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一千九百六十四與二千零二十三——孤。(1 / 1)

她是港 露鯉 3498 字 2024-03-17

一個孩子,就已經讓秀桃和陳文遠捉襟見肘。   現在又多了個丫頭,吃飯就變成了一件更加困難的事情。   秀桃已經沒有奶水能喂養陳英芳了,陳文遠雖然終於選上了車隊的隊長,可他仍舊整天麻將不離手,日子過得更不景氣。   ——1964年4月7日。   一向乾旱的新省,竟然下起了暴雨。   秀桃白天將孩子放在了隔壁,胡春翠最近又沒了工作,秀桃便每月給她家分一些糧票肉票,算是謝她幫忙帶孩子。   昨天毛紡廠來了一大批的細羊毛,秀桃他們任務緊急,隻怕晚上要加班。   隻是她沒想到,在暴雨和泥濘之中,胡春翠來了。   她急色匆匆地披著一塊塑料布就跑到毛紡廠的門口,在機器的轟鳴聲中大喊秀桃的名字:“桃兒!快回家看看!你家丫頭生病了!”   秀桃的心重重一沉,卻不敢放下手中滿是膻味的羊毛——接連生了兩個孩子,她請假太多了。同事們本來就有所不滿,今天這麼忙她再跑,隻怕以後日子不好過。   還是金玉主任跑來,一把拿走了秀桃手中的羊毛,急急將傘塞進秀桃手中:“快回去看看啊!孩子生病可不是小事!”   秀桃的心裡掛著英芳,跑出毛紡廠的時候,眼眶也紅通通地問胡春翠:“我家男人呢?他沒在家嗎?”   兩家住得近,胡春翠當然知道秀桃家裡的情況。   她一隻手緊緊拉著秀桃,防止她在被暴雨淋得泥濘不堪又坑窪不平的土路上摔倒,另一隻手扶著兩邊廠房的墻壁,口中嘆息:“他打麻將的房子鎖了門,我敲門半天沒人應,裡頭估計鬧起來了,你也別慌心,我陪你送孩子去醫院。”   胡春翠說,英芳中午就沒怎麼吃東西,下午喝了一碗米粥也全都吐出來了。這兩日變天,大概是倒春寒傷了英芳,傍晚的時候她就開始發燒。   “轟——”地一聲,雷聲巨響,讓這大地好似都跟著震顫一番。   跌跌撞撞之間,秀桃也分不清自己的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條平時走十分鐘就能到家的路,此刻卻顯得漫長無比。   直到秀桃的腿不知道落入幾次深坑中,幾乎都麻木了,她才看到了“家”的燈光。   在暴雨之中時隱時現的微黃燈光,是從陳文遠的麻將小屋子裡傳來的。   胡春翠說得對,秀桃在路過那裡的時候,裡頭正熱鬧得傳出打麻將嬉笑的聲音。別說是暴雨,就是外頭天都塌了,也影響不了裡頭的人吃胡。   好不容易到了胡春翠的家裡,秀桃卻看到他的男人滿身都是黃泥,手中拿著鐵鍬也是麵色凝重地在雨中大喊:“翠兒,東頭那間屋子倒了。得徹底鏟掉,不然怕墻承不住大雨,連廚房都給弄塌了!”   胡春翠家也不太平。   秀桃不喜歡在這種時候還給別人家找事,她匆匆進屋將燒得渾身滾燙的陳英華塞進懷中,用胡春翠遞過來的塑料布把她的身上團團包好,隻露出臉來呼吸。   她攔住了胡春翠要和她一起走的腳步:“你家也麻煩著,我自己帶孩子去醫院就是。沒事的春翠,我能行。”   可抱著孩子出了門的時候,秀桃的腳就陷入了一個不起眼的泥洞中——   她掙紮半天,也隻能拔出自己的腳,鞋子卻留在了那個泥洞裡。   懷裡的英芳不知是不是被雷聲嚇到,放聲大哭。   秀桃將她摟得更緊,赤著一隻腳回家找鞋。   抱著孩子加上身上全濕又赤著腳本就不方便,秀桃拉燈繩的時候,手中卻突然感覺一空!   那個從秀桃結婚開始就沒換過的油膩膩的燈繩早就老化,終於不堪重負地在這一刻徹底斷裂。   燈光閃爍一下就熄滅,秀桃重重地跌倒在地,卻撐起一隻胳膊肘,護住了懷中的英芳。   她很想和英芳一起放聲大哭,隻是早就沒了力氣。   孩子的病還得治,日子還得過。   ——那一夜,在暴雨和黃泥之中,秀桃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才將英芳送到醫院。   看著英芳被送入急救室,她整個人的身體才落在地上,感覺到自己哪兒都在疼。   有小護士驚訝地走來,指著她錯了位的胳膊肘慌聲叫大夫。   秀桃盯著急救室,心裡卻隻想著一件事:給孩子治病的錢該從哪兒出?   直到天微亮,雨停歇,陳文遠才頂著黑眼圈匆匆地從家中趕來醫院。   秀桃因為沒錢繳費,隻能抱著孩子坐在急診室的門口。   看到陳文遠來了,她的眼珠隻是訥訥地動了動:“文遠,我們實在養不活這兩個孩子了。”   陳文遠的拳頭高高地舉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終究沒砸在秀桃的身上。   他伸手,第一次抱了陳英芳。   沉默半晌,才給了秀桃一個答案:“我問師傅借錢,先把英芳的病治好。你三哥不是來過信,說他想過繼英芳嗎?今年過年,就給他送過去吧。”   秀桃低頭沉默,心裡有些抗拒,卻別無他法。   三嫂去年被查出不孕,三哥不止給秀桃來過一次信,說想過繼一個孩子。尤其是英芳出生之後,三哥的信來得更頻繁。他和三嫂隻想要一個孩子有個傍身,無所謂男女。   秀桃將那些家信都藏起來了,沒想到還是被陳文遠看到了。   抱著孩子回家的時候,秀桃垂著頭走在陳文遠的身後,聲音又小又細:“我三哥條件挺好的,她能給英芳一個好生活。至少……比跟著我們要好。”   ——2023年1月30日。   剛到工作日兩天,社區的人就找到了秀桃的門上。   看到蔓蔓,他們顯得有些驚訝:“常秀桃一直在上報自己是孤寡老人,說是兒子女兒全都去世了沒人管她,讓我們給她聯係敬老院。我也隻知道你有一個大姐叫陳輕羅,不知原來常秀桃還有你這麼個孫女。”   蔓蔓好像被人在無形中打了一巴掌一樣,臉上竟覺得火辣辣地疼。   社區的人一邊登記蔓蔓的信息,一邊帶著指責繼續道:“前幾年你大姐是經常來看你奶奶,這幾年聽說她嫁到安省去了不方便過來。你既然在新省,為什麼從來不見你過來?你們這些做孫女的把老人一個人丟在這,是不是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