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12.22,3:45a.m,天氣:晴 斯科莫堡外某處爬滿了枯藤的破敗木屋裡,此處保持了多年的靜默在今日被打破了。 “你確定要留下來嗎?” 安爾平和地注視著這位年輕軍官的眼睛,而莉季婭她隻是堅定地輕點腦袋,士兵則在木屋外看門。 “我有我的職責和使命,我的士兵們需要我,聖斯科莫堡也需要我。” “......你的確有著奉獻自己生命的理由,但你還有更多理由不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守城。” 莉季婭沉默著,對安爾又搖了搖頭,然後輕輕抱住了安爾,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 戰爭,戰爭......都是毫無意義的犧牲。 安爾對此感到失望,他首次升起了想要在國家政治層麵做些什麼的沖動。 這時,某些記憶漸漸清晰起來,他回想起了此世之外的那五顆紅星。 “如果......有一天,我要為阿洛茲提供一條新的道路,你會支持我嗎?” “......若那一天到來,我想我無法拒絕你的請求。” “謝謝......你回去後怎麼辦?” “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是被一個貴族用魔術迷惑了——事實的確如此不是嗎?” “那把外麵那位士兵留給你當罪證剛剛好?” “就算沒有你,他也活不過幾天後的戰爭。 “他是個孤兒,這幾天替換下來的巡邏士兵都是如此。 “那些上位者打算在戰爭開始時,拿他們這樣的人擋在前麵。”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時,我卻還在為自己過去剝奪了他人的剩餘幾日時光有所愧疚。” 安爾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向遠處從屋頂垂落下的青藤,摘下了生長在藤蔓上的一朵潔白花朵。 他後退掙脫開了莉季婭的懷抱,溫柔地把花朵別在她的頭上,眼中帶著笑意瞇了瞇。 安爾的笑臉在她的眼中不斷放大,這畫麵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那麼,再見了。” 安爾轉過身準備離開,但剛轉過身就被少尉拉了回來,然後被好幾步並在一起推在了墻上。 “咚!” 木屋垂落的藤蔓被震得搖搖欲墜,月光下一些粉塵在空中不斷變幻。 她臉色紅潤地把安爾卡在墻上,輕喘著氣,眼中反復閃過柔潤的水光。 但莉季婭很快就推開了安爾,漸漸恢復了平靜。 對於莉季婭的反應,安爾也沒有多說什麼。 “走了。” 安爾轉過身背對她,擺了擺手,謹慎地離開了木屋,走進風雪之中。 不一會兒,屋外的安廖沙隻穿著單薄的內襯走了進來。 他哆嗦著身子,恭敬地站在一旁,屁股上多了個黑乎乎的腳印。 莉季婭低著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莫名的情感湧上了她的心頭,讓她感覺有些淤塞。 不過,就這樣吧...... “回城。” “是,長官。” 這座木屋重新歸於平靜,但永遠被抹上了一道粉色的痕跡。 ...... 遼闊的雪原上,漫天的雪花肆意飛舞,如濃厚的雲霧,遮住了行人的眼目,在這潔白如紙的天地中,一個小黑點正艱難行進著。 雪,仍是雪,無窮無盡的雪花在安爾周身亂舞,那是致命的美麗。 冷風永不停息,一次又一次刮在他的身上,一點又一點的帶走他的溫度。 外麵的環境遠比安爾預想的惡劣得多,而且事情總是在往超乎他意料的方向發展,這讓安爾深刻感覺到了世界的惡意。 那些圍城的叛軍大概不會在附近駐紮,這是個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好在安爾不必應對那些叛軍,壞在安爾如果不盡快走出這裡,他可能就看不到正午的繁星了。 安爾記得莉季婭說過往南走可以很快走出雪原,切記不要走錯。 