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爺也沒想到,麥瑞這傻妞也能乾出這樣的事來,在把大管事和吳媽等幾個被麥瑞救下來的人接回船樓二樓偏廳之後。清點了一下人數,隻有五分之一的活了下來。宋少爺找到那位男樂師:“要不要,上去給他們送送行?”宋少爺指了指樓頂,二話不說,抓緊那位樂師腰帶,一縱身上到了船樓之上。 “剛才我去接,大管事他們,順路去了趟你房裡,找到了這個。”宋少爺從身後摸出一把嗩吶,遞給那位樂師…… 喇叭聲碎,江水聲咽,孤月高懸! 濤聲裊裊,但掩不住人心的紛亂。宋少爺坐在二樓偏廳的最靠近樓梯口的窗畔,歪著腦袋探出出口,望著那自西往東,滾滾不決的江麵上,三艘天鷹教的大船遙遙不動,這讓宋少爺忽然想起那一日小野湖畔,似乎也見過這種局麵。隻是此刻那三艘船上,還時不時響起一些低沉的鼓角聲,滑稽的喊殺聲。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動靜。 “要我說,這麼多人就這麼死了,還不是因為什麼破‘貴客’,我呸,裝神弄鬼!他倒好還穩坐中軍帳呢。你們看這屋門動都沒動過,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嗨,裡麵的出來,裝什麼縮頭烏龜,今天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就在最多半個時辰之前,那些麵對嫣紅的鮮血和迅猛的刀鋒時,蒼白遲鈍的麵孔,此刻恢復了神采。這是沖破了生與死單調與無力之後,人們喚醒了擁抱生活的巨大熱情。 “必須給個交代……” “哎呀,吵什麼吵,咱們端的是什麼碗,吃的是什麼飯?做一行就要守一行的規矩?都忘了本了嗎?”大管事聲音響起。 “哎呦,大管事,你這話說的可就葬了良心了,客是你的客,人是我的人。你這客人到現在連個麵都不露,可憐我那些姑娘們,到死都是個糊塗鬼。好你不讓大家去找你的客人,那你倒是給我們一個交代啊!”吳媽激動起來,這嗓門貌似也不必,剛才在樓頂上,吹響嗩吶差。 “就是,大管事你給個交代啊!” 宋少爺靠在窗框上,呆愣著出神,並不打算摻和到這場喧鬧之中去。因為他好像已經被卷入到另一場比這更真實,更殘酷,也更沒意義的麻煩中去了。 “少爺,”南希垂著頭,有些怯生生的偎在一遍。 “嗯?” “接下來,咋辦啊?” 宋少爺沒有說話,望著月下的江水,呆呆的出神。 不遠處,三艘大船上又吹起鼓角,接下來還有一陣吆喝: “天鷹教,青龍壇!” “玄武壇!” “朱雀壇辦事,不相乾的人等滾開,殺~” “該吃飯吃飯,該算賬算賬,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宋少爺一字一頓的說。 另一邊,大管事把桌麵拍的啪啪直響,“交代,交代,交代個屁?沒見識的女人,也不想想,你們誰見著過徐教頭了?誰見著了,無論死的?活的?非要把話說的這麼明白嗎?這事是咱們該摻和的嗎?” 宋少爺眉頭忽然一皺,“有高手來了。” 江麵上瞬間熱鬧了起來。 “天鷹教,青龍壇!” “玄武壇!” “朱雀壇辦事,不相乾的人等滾開,殺~” 天鷹教三艘船上,傳來的喊殺聲更加賣力,鼓角聲更有精神。仿佛光憑著聲響,就足以煮開這一江的水。 皎皎月色之下,兩三明星之間,有數艘大船駛來。打頭一艘大船轉瞬之間就近到畫舫數丈之內,緊接著一道身影,白衣飄飄,往船樓上而來。宋少爺連忙翻身躍上船樓屋頂,腳步尚未站穩,就聽見腦後,一劍破空。來不及轉身,隻憑借聽聲辨位,並指如劍,反手點在劍身之上,借勢讓開數尺,這才回過神來,遙遙對望。沒有金戈之聲,沒有勁力激射。 “嗯?” “是你?” 月光下昆侖衛四娘迎風獨立,長劍如練,白衣如翼,恍如隔世。 緊接著,從其餘幾艘船上,又有數道身影飄來。 “師妹,閃開,待為兄誅了這天鷹教賊人。”其中一個矮胖的穿著杏黃色八卦道袍的道士身影淩空撲下,遮了月色,劍光繁玄,在這深沉的夜色中,說不出的森然。是昆侖派西華子! “師兄,且慢。”衛四娘長劍如電,叮當一聲,擋住了西華子的劍鋒。 “嗯?”西華子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師妹今天是怎麼了? “這位‘木’少俠不是天鷹教中人。月前曾與師妹有助拳之誼!” “哦?”西華子鬆了一口氣,也不覺的尷尬,熟門熟路的把寶劍插回劍鞘,一抱拳,“這樣啊,不知這位少俠,師承何門何派,而今何處高就?” 宋少爺訕訕一笑,抱拳還禮:“恬為本船一個廚子。” “廚子?”西華子臉皮一抽,連那兩撇不長的八字胡都抖動了一下,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眼神望向師妹——一個廚子,區區一個廚子,難道道爺還真能傷了他不成?然而衛四娘並沒有看他。西華子大袖一甩,重重的“哼。”