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阻截(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7210 字 2024-03-25

“將軍的意思是,東麵的我軍主力,將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遭到敵人阻擊?”在一旁的嶽穆清忽然說道。   阿跌光顏以為自己和朱邪執宜的對話,隻有你知我知,不料嶽穆清內功深湛,早已在旁邊聽得分明,不由吃了一驚。   但借著火光,他認出了嶽穆清的容貌,知道他便是飛矛射死黃端的“兵王”,登時一收恚怒之心,正色道:“恐怕正是如此。”   朱邪執宜沉思道:“若果真如此,我部原定的行軍方略就不合適了。”   按照原定方略,阿跌光顏部將遭到恒州軍的全力阻擊,因而他們準備向西靠攏,和河陽軍、宣歙軍會師以求自保。但現在,敵人不知所蹤,向西進軍就變成了一步閑子。   阿跌光顏未置可否,隻道:“先派人打探打探再說,敵情到底如何,目前都隻是猜測而已。”他大手一揮,河東軍的斥候向四麵八方散了出去。   不多時,探馬陸續回報,前方敵營果然已經空無一人,周圍也無敵人埋伏。看來,這幾日敵方的紮營和偵察動作,隻是虛張聲勢罷了。   阿跌光顏聞訊,立刻召集部將商議,決定下一步行動。   多數人都支持繼續按原計劃行軍,先與友軍會師再說,畢竟本部孤軍過河,隨時可能遭遇敵人的突然襲擊;有人則提出,可占敵軍空營為據點實施防禦,並通知西麵的友軍前來會合。   眾人正莫衷一是之時,朱邪執宜卻大聲道:“敵人既已知曉我軍計劃,一定屯重兵設伏於東麵,趁我軍主力半渡之時,發動突襲。如今他們身處危難之中,咱們卻退避三舍,這豈是大丈夫所為?咱們不救神策軍也就罷了,範節帥統領我軍半數同袍都在其中,我等豈可見死不救?”   範希朝調任河東時間雖然不久,但他德高望重,處事公平,很得人心。眾將之中,一半是自朔方追隨範希朝而來,另一半河東舊將對他也頗為敬重。朱邪執宜這麼一說,眾人都安靜下來,無人出言辯駁。   阿跌光顏伸手一揮,道:“朱邪老弟所言有理,聽我號令,全軍東進,救援節帥!”   大軍迅速整隊完畢,在靜默中轉向東方。   朱邪執宜分出三個百人騎兵隊,一股突前偵察,一股在南麵側翼監控敵情,一股拖後保護。   他將突前騎兵隊交給了史敬奉率領,史敬奉叉手道:“是!但末將要一個人!”   朱邪執宜咧開了嘴:“我知道你要誰。”   嶽穆清微笑道:“我和史兄同去便是。”   三人相視一笑,心中皆生知己之感,一時豪情激蕩。   史敬奉帶隊疾行了半個時辰有餘,已經跑出去四五十裡地,忽見右手邊地勢隆起,形成一座小丘,丘上樹木雜生,在初升的晨曦之中,顯得陰氣森森。   他舉起右手,示意眾人停下。嶽穆清馳到他身邊,問:“史兄,你懷疑這地方不對?”   史敬奉道:“敵人若在此處設伏,於我軍經過之時,突然從高坡上殺下,沖擊我軍側翼,恐怕不好應對。”   他當即命騎兵隊四散警戒,自己帶嶽穆清等十人,縱馬向小丘上馳去。   十人奮力躍馬到了山腰,忽聞山頂鼓聲大作,原本寂靜不動的草木忽然紛紛搖曳起來,其間人影閃動,叫聲紛攘,向眾騎士沖來。   史敬奉大驚喝道:“有埋伏,快退!快退!”   話音未落,一名赭衣人沖到近前,伸手去拉史敬奉的韁繩。   