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識(1 / 1)

明月山河謠 楚河十月 6110 字 2024-03-16

莫羅耷拉腦袋,臉色略顯陰沉,他微微點頭道:“小妹子話雖不中聽,但句句屬實,不把人逼這份上,誰吃飽沒事乾去犯上作亂?”   “你們沒有《大誥》嗎?”李文忠陡出一言。   他說的《大誥》是洪武皇帝親自編撰的一部刑事法典,匯集各種懲治官民犯罪案例。大明律法規定,如百姓有冤情,地方官又不作為,便可頭頂這部大作去京城告禦狀,而且有明文規定,沿途不得有任何人進行阻撓,所經驛站還得無償供給食宿。   莫羅道:“當然有!前些年朝廷還專門派教員來教我們研習。”李文忠道:“那為何不去京城揭舉他?”莫羅瞪眼道:“那本破書這麼有用?”李文忠口氣堅定而道:“相當於聖旨,中原地區大凡有民攜帶這書進京,皇上都會親自接待。”莫羅嘆了口氣:“中原是中原,我們可是你們口中的蠻夷,沒人信這個。”李文忠聽得,隻能苦笑……   也難怪,南國偏壤的邊民不甚開化,沒什麼見識,這很正常。不過首先要將這事與朱元璋撇清關係,因為本身就不關皇帝的事,他是被小人蒙蔽。李文忠道:“若如你們所說,這陳垢死期將至,我定不饒他。”他說罷,那張俊美臉上青筋漸而綻出,又罵道:“這狗東西當真這麼大膽?瞧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真看不出來這副皮囊下藏著如此歹毒的心。”他把所有矛頭全部指向陳垢,至少能盡量挽回朱元璋的聖君形象。   見他發怒,女子閃動雙眸,用懷疑語氣問:“他可是大官,你惹得起?”她有懷疑也是人之常情,眼前這個漂亮男子,他太年輕了,難免有些大言不慚的意思。   李文忠哈哈一笑。   笑聲止,忽又嚴肅,他怒道:“他算個什麼東西?按你們所說的這些罪行,不用皇上下令,我即刻便能砍了他。”   莫羅搶上一言:“小妹子,這個大哥哥可不簡單,他是朝廷的大都督!”女子眉頭微擰道:“大都督是什麼官?很大嗎?”莫羅作了比劃的一個手勢,瞇眼笑道:“很大很大!”女子道:“有多大?比那個陳垢官大嗎?”莫羅點點頭,得意地說道:“那是自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老子,就數他最大,陳垢他算什麼鳥東西!”莫羅的吹捧令李文忠措顏無地,卻又不知如何應言,呆若木雞的站著……   “這下好了,大哥哥可以給我們出氣了。”女子笑嘻嘻地拽著李文忠袖子便往門外。奇怪的是,李文忠並不抗拒,仿佛被一種不知名感覺吸引,心甘情願跟她走出門外。待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女子臉色略有一頓,轉頭問莫羅:“你當真的沒殺哈齊哥哥?不等莫羅開口,李文忠道:“兄長確實放了他。”女子露出明齒:“大哥哥,我信您,這樣的大官是不會騙我咧!”   她繼續扯他衣袖,李文忠輕輕掙脫道:“小妹妹這是要帶我去哪?”女子道:“去見姐姐!你得給她撐腰。”李文忠心頭一怔,思索:“會是那個“聖女”嗎?”   “走呀,愣著乾嘛?”女子催促道。   跟在她身後,二人閑聊,不過幾乎都是她在說。這女子心直口快,一股腦將這些年的委屈悉數倒出。   李文忠沒有猜錯,他說的姐姐便是那個“聖女”,楊姓,名寨柳。   她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話間他們已至苗寨後山。   四麵蒼峰翠嶽,滿山樹木碧綠,放眼望去,一條窄窄的小道像天梯一樣從對麵的小山上斜掛下來。山上有座孤聳的小庵,乍一看,仿佛與天相接。沿石階往上走,時不時要躲避兩旁的延伸到道上的枝條。   走了一會,李文忠氣喘籲籲,他是北方人,雖說來雲南作戰已有一年有餘,但主戰場幾乎都在開闊地,這種山路沒有太多涉足。倒是瞧見那小女子麵不紅氣不喘,上山步履還出奇輕快。李文忠暗自慶幸招降是對的,如果苗人隱匿在這樣的山頭,派大軍來攻雖說能贏,但苗人在山林中優勢實在太大,明軍一定會付出慘痛代價。   “小妹子,能……不能……歇……一下,我走不動了!”李文忠呼吸急促道。女子哼了一聲,道:“看你身強力壯的,真沒用。”她說完作了一個鬼臉。   “哎呀!”女子一驚一乍。李文忠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便找了塊石頭坐下,緩口氣。   女子道:“都是那個死莫羅,氣得我昏了頭,誤事了,誤事了。”罵了幾句莫羅,她又道:“寨裡有孩兒腹痛,姐姐叫我下山送藥。”她摸一下衣袖,從裡麵取出一方手帕,展開後有幾瓣黑色藥草。   她迅速包好藥草,抓在手心,說道:“大哥哥,我要去救人性命,不能帶你上山,這條道走到頭,上麵的院子,姐姐就在那裡麵,既然來了,就上去看看她!”“什麼,你不帶我上去?”李文忠愣愣地說道。“救人要緊,我不陪你了。”女子說完便往山下奔走。望她那遠去的纖細背影,李文忠哭笑不得,不過他知曉人命關天,先救人是對的。   一時進退兩難,李文忠心想:“這山上隻有一女子,我上去叫什麼事?男女授受不親先不說,也有背綱常。”   “這女孩也太不著調了,既有事就不該帶我來,將我撂在這,上也不是,下也不得。”   