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千零二十三與一千九百五十八——不同時代的她…(1 / 1)

她是港 露鯉 3582 字 2024-03-16

2023年1月21日。   對陳蔓蔓來說,這注定是一個悲傷的除夕夜。   拖著沉重的行李箱,站在萬家燈火之下,卻沒有一盞明亮是為她而留。   陳蔓蔓忽然覺得,這三十年的人生,好像一場大夢。   如今夢醒,三十歲的羅蔓蔓失去了一切:沒了婚姻又丟了工作,她無處可去。   行李箱在深夜摸過腳踝的雪中拖出一道冗長的印記,伴隨著沉默無聲的羅蔓蔓,停在了天臺的邊緣。   夜風好似冰刃,刮過她身體的每一處。   她想,如果她是一隻鳥兒,也該不怕寒冷地從這裡自由跳下。   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熟悉又陌生的區號,她已經多年沒有接到過來自那裡的電話。   陳蔓蔓坐在天臺邊緣,扛著似刀割般的風,艱難地拿出了手機。   電話那端,是一個遲疑的女聲:“您好,請問您是陳蔓蔓嗎?這裡是雙山縣醫院,常秀桃女士住院了,她年紀太大,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看護。我們聯係不到她的其他親人,請問您在雙山縣嗎?”   奶奶住院了?   夜風中,陳蔓蔓的手抖了抖。   她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奶奶常秀桃了。   2023年1月22日。   就算交通再便利,陳蔓蔓想在大年初一從梧桐市趕回五千公裡之外的雙山縣,也並不容易。   從火車倒了一趟動車,又換乘一輛客運,她才勉強趕在午夜之前來到雙山縣醫院。   十三年未見,躺在床上那個隻剩下白發的常秀桃,讓陳蔓蔓覺得陌生。   她病得不重,隻是因為器官老化和不愛喝水造成了支氣管出血。但她年紀太大,沒有家屬陪同,連醫生也不敢給她進行深度的檢查。   病床上的常秀桃,即便在夢裡也皺著眉,顯然睡得並不好。   似乎感覺到了蔓蔓進門,常秀桃睜開了那雙布滿皺紋,瞳孔渾濁的眼。   “蔓蔓?”   她朝著陳蔓蔓伸手,就像是十年前那樣:“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再見我。”   她的眼角一行淚落,不知是在給蔓蔓說,還是兀自的喃喃:“我這一輩子啊,太苦了!”   陳蔓蔓坐在病床前,突然很想要知道,奶奶的一輩子是什麼樣子的呢?   也和她的這前三十年一樣,活得一無是處嗎?   ——1958年2月18日。   常家的四個子女,剛剛失去雙親。   即便是大年初一,他們三家十二口人的飯桌上也隻擺了簡單的六菜一湯。   海風從關不緊的門縫裡吹進沉默的一家人中,帶著苦澀的鹹。   常家大哥搓著手,看向剛滿十八歲的常秀桃:“秀桃,你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今天咱們一家人都在這裡,哥哥當著其他人的麵兒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過了年,你就離家吧?你嫂子的親戚去新省了,聽說那邊的工作很好找。畢竟——”   “大哥大嫂,你們太過分了!”羅家二姐第一個不同意,“爸媽走之前說過了,你長兄為父,要好好照顧秀桃。而且秀桃以前在胡家的時候上過學堂,認字比咱們多得多,她留在這裡會有工作的!新省那個地方又遠又偏,她一個小姑娘去了怎麼過活?”   “老二,小聲些!”常家老三適時打斷了老二的話,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常秀桃,“難道秀桃以前胡家定了童養媳的事情光彩嗎?現在那一家人都跑到國外去了,你可別再說秀桃以前的事情,別連累了我們!反正在這邊她也找不到好婆家了,與其一直賴在大哥這裡,不如去新省找個出路。”   常家二姐嗤笑一聲:“還不是你們覺得她是累贅?要不是那年鬧災咱家的地沒了,又為了給你們謀個好差,爸媽會把老四說給別人做童養媳嗎?尤其是你老三,要是沒有胡家,你結婚的時候和你媳婦的戶口難道能辦成嗎?”   看著他們為自己的事情爭執,常秀桃的心裡竟然覺得很平靜。   是一種無能為力的平靜。   就算留在家裡,難道大嫂還能給她好日子過嗎?   於是在老二和老三的爭吵聲中,才十八歲的常秀桃聲音波瀾不驚:“大哥二姐三哥,你們別吵了。我去新省,也不用等到年後,能買到火車票我明天就出發。”   她放下筷子,回到逼仄樓梯下方的角落。   那裡有一張一躺下就會發出“吱呀”聲的朽木床,床下放著秀桃僅有的東西。這就是父親和母親死後,大嫂為她安排的“臥室”。   常秀桃在想,如果胡家人沒有離開這裡,或者他們離開的時候帶上了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是不是還能睡在舒服的席夢思床墊上,不用挨餓受冷呢?   反正留不下,不如自己找出路。   於是第二日一早,頂著冬日濕冷的風,常秀桃站在了北上的火車站。   人來人往,隻有她一個小姑娘身上背著個單薄的小包,裡頭隻裝了兩件衣裳和一雙舊鞋。   秀桃以為,不會有人來送她。   卻在臨上火車之前,聽到了大哥匆匆的聲音:“秀桃!還好趕得及,我以為你已經上火車了!”   他從遠處跑來,袖口上還沾著像是在路上摔過一跤的泥灰。   他拉住秀桃的手,小心四處看了看,然後貼近秀桃,將一個用手帕包的嚴嚴實實的東西塞進了秀桃的手中:“桃兒,把這東西藏在你的裡衣,不要給任何人看到。別怪大哥和大嫂,我們真的……養活不起你了。”   後來的常秀桃早就忘記了,那一天她有沒有好好地和大哥道別。   隻記得火車轟鳴發動的時候,她躲在車廂連接處的角落裡,趁著夜半大部分人席地熟睡的時候,偷偷打開了那個手帕。   裡頭裝著二十塊錢。   是大哥整一個月的工資。   秀桃幾乎能想象到,回家之後大嫂發現大哥把一個月的工資給自己,恐怕又要吵著鬧著回娘家了吧?   她想努力地看向窗外,卻發現這趟北上的火車人實在是太多。   她能看到的,人頭攢動和霧氣朦朦中的迷茫。   到了新省,是不是一切就會好起來呢?   十八歲的秀桃就這樣帶著對未來的茫然,離開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