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霧氣仍然縈繞在福葛城，它的降臨模糊了白天與黑夜的界限，融合了光與暗的去向。從那之後，以及之後的之後，一切都蒙上了灰色。弗迪街也在其中，二十步看向四周，他被灰蒙霧氣籠罩，仿佛被困在了一個看不見，卻又無法觸及的囚籠中。 　　迷惘的自白將在這得到孤獨的寬恕，嘶啞的咆哮會被回以寂靜的嘲笑。 　　這並非囚籠，而是由“孤獨”與“寂靜”結合而成的“自由”。 　　在這座以霧與玫瑰著稱的福葛城中，所有人都享有著這樣的自由。 　　這份與世界隔絕的孤寂自由。 　　讓他下定決心來到福葛城的並不僅有這份自由，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臭蟲。或許這座城市會有比臭蟲更可怕的東西，但至少這裡沒有臭蟲，更沒有連綿不斷的陰雨與充斥著黴臭味的潮濕?落。 　　二十步嘆了一口氣，呼出的熱氣化作白色的霧團緩緩飄向前方，直至融入灰色帷幕背後那束微光中。它如願以償地擁抱到了那束光，但與此同時，它也化作了濃霧的一部分。 　　這片濃霧籠罩的不隻是整座城市，更籠罩著它曾經的一切。順著微光的方向，他踏著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前行。充斥血與淚的過去被刻意掩蓋在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之中，這便是他來此的原因。 　　他停下腳步，麵前高約兩米的黑色玫瑰形路燈正是微光的來源，它被叫做“爐火路燈”，是福葛城對抗這片霧氣的終極武器。 　　長期在福葛城的霧氣中生活，便會患上霧氣病，這是種令人談之色變的病，那段被刻意遺忘的“霧病之災”便由此而生。 　　患病者有著標誌性的猩紅雙眼與布滿全身紅斑。先是不停地咳嗽和發燒，接著他們的內臟會隨著病情的加重逐漸破碎，最後他們的每一次咳嗽，都會吐出一些內臟碎塊。與過程相比，最終的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一旦染上便隻能絕望地等待泣血而亡，沒有任何藥物能夠治愈甚至延緩霧氣病，哪怕是爐火花。 　　爐火花對“霧氣病”的傳播有著很好的抑製作用。莉克教在發現到這一點後才得以拯救福葛城。不過，他們故意隱瞞了爐火花的來源。 　　莉克教第二任教宗對此的解釋是：“哀慟的種子在情緒花海中綻放，爐火花借由莉克教降臨。” 　　經典的宗教說辭，二十步在心中冷笑，將一切歸功於神跡，並為自己套上“神唯一的使者”這一頭銜，獨占著解釋宗教的權利。他們篡改了真正的歷史，而他的目的便是將這些被篡改的歷史還原。 　　但不管怎麼說，爐火花確實抑製霧氣病的傳播，它可以讓人免於感染霧氣病。 　　但悲哀的是它僅能抑製霧氣病的傳播，無法治愈霧氣病。在它出現的那一刻，幸存者見到了黎明的光芒，而那些被感染者卻隻能在這曙光中等待死亡。 　　他們從“霧病之災”中幸存，但也失去了福葛城。 　　四處彌漫的霧氣如遊蕩在福葛城中的幽靈，無聲無形地吮吸著其中的生命。 　　他們終會奪回福葛城。 　　現在看來他們確實奪回了福葛城的一部分。 　　隨著“霧玫瑰”的成熟與“爐火路燈”的發明，福葛城與莉克教一同飛速擴張。 　　“爐火路燈”是他們奪回福葛城的依仗，它同爐火花一樣有著抑製霧氣病傳播的能力。它的微光與爐火花一同幫助福葛人在霧中生存。 　　但由於“爐火路燈”高昂的成本，仍有半座城市處於濃霧的陰霾中，可如今的福葛城卻比災難前更加繁華，他們得以復興的關鍵便是“霧玫瑰”。 　　