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 白葉縣,雖是秋日,卻日高五丈,天地炎熱若火爐。 秋老虎烤得街上行人稀少,偶爾路過幾個,也是形色匆匆,滿臉大汗。 茶館中倒是座無虛席,不為其他,那大堂正中,竟然滿滿裝了一整壇的冰塊。客人們或敞襟露懷,或衣冠楚楚拿個扇子輕搖,總之是在這裡享受一點難得的清涼。 隻有一個少年與眾不同。 茶館二樓臨窗處,桌上青箬笠,身上白錦衣,踏雲履,挎寶劍,輕飲慢酌,神情閑適,不見一絲燥熱。 此人正是領命出巡的餘遊,他已經在這裡坐了小半個時辰了。 從旁人閑談中得知,近來白葉縣縣城之中多有年輕男女突然暴亡,其屍體枯槁若老嫗,渾身血液精氣盡數消失,極為淒慘。 他不願意與凡人官府及本地城隍有過多牽扯,所以找到了這處人員往來之地,打聽消息。 依靠修士遠超常人的五感,這間小小的兩層茶館裡,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句話能逃過他的耳朵。 就像現在,那市儈的掌櫃就在那吩咐起了店小二,“去問問那個白衣公子哥,要不要添點什麼,要是不要,把他趕走!” “掌櫃的,那公子哥衣著不凡,不像是個欠賬的人,為什麼要趕他走啊……”那店小二語氣遲疑,並不贊同掌櫃的做法,“我看他非富即貴,一定不好惹,還是不要觸他的黴頭了吧。” “你個跑堂的懂什麼,”啪一聲響,似乎是那掌櫃拍了一下小廝的頭,“這人看著麵生,不是本地人,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更何況,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強龍……” “他那柄劍是木的,隻是個唬人玩意兒;在看他雙手,細膩若女人,是個沒乾過活的,這多半是從家裡跑出來的公子哥,”掌櫃停頓一下,繼續開口,卻是向夥計傳授他的識人之術:“一壺茶,往那一坐就是半個時辰,可見品味不凡,是個好附庸風雅的。” “既然是這樣,我們應該供起來才是,為什麼還要去趕他走?” “你怎麼就不開竅,要不是看在你姐的份上,我才不要你這樣的!”掌櫃的大怒,砰的一聲,又是一掌拍在他頭上,“他是個過路財神,又不會在我們這裡花錢,客人要都像他這樣,一壺茶坐幾個時辰,我生意還要不要做!” 說到這裡,其聲音都拔高了幾度,“快去。” “姐夫,你別生氣,我這就去。” 餘遊聽到這,卻也沒生氣,右手裝模做樣的伸向腰間摸索,實則是取出了幾兩銀子放到桌上。 端起茶請飲一口,那小二就已然上了樓。 他那掌櫃姐夫給他講解一番,但是其心中仍然不免害怕,等上了樓,卻見餘遊桌上擺的銀子。 他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有戲,連帶著腳步都輕快了些。 他湊上前去,聲音裡都帶著一股子喜慶勁兒,“公子,小的看您在這兒坐半天了,茶水也要盡了,要不要小的去給您續上一壺?” “哦?”餘遊裝作不知實情的樣子,“你這是要趕我走?” “公子,瞧您說的,開門做生意的,哪有趕人的道理,您想坐,盡管就坐下去!” 餘遊放下茶杯,伸手將那幾兩銀子拿起,作勢就要揣回去,“既然如此,忙你的去吧,我這兒不需要你。” 小二哪裡會想到他會這麼說,臉色立刻垮了下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是……” 緊跟著,他哭喪著臉轉過身,就要去他姐夫處挨罵。 餘遊看著他的背影,嘴角露出幾分笑意,隨手一拋,那銀子精準的落到小二麵前地上。 “我也有些餓了,去辦些拿手的茶點小菜,剩下的就算給你的賞錢。” 小二立刻如蒙大赦般的撿起銀子,顛一顛分量,更是笑容滿麵,忙不迭地起身轉過頭來,“謝公子的賞,小的這就去辦。” 說完,就要下樓去,卻在樓梯口跌了一下,好在穩住了身子,沒有摔下去——這麼一回他心情起伏幾次,腿都有些軟了。 不提那小二如何與掌櫃炫耀,餘遊卻聽到一樓多了五道道別樣的腳步聲。 皂靴,似輕實重,步伐穩健,節奏錯落有致,是一群有功夫在身的,且火候不低。 掌櫃的迎了上去,諂媚道:“周捕頭,是您帶著兄弟們來了?有失遠迎,您別介意,快請兄弟們上雅間!” 餘遊聞言,眼中頓時亮起一點精光——正主來了。 片刻功夫,那一行五人也上了二樓。 餘遊轉頭去看,隻見為首那個周捕頭,身高九尺,膀大腰圓,肌肉虯結,腰間一把雁翎刀,皮革包裹,精致無比,顯然是一柄難得的寶刀。 周捕頭發現了餘遊的目光,卻沒有在意,二人隻是對視一眼,立刻錯開眼睛。 幾人進了雅間,關上門,門裡立時便響起了幾人的交談聲。 “這大熱的天,還要出公務和死人打交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真是晦氣。” “誰說不是呢,而且那個樣子,一看就知道不平常,你說我們不會被牽連吧?” “少說這種喪氣話。”周捕頭聞言,不滿的地了敲桌子,“吃衙門的餉乾衙門的活,忘了你們威風的時候了?” “理是這麼個理……”一個衙役起身,為周捕頭倒了杯茶水,恭敬地放到身前,“可是咱們縣也沒個道院,萬一真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啊!” 道庭最基層的機構為道院,一般隻在郡一級設立,隻有少數地處扼要的縣域,才會額外設置道院,白葉縣顯然不在此列。 這也是為什麼會是餘遊自長樂郡來處理此事。 周捕頭跟那衙役有同樣的擔憂,此時卻不能宣之於口,隻能強自安慰眾人:“我們縣雖然沒有道院,可是離郡城隻有二百多裡,那裡可是有道院的,有七品大修,你怕什麼。” “指不定現在道院來人已經在路上了,說不定是個七品修士!” 餘遊聞此,無奈的搖了搖頭,暗自呢喃幾聲,“我隻是個九品,卻是要讓你失望了。” 裡間的對話仍在繼續。 另一個一直未曾開口的衙役一張嘴就是抱怨,“要我說,既然那些倒黴鬼都去過翡翠樓,乾脆讓縣令老爺用縣內國運把翡翠樓鎮了,然後把那些婊子挨個拉倒城隍廟潑黑狗血!” “呸!”周捕頭隨口否決,“那李秀才家的女兒也死了,她也去了翡翠樓?” “再說你們幾個東西哪個不是翡翠樓的常客,要我看,要潑黑狗血也是先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