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加釋把抱著妹妹的右手抽出來,添一些柴火,橙紅色的火,焰又往上躍了一些高度。 “怎麼?因為什麼呢?”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好似驚蟄時節解凍的一汪春水。 許久未能等來回音,他扭頭轉向右邊,臉上盈盈的笑意戛然而止,莫大的恐慌與震驚將他的大腦沖得一片空白。他看見了什麼? 加釋看到了,她殘缺的屍體。加洛的頭顱和身軀分成兩半,中間是橫飛的血肉和身體從脖頸噴湧出的通紅鮮血,遠飛在房間那邊的頭顱還在留著生前的微笑,純潔如外麵雪白的天上之花。 雪白的人影伏在加洛逐漸了無生息的小小殘軀上,啃噬的聲音一陣一陣,像是在撕咬她的內臟與血肉。不,它不是人,它的四肢如木炭般漆黑,手與腳都是一樣的形狀,烏黑的指甲裡凈是紅白的血肉。 驚愕與空白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腔怒血湧上心頭,加釋隻聽到一陣耳鳴,耳膜鼓脹、眼球充血,他全身不受控製地顫抖,腦子裡一片空白,加釋雙手如離弦之箭探出,抓住它白色的毛發,不長的指甲卻將他的手掌掐出鮮血,斑斑點點的紅染上了白影的毛發。 加釋一把將它扔出去,砸在木屋的墻壁上,摔得木板幾乎開裂。他眼睛隻盯著妹妹殘軀邊上破碎而出的血管和內臟,這是肺,那是肝臟,還有的,是心嗎?加釋不敢再看了,他怕他看到的是一堆模糊的血肉而不是那個成天叫喚“哥哥”的小加洛。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加洛會死,那個不是人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些問題全被加釋扔在一邊,他隻覺得全身燒灼得滾燙,耳朵裡聽到的是血液噴湧的轟鳴聲和心臟如鐵錘重重敲響之聲。 “啊!” 加釋猛地向那隻怪物撲殺過去,說不上像獅還是像虎,他隻是一個被復仇的火焰幾欲燃燒殆盡的哥哥。 他看清了那個家夥的臉,它的臉上隻有一張嘴,嘴裡是兩排如四肢般漆黑的尖牙和沾染了血液的白色舌頭。 加釋的兩隻手搭在它的兩排尖牙上,不顧牙齒的尖端幾乎刺穿了他的血肉,他將它的嘴向兩邊死命地掰、死命地撕,白色怪物散發著腥臭的嘴張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連著兩邊的筋肉寸寸崩裂,它的上頜與下頜幾乎成一百八十度,牙齒的距離愈發拉大,終於,它的頭從最開始被生生地撕成了兩半。 加釋看著自己的雙手,白色的骨頭裸露在外,汩汩鮮血順著前小臂淌到地上,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心好似被刀割火燒一樣,每一次跳動都承受著泰山壓頂般的重量,加釋喘不過氣來,他的氣管、他的肺,像被一隻無情的鐵手攥住。 他麻木地跪著爬到加洛身邊,怔怔地看著她被破開的胸膛、已經被掏空的內臟,像是破麻布袋啊,加釋想著,他用幾乎徹底廢掉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把加洛的頭和身體拚接起來,至於地上破碎的內臟麼,他的手已經做不到了,所以加釋用他的牙齒輕輕地咬住、撿起那些器官,輕輕地放回去,位置不正的就用白骨的雙手擺正位置。 先是心臟,還好,還沒有完全碎成渣,然後是什麼?哦,是肝臟,肝臟已經碎成了一塊一塊的,真難拚啊,哪怕拚好了也看起來完全不成樣子,然後還有什麼?不知道,分不出來了,什麼都分不出來了…… 加釋用牙齒咬下薄薄的白色床單,被子是更厚的,可他好似被千萬個秤砣壓著的身體拿不動了。白得纖塵不染的蓋在加洛身上,隻露出嘴巴以上的臉。 笑得真美啊,像一隻小天使一樣。加釋看著她,木木地無聲著笑,兩邊的嘴角被強行扯開。該笑啊還是該哭啊,我真不知道啊,加釋愣愣地坐著,身體漸漸冰冷。 …… “給你一個機會,願意救回你妹妹嗎?