了一聲,“去看看,還有什麼天鷹教賊眾。”帶著一眾昆侖派師兄弟,從屋頂上跳了下去。隻留下衛四娘提著劍,望著宋少爺。 皓月當空,江水如煙。 “別來無恙?” 天鷹振翅的船旗,漸漸飄遠,鼓角嘶吼,也慢慢歸於寂靜。 “別來無恙!” 突然那個矮胖道士舉著一隻燭臺,一躍又跳了上來,“我問你,人呢?這閣樓裡的人呢?” “問誰?我?”宋少爺有些迷惑。 西華子把燭臺拋給衛四娘,然後沖上來一把扯住宋少爺的衣襟:“就是那個應該住在這二樓正房裡的人!”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來看看這是什麼?鐵證如山,還敢狡辯!” ——今聞貴邦有智勇之士於海外尋得謝遜狗賊蹤跡。該狗賊與吾教素有嫌怨,然久尋無果。故今拜請貴邦高士襄助,待尋得狗賊自當以禮相送。如有沖撞,望念雙方累年交好,海涵一二。大恩不言他日必謝。 天鷹教青龍壇程嘲風—— 這算哪門子鐵證如山?西華子這顆豬頭裡到裝的什麼?! 晨光如洗,揭開夜的秘密。江水平流,波濤細碎,輕輕的拍著船舷。趁著大潮未起,楊帆向西。 昆侖派所乘的某間被改造成監牢的船艙裡,衛四娘躡手躡腳的,把燭臺輕輕放在桌案上,桌案的對麵是簡陋的床鋪。昏暗的燭火照著床鋪上宋少爺的英俊麵容,看起來是那麼美好,那麼讓她安心。 吹滅燭火,一縷青煙起,在從窗口投來的晨曦之中,裊裊攀升。一聲輕嘆的鼻息,便把它吹成相互糾纏著,盤旋著的兩行,如蝶,如鸞,最後合二歸一,窮盡在眼睛的極限,昏暗的船板,或者是天際。 “船上簡陋……”衛四娘喃喃自語起來,“……委屈你了。” 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昨夜從接到報信,連夜啟航,到處置畫舫上的活人、死者,她已是一夜未眠,此刻小腿略感清涼,眼睛有些酸澀。可看到熟睡中的少年,她卻不舍得閉上眼。甚至嘴角悄悄的浮起一點輕笑,怎麼想不到,這少年麵對西華子那個莫名其妙的質問,竟然當場一屁股坐在地上,扔下一句:“你要是閑著沒事,下麵還有不少活人需要照顧,死人需要埋。老子跟天鷹教打一夜了,沒精力陪你玩。該乾啥乾啥去。”然後二話不說就地躺倒,兩眼一閉,打起鼾來。真是個小無賴。 從沒見過,西華子被氣得胡子亂顫,揮著寶劍手舞足蹈,卻什麼也做不了的吃癟樣子。心裡竟然莫名有點小痛快。想到這裡衛四娘發現自己嘴角已經不自覺的翹起來了,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對了,靜玄師太剛才也來過了,傷重的已經被轉移了。”衛四娘悠然的說著,“真沒想到,上次一別再見麵,卻是這樣。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是這樣讓我覺得心安。”目光望向窗外,天,藍的發脆。 “你知道嗎?那個問題,現在大家都想知道。可我卻偏偏不想知道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衛四娘的目光再次流轉回少年英俊的麵龐上。“除非你親口告訴我。”嘴唇有些乾了,要是有壺酒就好了。那樣就不用去想,什麼畫舫遇襲,關鍵人物被擄走。不管怎麼看,這件事裡裡外外都透著古怪。那個沒有腦子的師兄看不出問題無所謂,可自己不能看不出問題來。想起剛才從畫舫上回來時,西華子安排自己的事情。長發輕甩,衛四娘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安心睡吧,不會有事的。”衛四娘閉上了眼,又悄聲的重復了一遍,“你,不會有事的。” 衛四娘理了理衣衫,輕手輕腳的離開了艙房。微風吹拂,仿佛便不曾有人來過。 宋少爺苦笑著睜開了眼。 甲板上西華子眺望著遠方的水麵,江水遼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衛四娘從艙底走來,白衣飄飄,與他並肩而立。 “師妹?有何收獲?” “還不好說,昨夜畫舫上的事,蹊蹺頗多。我會查的。” “那少年呢?” 衛四娘皺了皺眉頭,“你還記得昨晚峨眉靜玄師太對此人是何反應?” “啥?啥反應麼?” “唉,不可款待,亦不可慢待。罷了,此事小妹代勞就好。師兄當即刻前往九江與諸派匯合,給諸派帶去畫舫一案訊息,料想峨眉派的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哦?哼,一個廚子罷了。料想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交給你了。倒是明明是我昆侖先登船,不可讓峨眉搶了風頭……速去安排快船,貧道要親自趕往九江。” “師兄路上保重。”衛四娘正重一抱拳。
第17章 鐵證如山(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