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黑暗的最佳伴侶,就像每一間昏暗的審訊室裡都會有著一把相當結實的且硌人的椅子。 如果不是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他們甚至想在座椅上加一根木棍,從直腸直抵胃部。 孤獨與黑暗帶來的恐懼就如那根木棍,強行霸占著受審者的內心或是直腸,一同折磨著他們惶恐不安的內心。 二十步的座位上沒有木棍,因為他們找到了比木棍有效的東西。 冰涼的長須,細小但又尖銳的口器,靈活的六足拖動著它肥碩的腹部。 就像他曾經想象過的一樣,如果是輪到他來審問別人的話,他會往房間中再放上幾隻臭蟲,對了這些小東西一定得來自瑞恩城。即便有人會在孤寂與直腸的悲鳴中保持鎮定,但麵對瑞恩城的臭蟲,他一定會痛哭流涕地坦白一切。 如今他的願望實現了。 皮膚官能被黑暗無限放大,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口器緩慢穿透皮膚,紮入血管,最後如嬰兒般輕柔且貪婪地吮嘬著他的血液。二十步閉上眼,更加仔細地品味起這久違的感受——瘙癢但又伴隨著些許刺痛。 直到強光在他的眼前亮起,這就如頒獎儀式時挑選獲獎者的聚光燈一般突然。他強忍著起身向麵前審訊官發表獲獎感言的沖動,僅僅隻是微微瞇著眼,看向了強光陰影處審訊者。 當然他什麼也看不清。 “姓名。” 他的聲音很沉,很符合他對審訊官的刻板印象。單凡受審者不配合,他們就會變得更加暴躁。 他們需要受審者縮在椅子上,瑟瑟發抖如嚇破了膽的綿羊,結結巴巴地倒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或許坦誠才是綿羊保護自己的唯一方式。 於是二十步張大嘴巴,用誇張的口型無聲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低沉的聲音先是停頓了幾秒,然後提高了音量:“姓名!” 二十步並非不想配合麵前的審訊官,此時他隱約感到一絲不對勁,類似摻水後的牛奶入口時的那種怪異。他記憶停留在發現屍體的前一刻,但在此刻他卻身處這間審訊室中。 看來自己的記憶似乎有些缺失,他的嘴角上揚,作出了一個有趣的猜測。 或許他即將看到一位五官精致且嘴角有著顆美人痣的女治安官登場,她會冷冰冰地警告自己配合問話。 “我要是你,就會乖乖回答,免得被懷疑。”毫無感情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 雙眼逐漸適應了強光,原先模糊的陰影也也漸漸恢復清晰。 男審訊官麵容方正,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隆起的肌肉都快把福葛城治安局的製服給撐爆。那位冷冰冰的審訊官也幾乎與二十步預想的一樣,隻可惜她的嘴角缺少了那顆美人痣。 “兩位警官。”二十步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乾澀,“你們能不能關掉這個鬼燈光,然後在為我倒杯水麼。” 男審訊官的情緒變得有些激烈,他起來雙手猛烈地拍在麵前的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他緊盯著二十步的雙眼,用一種咄咄逼人的聲音怒斥道:“回答我的問題。” “你去過瑞恩城麼。”二十步看望著男性審問人員,不等對方開口,他又接著說道,“你不可能去過,我來簡單地介紹一下那裡吧。”他身體前傾,手肘抵靠在膝蓋上,雙手交叉,這並不是個舒服的姿勢,但的確是一個非常適合講故事的姿勢:“就和福葛城的霧一樣,籠罩整座城市的是連綿的細雨,雨水僅能帶來一些潮濕,但過度潮濕總會滋生出一些小問題,就比如.....臭蟲。” 兩位審訊官沒有打斷他,他們時不時低下頭記錄著什麼。 “在城市的角落經常能看到這些小東西,或是座椅夾縫,又或是餐館的桌底。它成了蔬菜色拉中唯一的葷腥,味道就如新剖出的魚籽——鹹臭中裹挾著血腥味。這些小家夥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你的床鋪上築巢,吸食你的血液,讓自己變得又胖又壯。這種關係就好像.....就像你們與霧行者,掠奪他們從霧中采取的玫瑰,再通過這些霧玫瑰賺得盆滿缽滿。”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向了兩位審判官,他們低頭思考著,似乎想從他的話語中,分析出什麼,二十步沒理會他們,繼續說道:“很快我的皮膚上充斥著它們留下的紅腫,僅是觸摸就會帶來瘙癢與疼痛,讓我恨不得將其剜下。我試過很多辦法,不管是用水,還是用火熏,甚至是把整個床單浸泡在殺蟲劑裡,但都無濟於事,不管殺死多少,這些臭蟲總能爬回來。