你想啊,那麼乖的一個小女孩,就這麼……” “願意。” 加釋不知道誰在跟他說話,思緒也一片混沌,可這樣的選擇又何須思考。 “你確定嗎?我可是惡魔誒,不再考慮一下?” “確定。” “那好吧,聽我說,讓你的妹妹活過來不難,但是魔鬼總是要講究等價交換的。” “你要什麼?” “我要你的生命,我要給你降下詛咒。詛咒一經確立,便已是既定的命運。最後提醒,真的確定了?” “你哪怕是要我的什麼我都無所謂,靈魂也好身體也罷,我隻要加洛能活過來。” “行吧行吧,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麼你的執念會這麼深。” …… 剛剛是什麼? 加釋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躺在一處幽暗的長廊裡,身邊是抱著【秋露】倚在墻邊的加洛,她低垂著頭,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加洛垂著的青絲的影子落在光潔的臉上。 詛咒,是這樣來的嗎? 加釋右手撫摸著心口,那如刀割火燒的心痛仍有餘悸。 那個夢太逼真了,況且,那根本不是夢,那是過去,是已經發生的過去。加釋在那之後一直沒有向加洛提到過那天在冰天雪地裡發生了什麼,加洛也很識趣地沒有追問。 每當看見活生生的加洛在自己身前嬉笑怒罵時,加釋總會不自覺地回想冰天雪地中的噩夢。 十年了,實在太久了。久到加釋自己都會懷疑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隻有在詛咒燒灼之時,他才會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曾經就是與所謂惡魔做了交易。 他以生命作為籌碼,與魔鬼立下契約,以詛咒為代價換回了加洛,那麼,詛咒如果可以被治愈,加洛她……會死嗎? 如果不是家族裡德高望重的長老勸說和詛咒徹底爆發之日將至,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和加洛一起來沙漠尋找所謂神醫。 “哥,醒了?”加釋抬頭一看,發現加洛已從昏睡之中醒來。 “是啊,你感覺怎麼樣?”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幫他理了理淩亂的鬢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好,就是這裡太壓抑了,還不快安慰安慰我?” “多大人了,還像一個小女孩一樣討哥哥安慰麼?” “不可以嗎?在我眼裡,你一直都是那個我不開心時會給我顆糖安慰我的哥哥啊。” 加釋從懷裡掏出一根白色的頭繩,上麵佩著白花作飾。紮頭發不難,起碼對於加釋來說的確如此,他的手指無力卻靈巧。 “你的手藝一直很好啊,比起家裡的侍女也不見多少不好呢。” “你什麼時候能學會自己紮頭發呢?我沒辦法一直陪著你啊,不說將來婚喪嫁娶之類的雜事,單說詛咒……” “哥你別說了。”加洛連忙打斷,看著她的背影,加釋隻看見燈火之下的妹妹好像蓋上了一層黑色的幕布,他止住話語,牽起她的手順著幽深的長廊走下去。 自那之後的加洛一直沒有出聲,握著哥哥的手很緊,像是不忍心愛之物離開自己。加釋與妹妹相伴已經將近二十年,心有一點靈犀,所思無需言語相說,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也隻是用力握住妹妹滿是繭的雙手,繼續向前走著。 …… “你究竟不過如此,再浩大的聲勢也遮掩不了你弱小的本質。”沐宛曦拔出插在摩羅核心的【曦和】,刀上鮮紅色的流光徹底奪去了眼前這座龐然大物的生機。 原先翻湧沸騰的黑泥狀物質此時宛如平靜的死水,任由天崩地裂而不起半點波瀾,狀若不可名狀之神明的摩羅漸漸攤開,像是黏稠的泥漿無人拘束。 “接下來,就是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