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冷月馨提議到不遠處的一個名叫“天福”的茶莊醒酒,茶莊為臺灣人所開,裝修為中國風,到處雕梁畫棟,張燈結彩、燕雀繞梁的樣子。看有人到了,一個戴著黃色瓜皮小帽,著福字紅色長衫的服務生殷切的迎了上來,將一行人安排在一個寬大的象牙白雕花大理石麵茶幾旁圍坐了,然後恭敬的請教冷月馨今天喝什麼茶,聽服務生口氣,料想她是這裡常客,冷月馨就說將自己存放在這裡的“八五八二”拿出來泡上,眾人聽那“八五八二”名字奇怪,都露出迷惑不解的樣子,冷月馨莞爾一笑: “其實就是一款普洱紅黑茶而已!” 博士因為剛才在酒樓裡對“可樂劍南春”情有獨鐘,喝得稍微有點大,腦子一直興奮,本來又存心賣弄,就接過話去說,普洱茶故弄玄虛成分居多,哪有越放得久越有價值的有機食品?這根本不符合現代營養學,中國雖然是茶葉的創造國,但是現在世界上消耗最多的是紅茶,然而紅茶最大的出口國卻是印度,我們已經又遠遠落後了人家印度多少年了。。。。。雲雲等等,絮絮叨叨的說個不歇。冷月馨聽得乏了,就指了指茶幾旁邊的一塊白色屏風,請教博士說: “那上麵寫的是什麼字啊?全是甲骨文樣,博士能否指點指點?” 眾人隨她手勢看去,原來卻是一座蜀錦白色屏風,上麵寫意了一副水墨畫,一座橫跨兩岸的半月單拱石橋,橋身斑駁破敗,長滿了衰草,衰草隻垂入橋下的水裡,橋身宛若草龍飲水,橋頭側一株虯形古樹枝葉婆娑,枝頭掛了一輪彎月,似醉欲墜,畫旁留白處題了一首詞,字跡金鉤鐵劃,非篆非草、不同尋常,依稀隻能辨認幾個最簡單的字來。那博士扭頭看了看,費勁的試著讀了幾個字,然後不得不放棄,博士不禁義憤填膺: “所以說這又是典型的中國式故弄玄虛,知道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什麼嗎?漢字不滅,中國必亡!我敢打賭我們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將這上麵的字認得完,這樣有什麼意思嗎?有意思嗎?shit!” 博士的話包括王哥在內的在座所有人都覺的有些不以為然,尤其冷月馨其實早就谘詢過“天福”茶莊裡的人,早就知道答案,而且最是喜歡這首詞的意境,她卻也不願意駁了博士的麵子,冷月馨眼神四周一掃,看王哥、剛崽和老八皆是一臉茫然,而李有地微瞇了雙眼,嘴角微翹,神情似笑非笑,她心裡一動,指了指李有地: “哎!那誰?你認得全麼?” 李有地抬頭看冷月馨,覺得她的眼神充滿鼓勵,頓時豪氣乾雲,便說: “我試一試要的麼?” 他話講得雖然謙虛,卻一口氣行雲流水,娓娓讀來、並無遺漏: 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李有地一念完,剛崽和老八均覺得出了一口長氣,老八甚至大膽的鼓了幾聲掌,而冷月馨心裡更是喜悅,原來這王哥的父親是政府要害部門一位手握權柄的重要“公仆”,冷月馨的父親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與之來往並交好,冷月馨父親看王哥相貌堂堂又是名牌大學畢業就有意撮合雙方成為秦晉之好,而王家自詡為“官宦門第”、“耕讀傳世”,對拉三輪車出身的冷家頗有點門戶之見,但,畢竟冷家近幾年生意風生水起,連續開了幾家分店,大有蒸蒸日上,繼而陶朱之富傾向,讓人實在無法拒絕,也就慫恿兩位年輕人見麵。 冷月馨對王哥倒是中意,但王哥在學校天之驕子慣了,畢業後又成功的步父後塵進入體製內成為一位“公仆”,算得上英俊瀟灑、少年得誌,早就閱人無數,腳下始終同時踏了幾條船乘風破浪,聽說冷月馨學歷不高,頗怕傳開後遭人恥笑自己銅臭味濃,看在冷月馨容貌十分美麗、家人又反復勸說如果“政商”能結合一體,肯定對自己前途不無裨益份上,也就答應“順其自然”式的相處,過程中王哥難免時不時流露出自己“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優越感,讓冷月馨覺得自己讀書不多、學歷不夠而氣餒,所以她試圖通過學習“功夫茶道”“日本插花”等形式陶冶情操,從而彌補不足。