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哼起搖籃曲,就又會想起回到了剛進入這片濃霧的那一段時光。或許那時的我還有著離開這裡的理由,或許我也曾有過自己的孩子,但這些過去都已經被埋葬在這片霧中。 諾艾爾,別回頭,你不該留在這。 在這裡,寂靜是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我們被迫同這片霧一樣享受孤獨,被迫同它一樣永遠地擁有那孤寂的自由。我們被迫一無所有。 諾艾爾,往前走,別讓沉默吞沒了你離開這裡的理由。 你不是寄生在幽靈身體裡的鬼魂,你不該和我們共用這一個名字,你不能成為霧行者。 向前走,諾艾爾,別回頭。” ? 二十步能感受到身體似乎在被拖動,但他什麼都做不了,就連雙眼都無力睜開。 在觸碰到那朵焦黃的玫瑰後,他的意識再次陷入了黑暗。 在恍惚中,他緊握著老式爐霧燈,獨自奔跑在灰暗的濃霧中,似乎在逃離著什麼。在茫茫的霧氣中,唯一能為他指路的便隻有閃爍著的霓虹燈牌,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撞開了大門,隨後眼前一黑。 他能清晰感受到恐懼、迷惘、痛苦以及憤怒,但對這些情緒的緣由無從得知。 記憶中包含的情緒蠶食著二十步的意識:他會因自己感受到的恐懼而憤怒,又因莫名產生的迷惘而感到痛苦。純粹的情緒互相交融混合,放大後的情緒如同灌入直腸的美酒,想讓他徹底迷失其中。 在沉淪之前,他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向前跑,別回頭。” 拖拽感在瞬間停止,他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但幸運的是,他的意識擺脫了這些情緒的拉扯。 至少,他現在能夠睜眼了。 她戴著一頂黑色軟呢,一頭亂糟糟的銀發披散在腦後,暗淡的老式爐霧燈被她拋落腳下。她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二十步。 他們沉默地對視著,誰都沒有開口,恰如兩位等待決鬥的槍手,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向對方射出子彈。 ?“帽子不錯,哪買的?”他決定緩和一下氣氛。 “知識,句子。”她的發音非常標準,但組合在一起,卻讓人摸不著頭腦。 見二十步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她在思考片刻後又補上了兩個字,“位置。” “位置”一詞,就如劈在弗蘭肯斯坦的雷電般,讓二十步明白了她想表達的部分意思:“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從哪裡聽到這句話的?” 她緊張地點了點頭,順帶著將幾縷被汗水粘在前額上的銀灰色的發絲撥到耳後。 二十步看了看四周,漆黑的霧氣幾乎將他們吞沒,根本看不到“玫瑰人生”那引人注目的霓虹燈牌。附近唯一的亮光隻有她腳邊那盞暗淡的老式爐霧燈,他對目前所處的地方有了個不妙的猜想:這裡難道是.....陰霾半城? 眼前的女孩闖入“玫瑰人生”,又將遭受槍擊昏迷的自己帶到了陰霾半城。這一切似乎似曾相識:記憶中斷,接著在另一個陌生少女麵前醒來。 但這次不同,他能確定自己的記憶並未遭受刪減,反而在觸碰那朵玫瑰後,一段來自眼前的灰發少女的記憶便被強行塞進了他的腦海中,顯然這段記憶將會發揮它的作用。 “帶我回去,諾艾爾。”他刻意加重了少女的名字。 灰發女孩睜大了眼睛,對二十步知道她名字這一事實感到驚異,但她隨即搖了搖頭:“冬天,離開。紅色,孤雛,危險!” 二十步當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是“孤雛”這兩個字卻引起了他的注意。“紅色”似乎可以理解為紅發少女,她想告訴自己的是“紅發少女與孤雛都很危險?” 至於“冬天”的指代,他還沒有頭緒。他很想糾正她的說法方式,但顯然現在並不是時候。 但可以確認的是她見過紅發少女。 “槍響之後發生了什麼?”二十步的臉色有些凝重。 “冬天,紅色,孤雛。”諾艾爾撿起幾乎快要滅掉的老式爐霧燈,“冬天,諾艾爾,霧。” “冬天”與她的名字一同出現,他指了指自己:“我是‘冬天’?” 少女點了點頭,托著他的肩膀,將他扶起。 盡管二十步身體情況有所好轉,但還未恢復到能夠拒絕她的地步。 在陰霾半城中,霧氣病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頭頂,老式爐霧燈雖不如爐火路燈般能徹底抑製霧氣病的活性,但總比獨自留在這裡強。 他就這樣被諾艾爾架著向濃霧深處走去。 ? 爐火路燈能讓福葛人在這片霧中生活,但也無法阻擋他們的外套被片霧打濕。 從這點來看,福葛城倒也和瑞恩城也有幾分相似。霧氣或雨水浸潤著各自城市,也同樣浸潤著城市中的每一件衣服。 塔尼什聳了聳肩,將風衣上沾染的水珠抖落。這是他來到福葛城的第三天,他多想舒舒服服地倚靠在躺椅上,在午後的陽光中享受一個完美的小憩。不過,對於福葛城和瑞恩城來說,陽光從來都是一種奢侈品。 但就算見不到太陽,也能找到它的替代品。 他習慣性地拿出黃銅煙盒,倒出一支“乾十三牌”香煙,他叼著煙,用力摩擦黃銅煙盒背後的燧火輪。福葛城比瑞恩城更加潮濕,他連續撥動了四次擦出的火花才將火繩點燃。 受潮的煙嘴如奶嘴般柔軟,他也如饑餓的嬰兒般深吸了一口煙霧。 這並不足以驅離他身上的寒意,但足以溫暖他的肺。 “塔尼什先生,我聽說您已經戒煙了。” “在瑞恩城戒的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這裡是福葛城。”他將肺中的煙霧緩緩吐出,“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最近這段時間,鬧得滿城風雨的‘霧中荊棘案’,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 “三個月了,你們還是一無所獲?”塔尼什轉過身,穿著白色長袍的紅發少女微笑地看著他,“福葛城的治安局已經廢物到這種程度了?” “請注意您的言辭,塔尼什先生。”紅發少女語氣變了變,“我們查到了嫌疑人,但需要您的協助來抓捕他。” 他倚靠在墻邊,向著窗外的霓虹燈光再次吐出一口煙:“又把人逼到陰霾半城了?把懷疑對象變成霧行者,這不正是你們的拿手好戲嗎?” 紅發少女沒有理會塔尼什的後半句話:“他闖入了這家書店,挾持著書店主人一同逃入了另外半座城市,我需要您從那片霧中將他們帶回來。” 他掐滅了手中的煙蒂,問出了最後的問題:“這次是誰弄出來的怪物?” “根據遺留的痕跡,應該是‘霧’或者‘冬',還請您多加小心。”紅發少女微微欠身,當她再次抬頭,麵前已空無一人。 她走進了“玫瑰人生”,書店中就如被洗劫過一般,書架傾倒,書籍雜亂地堆積在一起,書堆的最高處那本書上,有著一個觸目驚心的彈孔,書頁上沾染的血漬與子彈貫穿產生的焦黃幾乎讓它完全損毀。 但依然能夠看到它的腰封處的那行小字。 “盡情享受這來自迷霧深處的搖籃曲吧。”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