於是我找到了當地的朋友,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怎麼才能徹底擺脫這些家夥?”二十步抬起頭,微笑地看向兩位審訊官。 女審訊官依舊沉默不語,在麵前的本子上記錄著,但她的那位同伴說出了二十步想要的答案: “每日勤換床單??去一家更乾凈的旅館?” 二十步大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的那個朋友是怎麼回答的。”女審訊官抬起了頭,冷冷注視著快要笑出眼淚的二十步。 “他什麼都沒說。”二十步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又變回了之前的模樣,“他把褲子卷了起來,腫脹的小腿上遍布未愈合的血痕與血痂。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能擺脫臭蟲的方法僅有一個,離開那裡,遠遠地離開瑞恩城。” “你想告訴我們什麼。”那位強壯的審訊官站起身,“我們會保護你,隻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此刻二十步終於確定了不對勁的源頭,心中的猜測終於得到了落實。 “說了那麼多,總該給我來杯水吧,當然如果是咖啡就更好了。”他懶洋洋地靠回椅背,“還是要我自己動手?” 女審訊官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向了二十步,隻見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憑空出現在他手中。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審訊室睜眼的那一刻起。”二十步端起咖啡,輕輕吹了一口,”我的身體完好無恙,但記憶卻有了斷片,你們對我的記憶做了手腳。“他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略微皺起眉:“你們應該讀取過我的記憶,所以才想用瑞恩城的臭蟲來給我增加壓力,但你們似乎忽視了那些臭蟲隻能在瑞恩城生存,當時我敢篤定,此刻應身處瑞恩城。” “倘若我身上穿的是瑞恩城治安官的製服,你還會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麼?” ?“你們或許可以刪減我的記憶,但無法刪去這些記憶帶給我的改變。”二十步並沒有正麵回應,而是用手指了指著自己的頭,“能夠從我的記憶中翻找出我最害怕的東西,自然也能從中翻找出你們想要知道的內容。但你們卻還是對我開展了一場審訊,這反而像是在考驗我是否能夠察覺到這場審訊中的異樣。” “記憶給你帶來的改變?就像是你永遠忘不了瑞恩城的臭蟲那樣?”女審訊官勾起了唇角,“我對你的最終考核,就是終結這場審訊。” 話音剛落,異變叢生。 那件快要被撐爆的製服被飛速膨脹骨架撕裂成布條,飽滿的肌肉迅速乾癟。皮膚自背部起撕裂並由內而外地翻折,露出褐色甲殼。那位強壯的倒黴蛋一臉茫然,他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肉體的變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敏銳地察覺到了其餘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自己身上。 眼球被擴散的瞳孔侵占,頭顱不可逆地向身體中央凹陷。 他想說些什麼,但牙齒化作的尖銳口器最先撕碎的就是他的舌頭。 也許暫時無法感受到肉體變異的痛苦,但身體構造的改變使他無法呼吸,這種辛辣感灼燒著肺部,他想要用萎縮的雙手扒開鼻子附近的甲殼。 同樣萎縮的雙腳再也撐不住迅速膨脹的腹部,他摔倒在地,就如從被單上抖落的可憐臭蟲般四足朝天。 哦對了,險些忘了,臭蟲有六足。 肥碩的腹部劇烈蠕動,就在下一秒,兩側褐色甲殼被撕裂,從中生出兩隻纖細但又修長的中足。 女審訊官鼓起了掌:“很精彩的答案。” 二十步起身,對她深鞠了一躬,接著走向了那隻巨大的臭蟲,抬起腳。 那麼大隻的臭蟲,它究竟吸了多少人的血? 他狠狠地踩了下去。 在下一瞬間,燈光熄滅,一切再次陷入黑暗,就如二十步的意識一樣。 直至他的眼前閃爍出微弱的光。 睜開眼,沒有硌得慌的椅子,沒有審訊室更沒有變成臭蟲的審訊官。 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進房間,身著繡著金色玫瑰圖案白色長袍的身影背對著他。他看到了如火焰般鮮紅的長發。 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二十步的清醒,轉過了身看向他:“祂會為苦痛降下奇跡,你又會為祂的降臨付出什麼?”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