’田禾?” 田禾冷冷一笑:“不錯,正是老朽。丁三俠、徐四俠,如果老朽沒記錯的話,蘇家可沒給二位發過請柬啊。” 丁、徐二人互望一眼,心中惕然。“玄鐵神掌”田禾,曾以掌力剛猛而名動江湖。隻是三十年前,他卷入一個殺官大案,被迫隱入蘇家避難,從此不再現於江湖。 徐成川略一沉吟,拱手道:“玄鐵神掌威名,如雷貫耳。我兄弟二人,不得已而登貴莊,隻是為了請一個小兄弟,並不敢攪擾前輩。如果前輩肯讓開一條路,咱們各行其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至於今夜叨擾給貴莊帶來的損失,貴莊清點之後發信於我家堡主,一定全額賠償。” 田禾森然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搶就搶,想殺就殺,陸家堡眼裡還有我蘇家莊麼?賠償?那倒不必。借兩位項上人頭一用,也就夠了。” 丁成山翻臉道:“老東西,你別狂妄,就算你以前有些名氣,這一把年紀,還能對付得了我們兄弟聯手?” 田禾臉上煞氣一盛,忽然右手成掌,平平向旁削出。他右邊是一條石欄桿,上麵坐著一隻葫蘆大小的石獅子,石獅被他掌緣所劈,竟然從腹中攔腰劈斷,上半部分遠遠飛出,“噗通”一聲落入湖中。他冷冷地對身後莊丁道:“這石獅的損毀,在老夫自己的月錢裡扣,不要算在客人頭上。” 陸家堡諸人,連同嶽穆清在內,都是倒吸一口涼氣。江湖上有些練硬功夫的高手,能空手擊斷磚石,倒也不足為奇。但那種練法,一般都是將平板狀的磚石懸空放置,掌劈中部使其斷裂,這其中人力固然重要,卻還有另一半力來自支點的反作用。但如田禾這般,肉掌削擊一個底座紮實的球狀石墩,還能將其攔腰切斷的,可真是極為罕見。 丁成山臉色變了又變,將右手按上了刀柄:“前輩,你肉掌斷石獅,確實是了不起,但難道肉掌的硬度,還能比得上我這精鋼大刀麼?” 田禾嘿然冷笑:“丁三俠不服氣,大可上來試試。” 丁成山尚未答話,卻聽夜空中一聲嘯叫:“玄鐵神掌有什麼了不起?” 嶽穆清一聽這聲音,臉色立刻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