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舊長沙大營咖啡店 窮姊妹歡唱抒情歌(1 / 1)

神州夢傳奇 蕭澤宏 8055 字 2024-03-25

卻說上回書中,寫到哲雲在金三老相房中吃飯,見到他祖母親手做的泡菜,一時觸動懷念祖母之心,幾至食不下咽,即草草將飯吃完,別了金三老相回到自己房中。   原來他這房間正是他祖母去世時所住,其中陳設,除墻上所掛字畫都被收撿了外,其它如書案、茶幾、桌椅,都還按原來的位置擱著。一見這些原封未動的陳設,更觸動了他懷念祖母之心,一進房間,即躺在床上,不願動彈。   此時,他眼睛一陣昏沉,好像祖母呈現在他眼前,並且在他身旁坐下,告訴他以往一些家中軼事。這些事,都是老人生前經常對哲雲講的。說哲雲出生那天,家中來了一窩蜜蜂,一個非凡的人出生時,總有一些征兆,因此老人勸勉哲雲務必好好努力,將來定有出息;並愛哲雲如掌上珠,關心無微不至。那時哲雲母親要送他去學校念書,他吵著不去,老人可憐他年紀幼小,即勸哲雲母親暫時把孩子留在她身邊就讀。南北戰爭時,鄉中兵荒馬亂,老人聽說潰兵來了,忙令哲雲母親帶著小孩去偏遠地方躲避,家中由她一人承擔,潰兵走後哲雲母親帶著哲雲弟妹回來,老人何等高興,當即取出親手做的乾糧,給與哲雲全家分食,老人笑著說:“好險啊!潰兵來時,我躲在後山紅薯窖內,沒有被發現,他們向天開了兩槍就走了。真是祖宗保佑啊!”   老人絮絮叨叨直到夜深不寐,哲雲十歲,父親要他跟隨進城讀書,老人依依不舍,以後每次寒暑假回來都對他噓寒問暖,何其關切?回憶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宛如昨日,好不令人悲傷。尤其哲雲快進中學時,父親遠離家鄉,他卻一人在嶽麓山補習功課,母親和老人放心不下,也趕來城中陪伴。   由於舟車勞頓,進城後又得不到適當休息,老人竟至一病不起,哲雲想起老人病篤時,自己還曾吵著買帽子,家中一時備辦不來,那時老人已呈昏迷狀態,不能言語,仍顫巍巍將她私房錢慢慢從枕頭下掏出,要哲雲前往購買,帽子買回來後,老人次日就去世了。如今,物在人非,好不痛心!   老人彌留時,對家人說:“人生在世,沒有不散的筵席。”勸慰家人切勿悲傷,一席淒涼語深深刻在哲雲心上。他迷迷糊糊,似老人在他額上撫摸,後來又像老人哭了,他不禁隨著老人的哭泣自己也嚶嚶地哭泣起來。   正值此時,隻聽得有人在窗外叫著:“大少爺,怎麼啦!”哲雲吃了一驚,不覺自夢中驚醒,一看自己還躺在床上,原來金三老相正在窗外打掃院子,聽到哲雲夢中啼哭,就在窗處喚了幾聲,旋即進來探看,並問道:“大少爺,這房子還是老太太住過的,你若覺得難過,我替你遷到另一房間去吧?”   哲雲暗忖,雖然自祖母去世,夢見老人之事時常發生,但觸景生情更令人傷感,不如另換房間較妥當,於是請金三老相幫忙將自己行李遷到東邊正房。金三老相將房中器皿打掃乾凈,又將被褥鋪好,才離開哲雲仍打掃院子去了。   哲雲此時,雖已斢了房間,但思念祖母之心未減,他在書桌前坐下,提筆寫信兩封,一寄雙親,告訴家人他已畢業,現在到了長沙,不久即可回家團聚;一寄錢若非,告知他已抵長沙,不久即將下鄉,並將魏府下榻省府之事相告,謝謝他對秦春母子的幫助。最後,因對時局有感,寫了一首五古附於信後,與他互勉。其詩道:   浩浩滄瀛波,莽莽平林棘。   河山驚變異,陰霾虧白日。   中原方板蕩,蛇豕恣毒蜇。   道路盡流離,蒼生正愁疾。   平生報國願,相期毋怠逸。   此去巨任肩,臨風增凜慄。   哲雲將詩寫完,封好信,即上街投郵。出得門來,走到郵局將信投入郵筒,見時間還早,即沿著長街信步行去。   這街離哲雲住宅不遠,雖然是一條很仄的麻石街,但街道很長,街上各色店鋪齊全,電影院、劇場無所不備。