奧珀城的簽及打先生編寫的《蒸汽之城起源史》中就包含了他對福葛城建立的猜測。 　　四十多年前一位奧珀城的蒸汽師發現了一種含著極高密度能量的花朵，他將其稱為“霧玫瑰”，若能實現量產，那足以成為史上最為高效能源。 　　但“霧玫瑰”的批量生產卻存在著兩個問題，一是其生長期長達十八年；二是“霧玫瑰”生長過程中必須時刻接觸霧氣，一旦“霧玫瑰”脫離霧氣哪怕僅有一瞬，它便會迅速枯萎。 　　最後，那位蒸汽師帶領跟隨自己的學徒找到了一片終日縈繞著霧氣的土地，並在那裡種了大量霧氣玫瑰，這就是福葛城的雛形。 　　但在四十多年後，這位福葛城的締造者與“霧病之災”一同消失在歷史的迷霧中。 　　當然這隻是《蒸汽之城起源史》中根據奧珀城的傳統歌謠與各類傳聞拚湊而出的猜測。 　　二十步繼續沿著街道走著，他的腳步有些沉重。不僅是福葛城，其餘七座城市中的歷史也或多或少地缺失，但沒有任何一座城市會像福葛城那樣有著大片歷史空白期。 　　這一切或許隻能歸結於莉克教對過去歷史的篡改，畢竟莉克教第二任教宗對“霧玫瑰”的誕生是這樣解釋：“希望的種子在情緒花海中綻放，霧玫瑰借由莉克教降臨。” 　　草蛇灰線，伏脈千裡。虛構的歷史中也會遺留真實的痕跡，這便是二十步在未來的日子中要做的事情。 　　他在弗迪街的37號前停下了腳步，上方的霓虹燈牌交替閃爍著，為灰蒙蒙的濃霧增添了幾分眼花繚亂的光彩。 　　霓虹燈排列成了曼妙的身體線條，並將“玫瑰人生”這四個字以愛心形狀組合在輪廓的小腹處。 　　並非每座城市都會願意查清自己的真正歷史，尤其是像福葛城這樣被宗教篡改了歷史的城市。福葛城的治安官會逮捕每一位想要查明歷史真相的外鄉人，因此他的調查必須在暗地裡進行。 　　至少在明麵上，他是麵前這家名叫“玫瑰人生”的書店的主人。 　　盡管福葛城是“霧與玫瑰之都”，而非“書與知識之都”，但“玫瑰人生”的生意也還算不錯，隻不過，它的客人以霧行者為主。 　　“霧行者”是福葛人中對居住在沒有爐火路燈半城中的外來者的稱呼。找書苑 www.zhaｏshuyuａｎ.ｃom 　　令福葛人羞於承認的是，他們向奧珀城出口的霧玫瑰中的絕大部分來自霧行者。 　　這一事實就像書店隱蔽角落中的低俗小說，羞於啟齒卻又如此迫切需求。 　　又像是就如抓撓臭蟲叮咬處時帶來的快感，在訴說對臭蟲的厭惡的同時又沉醉於在叮咬處抓出一道道血痕。這便是二十步偽裝身份的方式，低俗讀物堂而皇之地展示在書店顯眼處，他甚至還費盡心思弄來了奧珀城限量發行的典藏版《水龍井樂園》，並將它作為鎮店之寶。 　　福葛治安官眼中，那群歷史調查者就隻是一群“書呆子”，因此二十步從未受到任何盤問。進入“玫瑰人生”的每位顧客的目光都會第一時間被展覽櫃上的低俗小說與情色雜誌吸引。 　　他們或是會心一笑，又或是漲紅著臉怒斥這些上不了臺麵的書籍，至少從沒人懷疑過他的身份。 　　甚至就連某些治安官也會在工作之餘來到“玫瑰人生”中偷偷購買一本最新的《滑滑公主》。 　　這些包含著愛情與欲望、激情與靈感的讀物成了他最好的掩護。 　　這是一個天才的想法，但當二十步打開“玫瑰人生”大門的那一刻，他僵住了腳步。 　　一道全身長滿尖刺的身影正安靜地倚靠在店內的第二排展示櫃內側的玻璃櫃門旁，他一動不動，就宛如一具屍體。 　　該死，他就是一具屍體，而且是一具全身纏滿荊棘的屍體。 　　或許他應該逃回到那座散發著黴臭味的城市。 　　要是那裡沒有臭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