史敬奉的兵器是一柄長槍,掛在馬匹身側,此時不及取用,他伸手便抽出腰間橫刀,去砍那人的右手。   那人右手疾縮,避開史敬奉這一刀,左手卻伸指在刀身上一彈。史敬奉頓覺右手發麻,橫刀竟脫手飛出。   那人冷笑一聲,就要將史敬奉拖下馬去。   卻聽嶽穆清厲聲喝道:“放手!”話音未落,他已從坐騎上縱出,像鷹隼一樣直撲赭衣人。   赭衣人見他身形,知是硬手,慌忙鬆開史敬奉,雙掌聚力與嶽穆清對掌。   嶽穆清這一掌出自破雲掌法第五式“烏雲壓頂”,招法甚是古樸,但身形自上而下竄落,掌力疊加重力,再加上百川神功催動真氣,真有如泰山壓頂一般。   赭衣人抵擋不住,急忙撤掌後躍,後心撞在一棵鬆樹上,借樹乾彎曲之力,才卸去嶽穆清掌力,但喉頭一甜,一口血已湧在口中。   此人甚為悍勇,將血咽回腹中,惡聲詈罵了幾句。但他所說的並非漢語,眾人皆聽不懂。   嶽穆清定睛細看,見那赭衣人發色金黃,眼眸碧綠,多半是來自西方大秦國的胡人。而其身上赭衣之中,又繡著些絳色火焰圖形,全然不是成德軍的裝束。   嶽穆清一愣之間,敵眾已經圍將上來,有一人緩緩鼓掌道:“好掌力,東土大唐竟有如此功力的大能,果然小覷不得。”   嶽穆清循聲望去,說話那人亦身著赭衣,隻是身上所繡絳色火焰數量稍少,但焰型更大。那人目色深棕,卷曲的頭發亦是棕色,也不是中土人士,隻是所說漢話甚是標準。   那人走到近前,沖金發赭衣人合十行禮,緩聲道:“第八尊者,我輩當時時謹記善思、善言、善行三善之禮,口出惡言,大可不必。”   金發赭衣人雖不說漢話,但似能聽懂他的意思,當下閉口不言,朝他回了一禮。   棕發赭衣人轉向史敬奉、嶽穆清等眾人,也行了個禮,慢條斯理地道:“我等奉命在此恭迎諸位善士,請各位不可東行,早日掉頭向西,方是正道。”   嶽穆清問:“你是何人?爾等並非成德軍將,為何在此處設伏,阻攔我軍?”   那人彬彬有禮地躬身答道:“我等皆是光明神阿胡拉之子民,光明神以其精氣化身教兄法恩貝格,命我等在此靜候大唐天軍,恭送各位西返。”   史敬奉聞言皺眉,問道:“你們是祆教教徒?”   他環視四周,見包圍他們的敵眾皆身著紅袍,不過袍子的紅色不像兩名赭衣人那麼深,也未繡絳色火焰,隻在袍子下擺處繡出形似火焰的波紋。又轉頭下視,隻見小丘上的敵軍已沖下山坡,在平地上擺開陣勢,將自己的騎兵隊包圍在中間。敵人的總數,大約在四五百人左右。   棕發人麵色一喜,問:“難道將軍也知本教之名?”   史敬奉哼了一聲:“沙陀故地在北庭一帶,鄙人幼時所見的西域胡商中,篤信祆教的所在多有。長安、洛陽,俱有祆祠,供胡商教徒參拜禱告。不過除此之外,貴教確實少見。如今在這燕趙之地,貴教竟能集齊如此多的信眾,倒是令人大開眼界。”眼見紅袍敵眾多數都是漢人麵孔,他心中不免暗暗詫異。   嶽穆清想起自己在瑯琊山時,似乎曾聽易飛廉向他們提過祆教、祆祠這些事物,但年深日久,已經記不清楚,隻記得那祝禱儀式詭異近於邪魔。   便聽那棕發人莊容答道:“至末世之時,審判之星戈契希爾將從天而降,使大火燃遍世界,焚盡一切汙濁之物。隻有篤信真神阿胡拉的信徒,才能從烈火中走出,身心俱得凈化,升入永世不滅的善世界中。”   “可惜歷代大唐皇帝並未皈依我教,雖然在幾座大城中設了祆祠,但隻許胡人參拜,不許我等向普通百姓傳教,實在有礙真神意旨的傳達。”   