尤其是那些燈紅酒綠的舞廳和咖啡店最多。這些地方,使那班遊手好閑的花花公子終日陶醉在鶯歌燕舞中,不計其數。至於某些青年學子,偶因失意情場,即借此追歡買笑聊遣愁悶的,也有不少。總之,不論何等青年,隻要一入此境,沒有不弄得傾家蕩產、人財兩空,有的因爭風吃醋被人弄得七顛八倒,甚至斷送了性命;還有大族人家閨秀在裡麵玩來耍去,結果一時失足被人引誘為娼,以至遺恨終身。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由於舞廳和咖啡店,投資不大,聽說做此種生意隻需租一棟較好的房子,雇幾名姿色姣好的女子當侍應,將房子稍加裝飾就行了。有些人白手起家,後來居然成為百萬富翁,因此這類店鋪在長沙真如雨後春筍,數也數不清。實際上,此種生意,賺錢不賺錢,就在幾個女侍身上,她們就是店裡的搖錢樹。   有些男青年到店裡來串,名義上是喝咖啡,實際上是和店內侍女們勾搭調情,當他們混熟後,到了情意纏綿之際,他們是不會顧及自己家庭經濟條件的,隻要她們開口,要什麼就給什麼,既然這班青年不論貧的富的都把錢往這裡送,這些店鋪又如何不發財呢?聽說女侍有的還嫁給了大財東或闊少作姨太太去了呢!   哲雲早知這條街上,有兩家最大的咖啡店,一叫杏花村,一叫百花村,還有一家大舞廳,叫好萊塢。至於那些小店子,如紅葉、銀宮、銀苑、桃花塢、梅花塢、廣寒宮等等,真是舉不勝舉。   哲雲幼小時,這些場所在他叔叔來城時帶他進去逛過一些,因此對這幾家大店子的歷史很清楚。長沙以前並沒有這類店,聽說從前有一姓易名宏發的窮小子,年近三十還無力成家。他上有雙親,下有四個妹妹,父親名易達,是位潦倒一生的窮書生,失業後,靠擺攤算命,掙點錢養活家小。隻因收入微薄,顧了今天顧不得明天,生活毫無保障!   媽媽孫氏,也是好人家子女,年輕時能說會唱,高小畢業後因成績超群,又由於她父親是學校老師,因此學校曾留她教初小,後來她父親病故,即與易達結了婚,不久為小孩所累,耽誤了學校的功課,學校就將她辭退了。   她為了學校退聘曾哭了三天三夜。那時,易達還有工作,勸她不要急,說他推算過自己八字,以後家中會興旺的。她隻得忍痛收淚,擔當起家庭主婦的責任。此後,她從早到黑,替人家洗洗漿漿,有時又替人家帶孩子或做點零星縫補以彌補家用。   至於易宏發,則終日替人挑河水,有時也到郊外運幾擔黃泥進城販賣。閑時則去荒山野徑捉幾隻蟋蟀或蟈蟈,拿到街頭巷尾賺小孩幾文錢,但是終歸無用。因這微薄收入還不夠自己開支,也不可靠。他的四個妹妹,最大的十八歲,依次是十六、十四,最小的隻十二歲。她們雖然穿得破爛,卻都長得齊整,個個聰明伶俐,臉蛋兒又生得好,白裡透紅有如出水芙蓉,隻要稍加打扮,也千嬌百媚惹人憐愛。   他們兄妹五人均隻在附近小學讀了幾年書,宏發讀書最多,也隻高小畢業,四個妹妹高小都沒讀上,就輟了學。   大妹妹名紅霞,二妹妹彩霞,三妹妹紫霞,小妹妹叫小霞。四人為了減輕家中負擔,每天由姐姐紅霞領隊,帶著幾個妹妹到鐵路旁揀煤渣,除小妹妹挎個舊書包帶幾個飯團外,其餘每人背一隻背簍,清早出去,黃昏回家,每人都得揀十七八斤煤渣回來,小妹妹有時也揀四五斤,除了自己家裡用,剩下的就賣給別人,這筆收入倒還不少。   四姊妹自小就隨著媽媽唱會了《蘇武牧羊》、《葡萄仙子》、《可憐的秋香》和《小麻雀》一類的歌曲,紅霞和彩霞近來又學會了唱《毛毛雨》和《桃花江》等新歌。總之,當時的一些民間歌曲她們都能唱。也許是女人天生的本領吧,尤其紅霞最會唱,唱起來真動人,她在校時就是學校的“歌星”,和同學梁嘉梓親密無間,紅霞退學後,梁很同情她,仍經常來她家走動,希望她繼續練好歌。後來梁嘉梓考上了音專,又將自己學會的歌教紅霞唱,紅霞一唱即會,甚至比音專學生唱得還好。