可在這暴風雪裡行走本就是足夠困難的事了,保持方向前進更是難上加難。 安爾長呼出一口氣,呼吸在空中凝結成霧,又凝固在一起變成雪花不見蹤影。 當時應該把那位士兵的內襯也扒下來的。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想,咬著牙繼續前進。 “...還有...方向......” “...擔心...快...” 極端的寒冷並未過多影響安爾超乎常人的感官,他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藏在狂風中的人聲。 他停下了腳步,瞇著眼看著前方,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了幾個黑點。 這是大概率是第九集團軍的小隊,他們大概有從這裡奇襲的想法。 又或者,他們知道附近有通向聖斯科莫堡的暗道,這倒不奇怪,畢竟敵我同源。 安爾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應該想想要怎麼做才好。 他可以繞開那些叛軍,讓他們執行好自己的任務。 但前不久和那位少尉道別的畫麵在眼前一閃而過,安爾突然想做些什麼。 【你若想做些什麼,就必須要充分發揮你的優勢。 【比起那些真正的軍人,你缺乏戰鬥經驗,缺乏對極端環境的適應,肉體強度也不及他們。 【他們是雪原的狼群,而你是迷失的羔羊。】 安爾作出了選擇,他的瞳孔中綻放出刺眼的猩紅光芒。 【在一場博弈之中,鹿死誰手從不是單純的力量可以決定的。 【而你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掌控他們。】 ...... “呼......隊長!我們是不是就快到了!” 這裡的風雪太大,薩利不得不盡力撕扯著嗓子朝前方的男人說道。 而且他們小隊九人之間的相互距離隔得也實在有些遠了,以至於喊話都不太能聽清。 而在這樣的極端環境中,軍用的對講機失去作用更使他們間的交流難上加難。 前方的隊長感覺耳中聽到了薩利的呼喊,他遲疑地站住了身體,回過頭看著薩利。 他將腦海中薩利斷斷續續的語言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低頭看向手中的儀表。 “沒錯!薩利!我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兩公裡!” 薩利對著隊長點頭示意明白,隊長揮手帶領隊伍繼續前進。 “等等!隊長!我看不到洛比了! “洛比!你在哪!” 薩利不斷環顧著四周,呼喊著洛比的名字,但除了遮天蓋地的大雪什麼也沒看到。 而且,薩利發現隊長也失蹤了,這茫茫雪地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隊長!你們在哪兒!隊長!” 薩利有些緊張,朝著前方隊長剛才所在的地方跑去,但那裡的腳印已經被暴雪掩蓋住了,薩利什麼也看不出來。 “隊長!隊長!” 薩利不斷呼喊著自己隊長的名字,但耳邊傳來的隻有風暴掠過留下的餘音和自己呼喊的微弱回響。 薩利看著這茫茫天地,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險境中,縱使自己能一人解決一隊薩卡茲傭兵也無力回天。 人也不過是天地間大點的螻蟻罷了。 他的眉眼中帶上了一絲悲哀,他知道自己恐怕失聯了。 而在這樣的地方失聯,他變成冰激淩的概率很大。 “薩利!薩利!你在哪!” 薩利突然聽到隊長的聲音,遠處一個黑點在努力朝他跑來。 “隊長!我在這!” 薩利欣喜若狂地向黑點跑去,但他沒注意到,無論他如何移動,眼中的黑點始終都沒有變化。 “薩利!你去哪!快回來!” 薩利身後也傳來隊長的呼喚,薩利急忙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不遠處,薩利認出了那是他的隊長。 “薩利!快過來!離他遠點!” 薩利身前的黑點放大成了一個和剛才他看到的隊長一模一樣的黑影,然後漸漸清晰,薩利前方的隊長對他伸出了手。 “薩利!快過來!遠離他!立刻!” “你是什麼鬼東西!薩利!不要接近他!快回來!” 薩利後方的黑影也隨著距離接近而清晰明了,那正是他的隊長的模樣,後方的隊長也同樣對他伸出手。 薩利不知道要怎麼做,兩個同樣的隊長同時對他伸出手,他該選擇相信誰? 他用手捂住胸口,似乎太緊張了,有些喘不上氣。 而身旁兩側的兩個隊長還在對他勸說道。 “薩利!你還在想什麼!馬上回來!” “薩利!別愣著了!趕緊回來!” 此時第三個方向也傳來隊長的聲音,遠處又一個黑點緩緩靠近,黑點旁又陸陸續續出現幾個黑點。 “薩利!你在哪兒!我們來找你了!” 或許是“我們”這兩個字勉強為薩利帶來了一絲安全感,薩利急忙朝新出現的隊長跑去。 “薩利!你在乾什麼!別去!回來!” “薩利!不要脫離隊伍!我命令你立刻歸隊!” 原先的兩個隊長的話語到最後逐漸變得沙啞,如人們垂死前的掙紮,也如魔鬼的低語。 薩利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兩位隊長身上地衣服開始腐爛,身體也一點點變得畸形扭曲,皮肉像水流一樣脫落,失去支撐的內臟灑落一地,最後隻剩下骨架。 而頭骨空洞的眼眶處燃起了青色的火焰,他們穿著沾滿血肉的破舊衣衫站起身,張著嘴沖向薩利。 “薩利!你為何離我們而去!你為什麼拋棄了我們!” “啊!隊長!我需要支援!” 薩利驚恐地轉過頭,使出了吃奶的勁朝前方逃去了。 “我們來了!薩利!” 前方的幾個黑點漸漸放大,變成了黑影,然後漸漸清晰,那正是薩利的隊友,但是零件殘缺的戰損版。 最前方戰損版的隊長跪在地上,仰著身體,腹部膨脹了起來,接著猛然炸裂開來。 兩隻漆黑的手從炸裂的血花中伸出,扶在腰部,燒焦的人體從中一點點爬了出來,它伸出手對著薩利,張嘴說道。 “薩利!過來!和我們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薩利嚇瘋了,後退著摔倒在地上,不過豐富的作戰經驗和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快速爬起身,朝其他方向跑去。 “薩利!!!薩利!!!你在哪兒!!!” “啊!!!薩利!!!快!!!躲到我的身體裡!!!外麵不安全!!!” “薩--利--!!!我們在找你!!!快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都是怪物!” 薩利的身後傳來一道又一道呼喊他的聲音,像獵犬追逐獵物時發出的吼叫。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慢慢地折磨著他,一點一點讓他瘋狂。 他拚了命地逃跑,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奔跑著,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的呼喊。 薩利粗喘著氣,強撐著自己一步步繼續前進。 在他身後,飄舞的雪花開始變紅,像浸透了血液一般。 他停下了腳步,已經精疲力盡了。 這時,薩利若有所感地回過頭看向身後。 那潔白的雪原如今已經全部被血液染紅,猩紅的雪花在空中一片接著一片擠在一起,融匯成流動的血水,一道道將中心的高大身影圍住。 宛如死神的祂緩緩朝薩利走來,悠閑得像在自家的後花園散步一樣。 薩利曾有幸見過阿洛茲最堅實的後盾--那些直屬於霜皇的禁軍,但即便是霜皇禁軍也從未讓薩利產生過如此令人畏懼的壓迫感。 如果非要形容,那他覺得禁軍給人帶來壓迫感是因為其的詭異、力量與象征。 而祂,祂是極致的恐懼,亦是真正的惡魔。 祂帶來的壓迫感如凡人麵對天災時一樣,令人充滿了無力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祂摧毀自己的精神。 祂就是死神的化身。 薩利麻木地看著那道身影接近自己,一動不動地讓他掐住自己的脖頸,把自己提起來。 祂眼眶中躍動著的火焰如同審判之火,把薩利的靈魂拉扯了過去,困在其中灼燒。 