史敬奉剎那間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挑眉道:“哦?想來是這成德六州不禁貴教傳播,所以貴教才能發展如此多的信眾;也正因王承宗於你們有恩,所以你們才為他賣命?”   棕發人正色道:“聖教傳入東土多年,遲遲不得光大,皆是手握權柄者明尊暗貶,多加限製之故。這位王節度使允諾我教在民間自由傳教、吸納信徒,又將教兄奉為座上賓,乃是我教的大功臣。他既有事,本教豈能袖手旁觀?”   史敬奉又再冷哼一聲:“就憑你們這區區幾百教徒,就想阻攔大軍東行?”   棕發人又再合十道:“將軍若不肯回頭,那就請恕我等自不量力了。”   話音甫落,那棕發人嘿然吐氣,雙臂一振,身上關節嘎嘎爆響。   史敬奉心下忌憚,連忙一扯韁繩,想要退避開去,那棕發人右手已化掌刀,向他坐騎頭上劈來。   史敬奉胯下戰馬久經沙場,本能地覺察到危險,“噅噅”長嘶,昂首要躲。但那棕發人動作更快,掌刀已劈到馬匹耳側,隻聽“哢嚓”一聲,這高頭大馬的頸椎被他劈斷,轟然倒地。好在史敬奉身手靈活,著地一滾,便站起身來。   就這麼兔起鶻落的一下子,嶽穆清已看出這棕發人的本事比那金發人更高,若不將他製服,上山的十名勇士多半難逃敵手。他不假思索地拔出長劍,向那棕發人刺去。   棕發人雙足發力,騰空後飄,避過嶽穆清極快的一刺,口中贊道:“好快的劍!”   他雙腳方落實地,手去腰間一撩,一件兵器如毒蛇吐信般向嶽穆清正臉撲去,原來是一根精鋼鑄造的九節鞭。那鞭頭鋒銳無匹,足可破甲,若是被它擊中麵門,非破腦而入不可。   嶽穆清仰頭躲避,手中長劍一立,將鞭頭格開。   棕發人手中一抖,九節鞭宛若靈蛇攀樹,在嶽穆清劍上繞了三匝,隨後運勁一扯,便想奪去對方兵刃。   然而嶽穆清所使的乃是地部六劍中的一招“淵渟嶽峙”,講究人劍一體,力從地起,宛若青鬆立於崖間,任爾八麵風來,我自巋然不動。這棕發人內力也頗為雄厚,但隻將嶽穆清的劍拉過去寸許,便再也奪他不動。   坡上坡下的紅衣教眾見主將動手,齊聲吶喊,開始圍攻沙陀騎兵。沙陀人不甘示弱,亦加以反擊,戰場上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山坡上,圍攻史敬奉等十人的祆教徒,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但是坡上植被繁盛,不利於戰線展開,史敬奉稍一喝令,令手下騎兵縮成一個圈子,兵器斜指向外,相互保護後背,教眾便被層層疊疊地擋在外圍,隻能空言喝罵,卻攻不進來。   嶽穆清與棕發人動手之處不在圈內,但恰好三麵都是山石與大樹,唯一開放的一麵,已被騎兵隊堵上,形成了一片丈許見方的空地。空地之中,隻有嶽穆清、史敬奉,以及棕發、金發兩名祆教首領。   金發人見棕發人與嶽穆清僵持不下,怒喝一聲,上來夾攻。他先前揪史敬奉時是空手,這時也從腰間拔出劍來。此劍形製與東土不同,長度略短,但劍身更寬,雙手握持劈砍時,威勢更盛。   史敬奉怕嶽穆清落單,忙撿起佩刀,上前截擊。刀劍相擊數招,他隻覺雙手發麻,心知自己並非此人之敵,但性命交關之際,除了苦苦支撐,也無他法。   嶽穆清與棕發人僵持片刻,忽然清嘯一聲,翻腕挺劍,直刺棕發人麵門。   棕發人本是用力奪劍,但對方回奪之力驟然消失,等於是他拽著劍身來自刺臉麵,大驚之餘,隻得身形急轉,向一側躲避。劍尖於間不容發之際,擦過他的鼻尖,驚出他一身冷汗。   