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問蠱(三)(1 / 1)

清州,懷化區,潤澤廣場,三樓,哆哆烤肉自助餐廳。   藍若雨“啪”地將一遝子相關資料和手寫筆記拍到桌上:“母蟲不除,這蠱是解不掉的。”   她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小姑娘。大學剛畢業,尚且稚嫩的麵孔便迫不及待地蓋上濃妝艷抹;留著漫畫式的黑長直公主切,戴了紅色美瞳,刷著又長、又密、又黑的誇張假睫毛;鎖鏈狀吊帶提起來紅黑拚色方塊連衣短裙,斜挎著掛滿動漫人物徽章的痛包。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非主流”和“二次元”交織的特別氣息。   她也不怕天氣冷,穿的裙子不僅是短袖,還露背,僅堪堪套一件寬大的牛仔外套;透過外穿和內搭間大敞的間隙,隻見兩臂、後背皆爬滿蠱蟲紋身——不過大抵養蠱人士常見這般,倒也不足為奇了。   餘姚接過幾張筆記,粗略地翻上幾翻;每一頁最上端都是將餘姚的語音描述筆錄下來,接著是自己的見解和推測,還配上幾張插圖,看起來很是用心。   “你看我的分析,既然是千足蟲,那估計就是蜈蚣蠱;你說子蟲金足、紅須,那母蟲估計是比較常見的紅頭蜈蚣,這個蠱毒性不很大的,不然王先生也不會茍延殘喘這麼久。至於為什麼會顯現為金蟬蠱的癥狀,畢竟同樣的蠱,如果施在不同人身上,往往也是有細微不同的;可能這隻是王先生的個體差異,無非就是差別大一點。我以前接觸的案例中也有和標準癥狀相差很大的,雖然概率很低。”藍若雨單手撐桌,身子前傾,將坐在對麵的餘姚手裡的筆記翻過來,用手指在某一頁要點上畫了個圈。   “我也覺得是蜈蚣蠱;關鍵是王家的人際關係我不了解。”餘姚聽她講著,將鋪在電烤爐中間的雪花牛肉挨個翻身;悅耳的油滋聲“劈裡啪啦”地低低響起,一時間肉香撲鼻。   “現在主要問題在不清楚下蠱人是誰,但可以肯定下蠱時沒下殺心且下蠱的手段並不高超;你說王先生是做生意的,那麼我比較傾向於猜測是在生意上有了一些沖突,比如貨款沒結清,人家不爽,便想要為難他。”藍若雨放下紙張,拈起薯條。   “我覺得可能另有隱情,畢竟王夫人也像是中了蠱。”餘姚夾起一片土豆片,細細咀嚼。   藍若雨猛吸一口楊枝甘露:“王夫人也有中蠱的跡象,聽你的說法,皮下像是有小蟲子,倒很像蜈蚣蠱;我估計王家夫婦被下的同一種蠱,不過給王夫人下的蠱更輕些。”   “蠱毒的事情你了解,我是不太清楚的;不過我總感覺此事有點蹊蹺,這個王夫人——”餘姚皺皺眉,將烤好的牛肉夾到空盤子裡,示意藍若雨吃一片,“雖然她看起來很愛她的丈夫,但我總覺得,丈夫出事,妻子不應當是這副表現。她好像——有些過分冷靜了,但是情緒也不是很穩定……似乎在掩飾什麼自己不願意相信的東西……”   “我畢竟還沒見過她;這方麵的事情,我不好猜測。隻是聽你說的,他們是湘西人,王夫人陪王先生白手起家?那這個蠱,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們在老家就中了的,一種有觸發條件,潛伏期很長的蠱。”藍若雨夾起一條牛肉,輕輕在醬料碟中過了一遍;她頭腦靈光,一下子便領悟到餘姚話中所指。   “如果是這類蠱,下的毒性又不大,那解決起來倒不難,隻是恐怕反噬會比較嚴重;就算給王家夫婦解了,這蠱畢竟在他們體內藏了那麼多年,想來後續還是要有因果影響。”餘姚垂眸,小勺在布丁裡來回劃著,把焦糖層撞得稀碎,若有所思,“我要的東西,你都帶來了嗎?”   “在我落腳的酒店裡。”藍若雨做著五顏六色的美甲,所以剝海星時小心翼翼。   吃完午餐,藍若雨叫了輛出租車,帶餘姚回酒店取東西。   “它叫‘阿寶’。”藍若雨端出來一個正方形的竹木盒子,真真是當成寵物來養,金蟾蜍底下還墊著一塊鬆軟的花朵坐墊。   阿寶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個頭不大,通體泛著金光;赤色的大眼睛半睜半閉,兩腮氣囊一鼓、一鼓。但餘姚清楚不能被它安逸的外表所欺騙,頭探到它上方,正視它的尊容的一瞬間,不由得吞咽一口唾液壓驚。   中了蛤蟆蠱,遍身會逐漸長滿猙獰、粗糙的化膿疙瘩,就像癩蛤蟆的表皮一般;不同毒性的蟲蠱,鼓包的時間也有所不同,就說藍若雨手中這隻金蟾蠱,要不到三天,就可以讓中蠱者的皮膚被徹底損害。