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龍溪縣 　　街上冷冷清清的，少有人來往，偶爾看到人，也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麼。天氣炎熱，肉鋪的張屠夫提著水桶往地上澆著水。突然，一道巨大的陰影把他罩住，抬頭一看，麵前出現了一匹高頭大馬，騎在馬上的是一個身著青布直身的寬大長衣，頭上戴四方平定巾的人。 　　那人跳下馬來，問道：“大叔，你們這怎麼那麼冷清，人都去哪了？” 　　張屠夫打量了一番，此人約摸二十五六，星目劍眉，鼻梁高挺，本應是個俊俏後生，奈何胡子拉碴，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臉上也臟了一塊，一幅落魄書生的模樣。腰中又插著一把短匕，有些不倫不類。 　　張屠夫指了指東邊，說道：“都看熱鬧去了，東大街那邊又有人死了。” 　　“又？”年輕人剛想再問，誰知張屠夫轉過身，徑直往鋪子裡麵走，顯然是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東大街的一條巷子裡已經擠滿了人，一處房子門口站著四名衙役，透過門往裡望去，隱約能看到地上有個人躺在院子中，仵作蹲在屍體旁，縣太爺以手掩鼻，皺眉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書房傳來叫喊聲，“太爺，太爺，這有封遺書。” 　　縣太爺快步走向書房，隻見書房內布置得十分簡單，不過書架兩三，書桌一張，椅子一張而已。書桌上筆筒、筆架與硯臺一起放在桌子左側，右側是幾本書和一疊宣紙。桌子正中放著一個石頭鎮紙，鎮紙下壓著一封遺書，遺書上字跡潦草，且下筆處有多處墨痕，想必死者死前內心頗為掙紮，下筆猶豫。 　　縣太爺拿起遺書，看了一遍，眉頭舒展，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院子，問仵作：“此人是怎麼死的？” 　　仵作站起身，說道：“回太爺的話，此人左腕有一道傷口，外深內淺，此外並無其他新傷，倒是有幾處舊傷，看上去已經有十幾天了，想來與本案無關。死因是失血過多，想是割腕自殺而亡。用的便是從書房裡拿的壓信刀。” 　　縣太爺的眉頭徹底鬆開，笑著對門外看熱鬧的人說道：“這幾起兇案都可以結案了，此人便是這幾起兇案的兇手，他的遺書裡已經交代了一切。”說罷，把手中的遺書揚了揚。 　　“此人名為張先，本縣興隆鄉人，因多次落榜鬱鬱不歡，前三起案子的死者都曾嘲笑過他，於是他心生怨念，便把他們都殺了。太爺我已差過衙役來問詢他幾次，想是此人覺得事情快要敗露，萬念俱灰，便自殺了。”聽得此話，縣丞和一眾衙役高呼太爺英明。 　　“可是我兒子也沒念過書，不認識字，他去嘲笑一個讀書人乾什麼？”人群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縣丞看了看，怒道：“那你得去問你兒子，難道太爺斷的案子還會有錯不成?宋大娘，你兒子已經死了，兇手也伏誅了，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可是......” 　　“別可是了”縣太爺拉長了聲音，“你自己問問朱五何七，本太爺是不是已經差過他們來問了，其實本太爺早就知道他是兇手，隻是一直沒有證據而已。現在好了，證據確鑿，你兒子死也死得瞑目了。”縣丞和衙役再次高呼太爺英明。 　　“我看未必，此人不是自殺。”一個聲音從大堂傳來，眾人望去，隻見大堂內蹲著一人，背向眾人，正仔細地觀察著地上的一大灘血跡，想來大堂便是死者死的地方。 　　“你是何人！”縣丞叫道“此乃案發現場，閑雜人等怎麼能進來！”說罷，望向門口的衙役。眾衙役也是一臉驚訝，顯然不知此人何時進的屋。 　　這時，大堂蹲著的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轉過身來，正是剛才那個騎著馬的年輕人。眾衙役一擁而上，想將其擒住。年輕人一擺手，說道：“且慢，還請縣太爺回答我幾個問題。”說著便踱步走出大堂，眾衙役看看他，又轉頭看看縣太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此人為何要在書房寫完遺書，再把壓信刀拿到大堂來割腕？” 　　縣太爺一時語塞，想了好一會才說道：“他本是書生，應是不忍在聖賢書麵前自戕。”年輕人看了一眼縣太爺，心想能混上個官職腦子果然不算十分遲鈍。 　　“第二，此人的遺書上落墨不輕，想是死前猶豫不決。但腕上隻有一道傷口，自殺時十分果斷，前後心境不符，這是為何？” 　　“這......定是死者自殺之前思慮良久，對，沒錯，一定是思量了很久，然後不知不覺拿著壓信刀從書房走到了大堂，然後在大堂下定決心自殺了。所以才會用書房的壓信刀割的腕。”縣太爺此次並沒有遲疑很久。 　　“那麼第三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此人慣用左手，為何自殺時會用右手？”此話一出，找書苑 www.ｚhaoshuyuａn.com現場一片嘩然，如果說前兩個問題還能勉強圓的上，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解釋得通！ 　　“你......你憑什麼說他慣用左手？”縣太爺額上開始流汗。 　　“很簡單啊，他的筆筒、筆架和硯臺都在左邊，如果不是慣用左手，怎會如此擺放。如太爺不信，可以查看一下此人遺書，筆鋒應該都在左側。” 　　縣太爺拿起遺書，端詳了一番之後，不再說話了。 　　年輕人自顧走向屍體，蹲下身子細細查看。他拿起屍體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一番，扭頭問仵作：“你不覺得這道傷口過於細了嗎？壓信刀十分厚重，我看這傷口像是匕首或者刀劍一類造成的。”說罷，又低頭開始檢查屍體。 　　突然，他感覺自己被人架了起來，回頭看看，發現兩個衙役正抬著他的胳膊，另外兩個蹲下準備抬他的腳。縣丞在一旁喊道：“哪裡來的狗東西，私闖案發現場不說，還胡言亂語。你說死者是被匕首殺死的，怕是你腰間的這把匕首吧。”說著，走上前去，伸手把他腰間的匕首取了下來。 　　“龍舉而景雲往......這什麼意思？”縣丞拔出匕首，念著上麵的字。 　　“這句話出自易經，說的是有龍的地方就會有祥雲聚集......你說什麼？”一旁的縣太爺突然一把推開縣丞，接過匕首仔細端詳起來。過了一會，縣太爺又走到年輕人麵前，細細打量，然後輕聲問道：“李景雲，李公子？” 　　“你是？” 　　“在下秦淮，十八年前曾做過太原縣丞，令尊當時是山西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