今晚聚會,王哥又帶了一位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博士前來助陣,不想讓李有地給折了銳氣,所以冷月馨心歡不也,當下意味深長的瞟了王哥一眼,含笑說: “博士先生,你剛才若真要打賭的話,恐怕算輸了哦!”。 博士有些尷尬,不能接冷月馨的話,就轉頭對李有地說: “敢問眼鏡兄是哪個學校畢業?學的是文學專業嗎?現在做什麼工作?在哪裡高就啊?” 李有地心裡暗說慚愧,其實單純要逐字的認這首詞的話,自己跟博士一樣,也隻能識得其中幾個簡單筆畫的字,但是根據這幾個字,他推定出這首詞是自己早年背誦過的《臨江仙》,所以剛才就隻不過是背誦了一遍而已。 他當然不想說自己畢業於那個學校,避重就輕的回答博士道: “我們三個學的修房子,蒙冷收留,現為冷總帳下一跑堂小兵而已。” 博士聽他言語文雅謙遜,自然有些不相信,就分別指了指剛崽和老八: “那你是買菜的?你是洗菜的?” 剛崽和老八老老實實地的回答說他猜得完全正確,博士以為他們戲耍,聲音有些變調: “三位看來是真人不露相,我領教了。” 冷月馨今晚存心讓王哥的優越感受到挫折,也不解釋,打開服務生遞給來的“八五八二”,纖雲巧弄、宛轉拿捏,洗茶、溫杯、沖泡、一套猶如手舞的程序下來,一壺金黃剔透的茶水呈現在眼前,然後她手翹蘭花,給每個人麵前的小玻璃杯小心盛上,眾人呷了一口,也不管是否品出了茶水味道究竟如何,先叫了一聲好,冷月馨臉上一抹緋紅掠過,心裡卻也更加歡喜。 品了一會茶,又雲山霧罩的閑談了一陣,博士喝慣了咖啡,漸漸覺得寡味,看桌旁有副圍棋,就提議說不如下會圍棋解悶,眾人卻都搖頭說不會,博士剛才識字輸了一陣,有些耿耿於懷,就拿眼瞪李有地: “多才多藝的眼鏡兄也不會?” 李有地趕緊搖頭:“象棋倒還懂一二,圍棋真沒有專門學過。” 博士卻又誤解以為他說自己專門練過圍棋而欺生,就叫服務生拿一副象棋過來,要求李有地和他對壘。 李有地看他有些針對自己,也是惱了,心裡冷笑了一聲,原來他自小躺在教書匠父親懷裡,聽慣了《三國》《水滸》等故事,認為那些英雄人物一般並不喜讀書,卻要學會“吹彈歌舞,刺槍使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相撲頑耍,胡亂學詩書詞賦”。所以對於象棋之類的玩耍遊戲從小就會且是強項,在學校裡的時候常常吹噓自己“骨骼清奇、天生異稟”,有“打遍全校無敵手”的江湖美譽。於是他不動聲色的和博士展開博弈,不出所料,直落三盤,博士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博士剛才喝的酒全化著成汗水從身上浸了出來,他繼續再下去不是,就此推枰認輸又不心甘,隻得看了看王哥說: “今晚酒喝多了點,頭昏腦脹,要麼你來試一試?” 王哥適才看了雙方棋力,心裡完全沒底,卻又不願在眾人前露出怯意,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果然李有地又贏得了第一盤,下第二盤中時,他又很快先確立了優勢,王哥皺了眉頭,冥思苦想,長久不能落子。觀戰的剛崽和老八表麵屏息靜氣、不形於色,內心早揚眉吐氣、歡歌笑語,李有地神經也放鬆下來,從口袋裡摸了一隻皺巴巴的香煙,環顧了下四周,想找個煙灰缸來,目光一轉,看見冷月馨正滿麵關心的表情看著王哥,李有地心裡猶如寒夜裡冰封的大江“嚓”的一聲裂開了一個口子,他將手裡的煙揉碎了塞回褲袋裡。 接下來,李有地連出昏招,輸掉了第二盤、第三盤。 剛崽和老八麵麵相覷,博士和王哥則喜笑顏開,王哥從褲袋裡摸了一包“紅塔山”打開,先主動的遞給了李有地一隻,這在李有地的記憶中是第一次,當然,李有地明白這也算是勝利者的高姿態,他微笑的接了,點燃,有意無意的瞟了冷月馨一眼,她眼似月牙彎彎,麵若桃花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