嶽穆清一招搶得先機,決不容對方喘息,立時使出歸雲劍法第十式“虛式分金”,劍帶著鞭旋轉半圈,進而直刺對方小腹。   棕發人被左牽右引,狼狽不堪,隻得再一抖手,那鞭又有如活物,從嶽穆清劍上脫離,飛回他的手中。   便見他右手持鞭把,左手持鞭頭,用鞭身耍了幾個花活,沉聲喝道:“東土大能,且來看看我這西方技法‘神主十二鞭’,如何?”   未等嶽穆清答話,棕發人左手急甩,鞭頭直刺嶽穆清前胸。嶽穆清急使“引線穿針”,偏閃步避到一邊,用長劍去撩那鞭頭。   這次鞭頭並未卷上他的劍刃,卻被棕發人淩空一舞,斜向下抽擊他的腰側。這一抽既快且猛,若是抽打在人身上,非將人打得筋斷骨折不可。嶽穆清變招也快,立運劍身下劈,將鞭頭格擋開去。   兩人翻翻滾滾過了四五十招,棕發人鞭法果然精湛,什麼刺、繞、劈、掃、掄、絞、掛、撩……種種技法層出不窮。九節鞭這類又長又軟的兵器本來不易駕馭,在他手中卻如臂使指,靈氣逼人。   嶽穆清不諳鞭法,隻是仗著劍法精妙、應變奇速,尚能勉力支撐,可想要破敵,卻萬難做到。   另一邊史敬奉對金發人,全然處於下風,出招越來越慢,已經支撐不住。兩名騎兵見他力怯,急忙上前相助,兩把大戟一架,才架住金發人的巨劍下劈,幫史敬奉撿回一條命來。   但是兩名騎兵一走,抵擋著祆教徒的圈子破開一個缺口,教徒蜂擁而入,個個持刀亂砍,場麵更加混亂。   這些教徒原意是幫助首領克敵,卻不知那九節長鞭需要有空間方能施展開來,場內一旦人滿為患,棕發人顧忌鋼鞭誤傷同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將鞭頭收起,讓在一旁。   嶽穆清僥幸逃出鞭網,但四周都是敵人,不時有刀劍從各個方向砍來,隻得運起“清風步”,在人群間穿梭刺殺。   這些教眾雖然人多,但盡皆身手平平,在嶽穆清麵前幾無一合之將,很快被他殺傷多人。   金發人見狀,大聲怒吼,挺巨劍來迎戰。他初時與嶽穆清對掌吃虧,心中頗有憤恨之意,這時又見他威脅太大,立刻縱身撲上,要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嶽穆清與棕發人一場劇戰,體力消耗雖不算大,但著實損耗精神,真氣運用也頗為劇烈。這時隻覺體內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等幾條未通經脈中的穴道“剝剝”作響,大量內藏真氣沖將出來,在經脈之中左沖右突。   他明知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但這是在戰場之中,難道和敵人說:“你且讓我先去閉關度個劫,再出關與你比試,如何?”   一閃念間,對方巨劍已經迎頭劈了下來。嶽穆清心下一橫,急催真氣,聚力上臂,出劍與對方相斫。   這一發力,他隻覺四肢百骸之間的真氣轟然齊鳴,恰如日月倒轉,星辰墜落,山崩海嘯,世界在一剎那間變得極為明亮。嶽穆清感到自己仿佛靈魂出竅,正從半空中俯瞰著這一切。   他看到寬刃巨劍被巨大的力量所撞擊,不受控製地向後彈去。金發碧眼的“第八尊者”臉上露出了驚詫而恐懼的神色,但下一瞬,那神情就凝固在被劈成兩半的臉上。   再下一瞬,嶽穆清的世界也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