毒素催生的每一個疙瘩裡,都含著一顆蛤蟆卵;中蠱者將感覺皮膚奇癢無比,若是撓破,則原處又會分裂生出兩個卵坑。蛤蟆孵化之日,便是中蠱人壽命將至之時;疙瘩炸開,破掉的膿包再乾癟下去,死狀自然是慘不忍睹,周身鋪滿密密麻麻的孔眼,有如蜂窩。   藍若雨繃直左臂,高舉銀針,再猛地一紮;隻瞧那金蟾蜍微瞇蛙眼、伸出長舌,一滴不漏地接住血珠,一副饜足的模樣。   見餘姚不解,她挑眉,勾唇一笑:“‘心頭血’,也就是動脈血。”   “我自己的蠱,我好解;我想的是讓阿寶進入王先生體內,將千足母蟲吃掉,我再引我的阿寶出來。”喂飽了金蟾蜍,藍若雨簡單處理一下傷口,貼上創可貼。   毒物相食,最後剩下來的那隻,不論性別,都叫作“母蟲”。母蟲一旦養成,處於人體外時,便會漸漸縮水,最終的體型比原先還要小上好些;但隻要進入人體內,以人的精血為食,體型便會迅速漲大,盤踞在中蠱者體內,有個兩、三米長,都不是什麼稀奇事。施蠱方法大體上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將母蟲直接放入杯中,如果被下蠱者不留神,嘴唇接觸到這杯飲料,便會被母蟲順著液體鉆入腹中,母蟲的速度很快,一旦起初疏忽,那麼飲水者幾乎是來不及反抗的;第二種是取母蟲的糞便、卵子等,浸泡在杯中或添加在食物裡,這種較為隱蔽,被下蠱者幾乎很難察覺。   王先生的事情,有一個很大的疑點,就是他中的蠱,分明是第一種;但他卻沒有早早求解,而是要拖到現在昏迷不醒。他中的蠱毒性不強,早期必然是有大把時間補救;可偏偏耗著……也有一種可能是不知道自己的蠱毒會發作?或者是像剛才吃烤肉時,和藍若雨一起猜想的那樣,是有觸發條件的蠱突然爆發,一夕之間要了王先生半條命?餘姚暗自推斷,對於被施蠱之事,王先生大抵是默許的,甚至有可能是自己求的蠱。   那麼他服蠱的目的是什麼呢——求財嗎?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畢竟王先生的事業,後來扶搖直上。   “……如果是蜈蚣蠱的話,那麼今晚便可以解決了;不過我總感覺,這個蠱……不是單純害人的蠱……應該是要,求些什麼的。”餘姚將藍若雨揀出來的道具分類裝好,語氣遲疑地說出自己的思路。   “所以我要先確定王先生到底中的什麼蠱。”藍若雨從果盤裡拿起兩顆水煮蛋,舉到餘姚眼前晃了晃,“昨天晚上用糯米水煮好的。”   藍若雨執意要自己駕駛,結果因為車技堪憂,路上又堵,比和王夫人約定好的時間晚了半小時才到。   王夫人已經等得有些焦急,站在小區門口,左盼右望;望見餘姚,她幾個快步,熱情迎上。對於一旁的藍若雨那一身個性化裝束,她乍有些詫異,眼神裝作不經意地上下打量一番,又很快賠笑著圓回來:“小姑娘長得真漂亮,穿衣風格也很有特點,好看的。”   然後是發自內心的喟嘆:“年輕真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領二人進家、上樓,推開主臥門,慣例是腥臭粘膩的腐敗氣味。   餘姚像前兩日那樣先給王先生紮針,王夫人在一旁看著,緩緩發問:“解蠱毒,一定會遭到反噬嗎?”   “很多蠱都會有反噬,被下蠱者就算保住了性命,後續的氣運也會受到影響;不過也有一部分蠱毒,隻要是下蠱者來解,就不會有什麼影響。如果是下蠱者種的毒被強行破解的話,也有可能是下蠱者被反噬,甚至有生命之虞;就看道行深淺了,如果一位道行很深的巫師,隻是出於作弄人的想法去下了一個原理簡單、毒性很淺的蠱,那麼就算這個蠱被他人破解,基本上對於他,也是沒什麼影響的。”餘姚燒了幾張符紙,用瓷碗接著灰,澆了熱水沖開,灌進王先生嘴裡,“但說到您先生中的蠱,我當前是講不準的,還得過會再看。”   王先生神誌不清地低低痛吟著,先是一小股、一小股地吐出血汙,突然間噴出一長柱烏血,而後從嘴中爭前恐後地湧出一大灘新生的蠱蟲。   藍若雨不緊不慢地剝著蛋殼,之後將雞蛋插上一根串了符紙的銀針,塞進王先生口中,同時嘴裡念念有詞;餘姚手捧狻猊琉璃九孔香爐,聚精會神看著檀香燃燒。   靜候半柱香的時間,藍若雨捏著銀針,將雞蛋拔出——   “這、這是……”事態有些出乎意料,藍若雨的語調摻了幾分顫抖——   隻見那蛋白上,赫然是金蠶絲和蜈蚣腳糾纏在一起的印記,蟲足露了一半,另一半則是被蠶絲緊緊纏繞,裹成一包肥胖的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