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生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巨大的落地窗。窗戶朝西,光線怡人,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參差覆蓋著焦土和密林,一條筆直的公路延伸出去,被一架飛機殘骸截斷。 也是在這起墜機事件後,各個聚集地才有了自己的常駐軍隊。 當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各種數不清的雜物便浮現出來,幾百平的二層小別墅如同一個巨大的雜物間,堆滿了各種怪東西,甚至有一個一人高的紅綠燈牌斜靠在玄關的墻角,墻麵漫反射著變換的燈光,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回想起自己剛來這個世界三個月時,七號把自己推進了駕駛室,指著副駕駛座上的六號說:“這一船人就她算是你的同齡人了,你可要搞好關係。” 六號轉過來看向他,張天生卻並沒有感受到視線停留,兩人沉默地保持著詭異的對視,一直到飛船落地。 “她兩年前跟你一樣大,現在嘛……應該大你兩歲吧。” 張天生走進屋內,關上門,一股莫名的壓力突兀湧現,仿佛深夜時不可聞的白噪音,隻有在消失時才能感覺到安靜。 那種壓力慢慢融入他的身體,帶來一種淡淡的親切感。 這種親切感十分熟悉,張天生環顧四周,驚訝地輕聲感嘆:“她居然收藏了一屋子異常物。” 收集異常物品並在返回聚集地後上交,是探險隊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對於低危物品,管理局允許隊員登記後收藏為紀念品。正常人一般隻會留一兩件在退役後作為探險生涯的紀念品,考慮到六號的年紀,這裡恐怕有一大半都來路不明。 張天生躺到沙發上,在早高峰結束前他打算先看會兒電視。就在他放下遙控器時,沙發背後的角落忽然傳來一絲“沙沙”的聲音。 張天生轉頭,看到了一個頭上套著黑色塑料袋的稻草人。 稻草人套著白色的襯衣和黑色的麻質外套,下半身藏在沙發後,雙臂張開,頭微微側著,一動不動。 但它手上的稻草卻在微微晃動。 “是我坐上來的時候碰到了嗎?” 這場景著實有些嚇人,張天生挪了挪位置,坐到了沙發另外一邊。 “聚集地管理委員會主席於昨日下午會見了國土安全部副部長……” 張天生猛地扭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稻草人似乎伸長了一點,雙臂的彎曲幅度也變大了幾分。 他盯了幾分鐘,稻草人一動不動。他回過頭,卻見麵前的地板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黃色的盒子。 盒子緩慢地蠕動,在張天生的注視下貼住了他的腳尖。 觸感溫暖,他將盒子抱起來,盒子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麥香,這居然是一塊麵包。 麵包在他的大腿上停止了活動,緩緩攤開了幾分,像隻老貓。 “你能吃嗎?”張天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沙沙。” 不等張天生回頭,兩束稻草便從身後伸了出來,箍住了他。 “我靠?” 稻草人沒有停下,直到將張天生重重環繞。他忽然感覺臉頰一涼,轉眼一看,黑色的袋子已經貼了上來,仿佛有雙眼睛正與他隔袋對視,塑料袋微微鼓動,如同其中有人呼吸。 “冷靜點,哥們。”感受到塑料袋貼住自己耳後,張天生已是渾身冷汗,“我純肉食主義,不吃素的。” 稻草人仿佛聽懂了這句話,保持著纏繞的姿態,安靜了下來。 然後,一隻古銅色的母雞如同踏著節拍器的擺動,僵硬地從茶幾後麵走了出來。 “我開玩笑的。” 母雞沒有停下,它張開銅質的翅膀,撲騰著飛起來,落到了麵包上。母雞偏過頭,拋過光的眼珠反射出張天生的小臉,隨後,它低下頭,啄起了麵包。 窗外的光線暗了幾分,張天生這才注意到房間內其他角落,亂七八糟的雜物都跟復活了一樣躁動起來,如果不是地板依舊平穩,他甚至懷疑發生了地震。 “嘿,我沒見過你,你是誰?” 張天生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抬頭,發現電視中播報新聞的男女主持人不知何時退化成了兩隻木偶,男主持人正伸出手指向攝像機,瞪著眼睛喝問道。 “親愛的,家裡一定是進賊了,我們快報警吧!”女主持人則是雙手搭住男主持人的肩膀,看著攝像機顫抖地說道。 “我啥時候點到換臺了嗎?好醜的木偶人。”張天生按下遙控器,換成了電影頻道。 屏幕閃爍,一個留著中長發,滿臉醉絡腮胡的冷峻西裝帥哥垂眼念詞:“我已盡忠,我將服從……” 話音未落,卻見他臉部線條鈍化,木偶重新出現在熒屏上:“你敢說老子醜?我……” 張天生迅速關掉了電視,把剩下半句堵了回去。 “這屋子真能住人嗎?我不會走錯了吧……” 感受到身上的稻草略有鬆動,張天生猛地掙脫,起身回頭一氣嗬成,稻草人瞬間僵在原地,銅雞落到地上,順勢啄起地板上散落的麵包渣。 張天生一路退回玄關,開門逃離。 走出門外,他本想將鑰匙放回地毯下,但鄰居家門前此刻正好站著一個人。 一頭卷發的中年女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張天生:“你是小陳的男朋友?” “額……不是,阿姨,我是她的隊友。”張天生握住鑰匙,退後半步。 “隊友?小陳在家嗎?”鄰居阿姨問。 “她不在,晚點回來。”張天生答道。 “我告訴你,這天花板上可都有監控的,回來小陳家裡要是少了點啥,你跑不了!”阿姨說完,正好推開門,閃身就進了屋。 張天生欲言又止,俯身想把鑰匙塞回去,一轉頭,鄰居門上的貓眼正閃爍著詭異的光。 “一號:我可以把鑰匙帶走嗎?” “六號:可以。” …… 張天生按下電梯按鈕。 早些時候聽一號聊到的測試,再想想眼鏡裡數字很大的餘額,他品出一股子斷頭飯的味道。 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生活在各大聚集地外,這些人組成的各種勢力不乏彼此爭鬥,也時常與聯邦發生摩擦。 而聯邦在擴張的進程中難免會遇到領土沖突的情況,一些勢力會選擇加入聯邦,轉移到聚集地生活。而聯邦通常會對這些人進行一係列測試,防止敵對組織的滲透。 張天生有1208這支背景深厚的探險隊作保,在聚集地內短暫滯留倒是可以暢通無阻,但若是想長期居住,享受公民權益,測試是無法避免的。 而由於與D11區的高危異常物牽扯不清,他測試失敗的下場顯然會比一般的“禁止入境”要慘的多。最糟糕的情況下,被丟進核心熔爐煉掉都有可能。 “放心,你隻要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就行了。”二號曾經這麼跟他說。 “可我就是正常人啊。” “正常人可不會強調這個。” …… 客梯停在24層,門開,室內一片昏暗,變色燈帶鑲嵌在墻縫中,光線流轉,將滿墻的海報映得光怪陸離。 張天生熟門熟路地穿過電梯間,走廊,與一對對宿醉的男女擦肩而過,來到電影院門口。 門口的立牌已經換了一輪,不認識的明星們擺出誇張的姿態立在特效墻前,拱衛著片名。 他走到櫃臺前:“每部都來一張,幫我排一下時間,謝謝。” 員工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要飲料爆米花嗎?” “最大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謝謝。” 員工很快扯出一疊票據,遞到張天生手裡:“進去之後眼鏡不能戴哦。” “好捏。” 早班電影觀眾稀少,張天生隨便找了個座,開始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最愛的娛樂活動。 他一開始最愛看的電影是《巫師小閃電》,那部電影讓他有回家的感覺。後來則是《還我狗命》和《碟外諜》係列。 四號曾經給他推薦過不少“影史經典”,但他看了一圈下來,還是最喜歡嘈雜的爆米花大片。 第三部電影入場時,張天生和一個男人同時留意到了對方。前兩場電影他們彼此都在場。 男人朝張天生揚了揚下巴,張天生半舉右手,兩人算是打了個招呼。 第四場電影,男人在中途接了個電話離場。第五場電影,上座率逐漸增加。等到晚上八點張天生離開,電影院的大廳已經恢復了擁擠。 他回到80層,六號的家。 燈是開著的,六號坐在沙發上,麵包安靜地依偎在她身旁,稻草人擁抱著她。 電視中正播放著某部連續劇的某一集,角色們一同詭異地注視著張天生,卻仍忠實地完成著動作與念白。 六號轉頭看向他,長發披散,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深灰。 “來了?” “嗯。” 似乎是想不到下一句對話,六號把頭別了過去。 “對了,六號。” “嗯?” 張天生看著她的眼睛,頓了頓。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陳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