祂的話語在薩利腦海中浮現,並開始不斷回響。 “臣服於我。” 是,偉大的主人,我卑劣的靈魂將永遠受您奴役。 ...... 風雪變得平緩了些,天色愈發明亮,這場狩獵已經接近了尾聲。 安爾靜靜注視著倒在身前雪地上男人,他看著薩利睜開了眼,迅速起身跪在安爾麵前。 “偉大的主,請下達您的命令。” 安爾身後的6位士兵同樣對安爾下跪恭敬道,還有一位士兵的身體已經殘缺不堪,無法起身。 “偉大的主,請下達您的命令。” “走吧。” 安爾帶頭走在前方,他敏銳的雙耳已經聽到了最後一個獵物恐懼的喘息。 士兵們站起身跟隨著安爾,薩利背著殘缺的士兵走在隊伍最後頭。 【你知道,該結束了】 安爾帶領著士兵們一步步接近那位頑強的隊長。 “怪物!來啊!我不怕你!” 那位隊長舉起大劍對準靠近過來的黑影,但這次不再是各式各樣的怪物,而是一位如精靈般俊美的阿洛茲貴族還有小隊的其他成員。 “隊長!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別過來!” 一位名叫澤塔的隊員驚喜地張開手跑向隊長,但他隻是拿劍對準了澤塔。 “隊長?你乾嘛?是我啊!澤塔! “參加叛亂前咱們還一起去看了一眼我的母親告訴她會平安無事的!” “啊......” 隊長皺著眉頭聽完澤塔的話語,看著澤塔那熟悉的臉龐,心中的警惕慢慢降低,他把大劍插在了雪地上,捂著頭。 “抱歉澤塔,我有些過度緊張了。” “沒事隊長,你沒事就好。抱歉。” “什麼?” 澤塔撓了撓腦袋一步步走近隊長,然後趁機打昏了他。 ...... 安爾看著手中的儀表,一步步帶著身後的九人往冰原外走去。 有了他們的情報,安爾可以避開大部分叛軍,安全地離開聖斯科莫堡,離開這個即將成為廢墟的城市,過上新的生活。 但那五顆紅星隱約又出現在了眼前,讓安爾想再做些什麼。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就難以停下。 安爾身後的九人偶爾會相互聊上幾句,有時也會關心並安慰著傷勢最重的洛比。 他們似乎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多了個名為安爾的主人。 到底什麼才是真實? 安爾用力擰開水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喝了點冰水,繼續帶著他們向前走去。 不知何時,安爾的前方朦朧的透露出橙黃色的光芒。 隨著安爾前進,光輝漸漸明亮,如水流一般渦旋著,在中心匯聚成一個點,緩緩上升,然後世界瞬間變得透徹了。 在太陽的照耀下,漫天雪花飄舞的蹤跡無處遁藏,雪花冰麵上折射的光芒讓行人的目光可以眺望遠處。 在安爾眼中,閃耀的雪花化成了如夢似幻的光粒,在空中隨風飄舞,他伸出手,光粒輕輕落到了他的手上,然後融化成水。 他向前走了幾步,不禁跪倒在那輪旭日前,閉上眼睛用心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他能感受到,神聖的光輝在親吻他的臉頰。 安爾身後的九人自旭日初升時就默不作聲,都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美好中,在反應過來後,看到安爾狀態不對,想上前但又不知如何接近。 最後是隊長伊恩走到安爾身旁,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安爾的狀態。 “......主,還好嗎?” “沒事,走吧,以後叫我...少爺就好。” 安爾對他笑了笑,伊恩打了個哈哈,朝身後的眾人喊道。 “少爺沒事兒!咱們繼續跟著少爺走吧!” “少爺、隊長,咱們來了!” 身後的八人迅速跟上,整個團隊的氛圍變得比之前輕鬆、活躍了許多。 最開朗的澤塔總是找安爾問東問西,其餘的隊員有機會也插嘴問幾句。 一隊十人停不下來的話題為這片雪原帶來了別樣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