由於兩人的相戀,家庭環境不容許一時結合,不知何時,她也學會了一些互相愛慕的情歌。   她們姊妹每日吃過晚飯,將家中事安排好後即坐下來唱歌。當她們唱得起勁時,總要引動左鄰右舍的青年前來偷看,有時連她們那幾間破爛木板棚,也被擠得唧唧喳喳地響,快要垮了似的。易達見了,要禁也禁不住,隻得暗地裡罵:“這班叫化子,真不知死活,飯都吃不上,還有心唱歌,好不氣人!”   易宏發對他妹妹唱歌倒沒反感,隻嘆惜她們沒有學過戲,要是學了戲,即使不到戲院演出,在街頭巷尾或茶樓酒肆也可賣得幾文,唱歌有啥用,白糟蹋嗓子。因此他常勸爹媽,要替妹妹們找個地方學戲。其實,那時學戲也得有錢,沒錢,哪一行也進不去。因此,他隻好讓妹妹們在家練練歌算了。   一次,易宏發的同學史軌來到他家,正遇到她們姊妹吃完晚飯在那兒唱歌,外麵擠滿了聽歌的人。宏發獨自一人坐在屋簷下一塊青石上,抽聲嘆氣,史軌見他坐在那兒發怔,不解何故,上前問道:“宏發,怎麼啦?府上如此熱鬧,你卻一言不發!”宏發見是史軌,站起來答道:“我家有什麼別的!還不是她們姊妹在那兒窮作樂。”他一麵說一麵拉了史軌也在青石上坐下。   此時,屋子內外人雖多,卻也奇怪,並不吵鬧,反而靜得鴉雀無聲,忽然一陣歌聲沖破了寂靜,史軌對這歌聲很熟悉,好像是紅霞的聲音,隻聽她用溫柔婉轉的音調低聲唱道:   星零落,   夜朦朧,   今宵又相逢;   並肩漫步花蔭中,   無言情更濃。   相對默默,   癡相望,   儂心陶醉中。   恨瞬息,   郎歸去,   何日再相逢?   相對默默,   癡相望,   儂心陶醉中。   恨瞬息,   郎歸去,   何日再相逢?   史軌聽到此處,在宏發肩上一拍道:“好,唱得真好!紅霞不知有了對象沒有?這歌是何時唱會的?   宏發見他問得蹊蹺,連忙答道:“像我們這樣人家,連飯都吃不上,談什麼對象!歌還不是最近在街上學的。”正說話間,隻聽得裡麵繼續唱道:   月兒明,   燈兒紅,   雙依畫欄東。   儂心愁緒千萬種,   欲言又無從。   相聚短短,   別離長,   此恨兩相同。   更鼓催,   郎將去,   何日再相逢?   相聚短短,   別離長,   此恨兩相同。   更鼓催,   郎將去,   何日再相逢?   詞意纏綿排測,動人肺腑。史軌平日對紅霞已有愛慕之心,今日一聆彼姝歌聲,更令他如醉如癡,不知如何言說。當歌聲一落,他不勝贊惋地對宏發道:“你妹妹既有這等好嗓子,人又伶俐,何不教她們到外麵顯顯身手?也可弄點錢維持家中用度。如此一來,名利雙收,豈不比揀煤渣好多了?!”   宏發聽史軌如此說,好似觸動了靈機一般,忙問道:“我正為此發愁,想要她們學戲,又愁沒這筆做酒的費用,你說怎麼辦?”   史軌道:“做什麼鬼酒!拜什麼師!要是她們生在我家早就發跡了!”宏發逼問道:“這怎講呢?難道要她們到街上去唱幾隻情歌,就可問人家要錢麼?”   史軌得意地笑道:“隻要你信任我,包你坐在家裡,有人將錢送上門。”宏發愈覺奇怪,趕忙問道:“我既向你請教,怎麼不信任呢,你說吧,我該如何辦?”   史軌見他如此性急,於是從容道:“宏發,我們同學數年,你是知道我家情況的,我們平日無話不講,你家我很清楚。我雖比你有錢,可是我父親隻有我這獨生子,並沒兄弟姐妹,家事無人相幫,媽媽又病在床上動彈不得。父親開了這勞什子旅館想關又關不得。不關,自己又忙不過來,現在責任完全落在我身上,終日與那些不三不四的旅客打交道,連你家也來得少,你說急也不急。”   宏發道:“有事做就好嘛。像我們終日呆在家裡沒出息,有什麼好處。”他停了一停繼續問道:“你說我如信任你就有辦法,不知是什麼辦法?快說,讓我聽了也樂一樂。”   史軌拍著宏發肩膀道:“你稍安勿躁,我特來和你商量,昨天我們旅館住了一位從上海來的旅客,我問及上海近來的情況。