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向左躲。”乾羽的聲音在推開門的一瞬間響起。 徐三思身體比腦子反應快,迅速向左閃身,躲過向他扔來的一本書。 又聽著乾羽的指揮,尋著了正確的方向麵對著。 房間裡格外沉悶,散著一股長時間未通風的腐黴味。徐三思隻感覺那黴味像是凝成了實體,和著潮濕的陰氣向他身上黏附。 “出去!”一道嘶啞的聲音叫吼著,緊接著他們進來的黃夫人被嚇了一跳,又捂著胸口要落下淚來。 “這孩子連我們進去給他開窗通風也不許,離得近了也不許,日子久了連飯也吃不下。”黃夫人抽泣著,眼睛通紅,“這是我們家的獨苗,我們可就指望著他呢。” 她擦擦眼淚又望著屋子裡的臥榻,隱約可見那被子下將自己罩得緊緊的人型輪廓。 徐三思大概能想象出來是個什麼場景,他心裡打著鼓,麵上還是裝得雲淡風輕。 “我已暫且有了思路,夫人先去門外等候片刻。”徐三思沉穩地將黃夫人輕推出門外,又關上了門朝著床鋪走去。 下一秒被地上的書絆得一個趔趄,手忙腳亂拿乾羽撐住了身子,向前急走了兩步,碰上了桌子。 桌子不堪重負地吱呀叫喚一聲,又掉下兩本書來。 被子裡的人聽到聲響,發怒道:“我說了滾出去!滾啊!“ 徐三思正扶著桌子努力聽著乾羽地指揮,隻覺得這聲音聒噪不已,聽著讓人心煩意亂。 他便一手摘下了眼上的布條。 終於清楚地看見了房間,心中看不見東西的躁鬱一掃而空。 乾羽指揮方向的聲音頓了一下,疑惑:“不裝瞎了?” 徐三思拿著布條,皺起眉頭。 對了,他怎麼突然就忍不住摘掉了。他隻是覺得那聲音奇吵無比,自己又突然心煩意亂,想要好好看著到底發生了什麼,大腦那一瞬都亂糟糟的,什麼都無法思考。 徐三思邊疑惑著邊環顧著整個房間,房間不大,就是亂糟糟的。桌子椅子地麵上都是雜亂無章的書卷,房間另一頭的書架卻是空的,像是主人將那書架上的書瘋狂地扔了一地。 床上的人還在叫著,聲音卻越來越嘶啞,到最後幾乎隻剩下粗重地喘氣,他忽然又發出一聲錐心的泣音,倒抽了口氣沉寂下去。 除了剛開始扔了本書,他全程沒有離開過被子。 “乾羽大爺,這是怎麼回事?一切都很詭異啊。”徐三思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後來一直望著床上的人,自己差點忘了呼吸。 那人像是要自己將自己哭死了。 乾羽毫不猶豫:“是魔族乾的,這人被魔族詛咒了。” 不論是徐三思的煩躁還是這黃秀才的怪模樣,乾羽都熟悉無比。 “魔族?” “魔族一如既往地惡心啊。”乾羽從徐三思手中飛出,繞著屋子轉了兩圈,又停在他頭上敲了敲腦袋,“去,把他叫起來問問。問清了才知道怎麼對付。” 徐三思先隔著門叫黃夫人離得遠些,又去將窗戶一把推開,讓陽光灑滿整個屋子。 床上的人似乎已經失去了叫罵的力氣,正蜷縮在黑暗裡。卻不料被子突然被一陣大力掀開,日光照得他睜不開眼,慌忙地用手擋住自己的臉,急急的虛罵兩聲。 他張牙舞爪地要推開徐三思,被輕輕巧巧地製住推回,他甚至瞇著眼看到那手指搓了兩下,像是有點嫌棄。 黃秀才癱坐在了床上,這才腦子清醒了一點,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徐三思又把布條係上了,人設還得先維持著。他此時一臉冷漠,轉身離床遠了兩步,精確的找到椅子坐下,頭偏向了黃秀才。 “我知道你遭遇了什麼。”徐三思淡淡開口,“你要告訴我經過,我才能幫你。” 黃秀才臉色蠟黃,瞪著眼盯著眼前這個蒙眼少年,他拿著把劍,看起來倒是氣質出塵,隻不過要解決他的問題,也是天方夜譚。 他想要笑一下,卻扯得發白起皮的嘴唇裂開,滲出一絲絲血。黃秀才舔舔嘴唇,累極一樣又躺下了,背對著徐三思。 “你遇到了什麼?告訴我,不然我就會自己查到,那時候我會告訴你父母。” 那副骨架一樣的身子顫了一下,打起寒戰,徐三思幾乎要聽到骨頭摩擦的聲音。 “你的母親在外麵,你的父親等下就會回來,我需要向他證明我不是騙子,所以我會告訴他全部。” 黃秀才仍在硬撐著,他的喘息聲近乎要破碎。 他在賭,賭徐三思是個騙子。 大腦飛速運轉著,徐三思需要知道這秀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乾羽說是魔族,魔族對一個秀才能做什麼呢,為什麼要對一個秀才下手。 房間裡扔得滿地狼藉的書,考前的臨陣脫逃,一進房間就將寫東西的紙撕碎…… 小神童…… 徐三思突然開口:“你寫不出來文章了吧,小神童?” 黃秀才驚跳起,他轉頭半是恐懼半是憤怒地瞪向徐三思,從床上連滾帶爬地向徐三思撲倒,他一手緊緊捂住徐三思的嘴,另一手就要掐向脖子,急促地喘了兩聲,又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將兩隻手都緊住徐三思的脖子。 徐三思連人帶椅地被他帶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掐住了脖子,眼前一片黑暗,隻聽得見黃秀才帶著哭意和恐懼的呼吸聲。 