他說:如今,上海是人吃人的黑窩,有錢的是天堂,沒錢的是地獄。不過隻要有路數,錢也容易來。有許多人靠買空賣空,赤手空拳的去,腰纏百萬的回。我問他在上海做哪樁生意好,他說要碰運氣。運氣好,不需多少本錢也可以獲大利,運氣不好,碰上倒黴鬼時,說不定連自己老婆都賠掉亦不可知。”   史軌說至此,沉吟一會道:“他說現在上海最時髦的生意,要算開舞廳和咖啡店。做這種生意,隻需租一門麵,自己家裡如有年輕姑娘,將她們稍加打扮,充當侍女或舞女,一天即可穩進幾百上千大洋。他問長沙有沒有咖啡店和舞廳,我說沒有。我問他開旅館比開咖啡店熟好熟歹?他說開旅館,既勞神又受氣,每天旅客即使住得滿滿的,也不過是幾個有限的房錢,若是遇到不講理的,拖上一年半載不繳房錢,還得終日擔心他逃跑,哪能像咖啡店和跳舞廳那樣乾脆,收入無止境、結現錢,真是一本萬利,有說不盡的好。”   “那人說至此,打了個哈哈道:要不是我有差事,即要趁長沙還沒這個行業,搶先辦起來,相信一定能日進千箱寶,時招萬裡財。他愈說愈有勁,我也聽入了迷。”   “我見他是個行家,隨即向他請教。他問我家裡有姊妹沒有?有妻室兒女沒有?我都告訴了他。他嘆惜著道:可惜!可惜!如有妻室、有姊妹,就好辦,不然花了錢還不知效果如何?我問那是為何?他說這兩個行業本錢就是家中的漂亮姑娘,否則是發不了財的。我問他萬一沒有漂亮姑娘該怎麼辦?”   “他怔一怔,好久才問我有沒有相知的朋友,如相知朋友有妻室姊妹,邀他入個夥也可,這叫借本求利,商場中是經常有的。我說朋友到有一個,不過他自己還沒結婚,但有四個妹妹,都生得聰明伶俐,還會唱,他說那好辦,又問我這旅店是否自己的,我說是佃的,不過家俱全是自己的。他要我將這些東西全部賣掉,人員也退掉,改頭換麵另立招牌,趁他還在長沙,可以指點我如何經營咖啡店,首先要我來和你商量,看你願不願入夥,因此特來找你。”說畢,用眼斜乜著宏發,等待他的回答。   其實與史軌交談的這位旅客,乃是一位不用本錢做生意的人,說直白點,就是江湖騙子,他原姓李,名莫介。一天,李莫介上廁所出恭,揀到一隻手提包,裡麵裝有幾十元錢,還有某省某機關一位科長,名白習的出差證和職員證。他花完這幾十元錢後,就將職員證上的照片換上自己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蓋上鋼印,從此他即成為白科長了。   別小看這位白科長,穿著那件灰不灰、白不白的長衫,加上他嘴上的兩綹八字須,額上微微的幾條皺紋,雖不像有錢的大商賈,也不像有權有勢的大官僚,可是憑著那張假身份證,不管住在哪一家旅館,與任何人均攀談得來,總受人恭維,認為他身為科長不拿架子,是位平易近人的典型,是當時官場中不可多得的人物。   此次史軌和他談話後,亦覺他有見識,是位老經世故的科長。因此他聽了白習的話後,即來找易宏發商量,易宏發此時正是終日累得精疲力竭束手無策之時,當聽到史軌此番話,將信將疑,抿著嘴哼了一聲道:“我們家裡僅有的就是幾個人,你是知道的,要我拿什麼與你合夥,不是開玩笑嗎?”史軌道:“一切不用你擔心,隻要你答應入夥,你出人,我出錢,將來賺了錢對半分,寫一張合同為憑,什麼你都不用管。”   說完,又拍著易宏發肩膀道:“你如信我,包你有出息。”易宏發聽入了神,點點頭道:“好吧,我同意照你的辦,橫豎坐在家裡也不能解決問題。”   此時,屋內的歌聲裊裊,屋外的人群仍伸著脖子在傾聽。易宏發的爸爸提著一隻袋子緩步回來,他見易宏發和史軌在屋簷下談話,也不去打擾他們,僅對史軌點了點頭,就擠進屋子裡去了。他剛一進門,歌聲也停了,屋內忽然變得靜悄悄,青年小夥兒也一個個溜走了,正是:   鶯歌燕舞咖啡店,帶惠沾恩姊妹班。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