他一手揮開壓在身上的黃秀才,皺著眉頭站起身。 秀才幾天沒吃飯早已沒了力氣,被他甩到地上,又被踹了兩腳,癱坐在地上絕望地大哭起來。 徐三思一臉莫名其妙,問乾羽:“他怎麼了?” 乾羽過了一會才回答:“被你說穿了,崩潰了,腦子垮掉了。”它又停了停,像是在思考怎麼講,“像是最後一根稻草。” 地上的哭聲持續了十來秒,黃秀才便整個人呆住了,木頭一樣動也不動。 “唉,好可憐,剛剛不應該踹他的。” “剛剛踹他乾嘛?” “我想到他十幾天躺在這裡發黴,也沒有洗澡換衣,一時被惡心到了。我在山穀裡都要每天在小溪裡收拾乾凈呢。” “……” “他還撲到我身上壓著我,我被嚇到了。”徐三思給自己找補。 “……” “那我等會跟他道歉好了。” 乾羽等得不耐煩了,想下去敲黃秀才腦袋又遲疑於徐三思說他惡心,生氣地原地震了兩下。 地上的木頭終於有反應了,他緩緩地起身,挪著身子走向書桌,沒顧一人一劍,在書桌前坐下。 黃秀才開口:“你要乾什麼?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徐三思鬆口氣,不由微微激動,隻是麵上不顯。 “把你兩周前發生了什麼,事無巨細的講一遍。” …… 黃秀才名為黃瀚文,是鎮子裡遠近聞名的小神童。他三歲背詩,五歲作詞,十歲便能出口成章。 十四歲中秀才更是讓他在江南都小有名氣,大家都在誇小神童,說他未來能官拜翰林。黃家夫婦更是將他捧在手心,作為他們一家商人翻身的希望。 他為了讀書,年至十九也不曾定親,更不讓一絲絲其他念頭進入他的腦中。 他這十幾年來,一直在讀書,讀書科舉就是他這十幾年的一切。 這次鄉試,他有十足的把握能通過,他從未像別人考試前一樣緊張焦慮,畢竟,他比相信自己更相信他的十幾年學習。 在去鄉試的路上,他結識了三五好友,都是一同去考試的考生。他知道,自己和這些人或許今天還是同路好友,但明天就將是雲泥之別。 他洋洋得意,神采飛揚地俯視著那些考生,從未注意別人看向他的眼神:艷羨的、探究的、輕蔑的…… 以及,貪婪的。 “我從未主動招惹什麼人,我隻是去考個試啊。”黃瀚文怔怔的看著前方,眼裡空無一物。 “進了考場後,我提起筆,卻發現自己突然腦子裡一片空白。”黃瀚文閉緊緊捂住腦袋,發狠地撓著頭發,“什麼都沒有啊!什麼都沒有!” 他能回憶出自己學習時的場景,卻無法看見到底學了什麼,他能看見自己捧起了書本,可書上卻是一片空白。 十幾年讀過的書成了一場空,像是一夜之間腦袋裡的東西被偷得乾乾凈凈。知識,被偷走了。 “我的所有知識都被偷走了,知識怎麼能被偷走呢?還是說我自己一下全忘了?” 黃瀚文腫脹通紅的眼裡又擠出幾滴淚來,又抬頭望著徐三思,疑惑而掙紮地問,“可不止是文章,我連字都忘了怎麼寫啊,為什麼會這樣?” “我過往的人生全都白活了嗎?沒了這些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我還要再學十幾年嗎?” 他瘋狂地從考場逃了出來,大哭大喊地回到家中,他回家翻遍了書架的每一本書,書上的字卻無法進入他的腦子。 他提筆,卻忘了怎麼寫字。隻能在紙上揮下詭異的圖案,再將紙張撕得粉碎。 他年紀輕輕,周身卻縈繞著一股死氣,消瘦地枯坐在椅子裡,像一個餓死的難民。 “魔族竟有能力偷走一個人的知識嘛?”徐三思沉了口氣,艱難地問乾羽。 乾羽想了一會,了然:“我隻想到了一種可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徐三思呼吸聲都變輕了:“什麼?” “有一個魔族跟這個人換了腦子。” “什麼?!” 乾羽慢慢嘆了一聲,耐心解釋:“魔族擅長什麼你知道吧。” 徐三思點點頭,在山穀乾羽給他講了好些知識:“詛咒。” “魔族數量少,但是精。魔族會利用魔氣製造詛咒,每個魔族都會修煉自己專精的方麵,也因此魔族的詛咒千奇百怪,但都很惡心。” “這個秀才被一個魔族盯上了,這是以一換一咒。又簡單又有效的詛咒,隻要施咒者能用同樣的東西更換,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氣息混合,就能成功。“ “總之就是這個秀才腦子或者腦子裡的東西被看中了,一個沒腦子的魔族看他好欺負,就跟他換了腦子。” 腦子裡的知識、想法,甚至大腦思考的方式,全被偷走了。 黃秀才隻剩下了十幾年空白模糊的記憶。 “魔族究竟是什麼啊?”徐三思問。 乾羽渾然不覺:“蟲子罷了,我一下能捅死三個。” 徐三思無法想象魔族的強大,但隻是透過黃秀才都能窺得他們的手段有多詭異。 但是手中的這把劍,這把劍到底是什麼來頭,竟能說出這種話。 徐三思心中有探究,卻從未問過乾羽。 “那這種要怎麼解決啊,把那個…腦子換回來嗎?”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黃秀才,頓了頓,硬著頭皮發問。 乾羽哼笑一聲:“隻要把那魔族殺了,咒不就解了?” 多簡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