李文忠一通抱怨,突然轉念一想:“既然來了,為甚不上去?這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的上去,有何不可?”其實這是說服自己的話,他更多還是出於對昨晚翩翩起舞的玉影念念不忘……   到達山頂,豁然開朗,陽光似乎更加溫暖。幾隻鳥兒在空中略過,那定格的瞬間,幻若一幅詩畫。小院周圍滿是花兒,紅的、粉的、黃的、橙的……,顏色各異,千姿百態,猶如仙境一般優美。   雖然不識得花兒品種,但李文忠是一個喜好風雅之人,他心情非常舒坦,小心翼翼地走進小院。   庭院裡也是一片花草,香氣撲鼻,一條小道直通裡麵的庵房。   想到即刻就能見到那個所謂的“聖女”,李文忠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他走進去,並未瞧見人影,不禁有些失落。   環顧四周,墻壁上各式秀氣的字跡。在一首詩前,他停下腳步。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是李商隱的詩,李文忠時常吟頌。輕撫墻上的字跡,久久餘香。   突然傳來呼救,他躍過院墻,聞聲而去。   是她!是她!   她正被四五個苗族裝束的人圍截,已經逼至懸崖邊上,無路可退,隨時有墜落可能。李文忠不假思索,一個箭步上前,三拳兩腳給那幾人打得跪地求饒。   “這苗人怎麼是中原口音?”李文忠納悶。   一番詢問,原來這幾人是昭通衛的兵士,奉指揮使之命喬裝成苗人上山來逼迫寨柳就範。那陳垢垂涎寨柳美色已久,之前幾次派人來都被莫羅給打跑,這次莫羅忙於招降之事,一時疏於防範,讓這幾人鉆了空子。   弄清緣由,李文忠並未為難他們,士兵們隻是服從命令,沒什麼大錯。於是他怒斥道:“你們回去帶話,叫陳垢速去中軍營領罪,等候發落。”   不待他說完那幾人早跑得沒了影。   “沒事了,快過來,那兒危險!”李文忠朝她揮手,輕聲說道。“你是誰?怎麼上來的?”寨柳質問。   “別怕,我不是壞人。”   “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嗎?”寨柳冷笑道。她腳下的碎石不斷散落,李文忠神色焦急:“快過來,你過來我再向你解釋!”   已然來不及,寨柳腳底一滑身子後仰……   在這危急關頭,他反應極快,一把摟過她的腰,即以一個旋步脫險。   一綹靚麗黑發飛瀑般飄灑下來,散發出香味,纖細腰身仿佛水蛇一般柔軟。發梢撣在李文忠的臉上,盡管麵帶輕紗,可她輕微的呼吸聲,令人如夢若醉。   她一把推開他,生氣地說道:“滾開,你如此輕薄我?我要殺了你!”說著朝李文忠出了一拳,結結實實落在他胸口,本能反應,李文忠咳嗽幾下。   “你這女人好不講道理耶,我救了你,你不思回報也便罷了,還汙蔑我輕薄你。”李文忠有些生氣,言辭稍有激越。“我……我……要你救……嗎?”她自知理虧,支支吾吾故意這麼說。“好好好,是我多管閑事,好心當作驢肝肺!”李文忠無奈地搖搖頭。   她沒有應答,低下頭,眼神裡透著失落,喃喃自語:“反正哥哥也要將我送給明廷,大不了跳下去就是了,一了百了倒也痛快。”李文忠張目道:“你聽誰說的?”寨柳道:“寨裡都這麼傳。”李文忠笑道:“沒這回事,那是謠言。”寨柳遲疑著突然話鋒一轉,用淩厲目光瞪他,可她雙眸兇而不惡,長長睫毛透著秀氣。她硬聲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話音一落,他雙手抱拳:“在下李文忠!”   “明廷平夷大將軍?”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細打量他,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很難與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沾上邊,他似乎太年輕,看上去還有文人墨客的儒氣,更像是一個讀書人。   她似乎想起一些事來,突然開口說道:“你真的是李文忠?我聽先生說過你的一些事跡。”李文忠木然道:“哪個先生?”。“先生就是你們朝廷派來教我們讀書認字的竇先生,你識得他嗎?”寨柳試探性一問。李文忠道:“是不是竇貞?”此言一出,寨柳放下戒備,信了李文忠的話。   “是他,可他已經死了。”寨柳眼眶湧動:“都是那個死陳垢,是他害了竇先生。”“有這等事?”李文忠驚聞失色,但也聽出了她的憂傷之情。   他陷入深思。記得去年陳垢上過一份奏折,說苗人殺了竇教員造了反,當時朝堂震動。   該信誰的?   如今,問題就出在這兒,到底是誰殺的竇貞?如果他真死於苗人之手,那麼莫羅確有造反之嫌,陳垢不算虛報。盡管那些敲詐錢糧、殘害百姓之事,實也夠陳垢死上幾回。   反之,倘若竇貞不是苗人所殺,那這事太過重大,後果不堪設想。一來,苗部沒殺命官,二來,造反也是被逼無奈。而皇帝並未派人至此查證,直接出兵鎮壓,太過冒然。   真相總有大白的那天,到時朱元璋顏麵何在?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她趁李文忠思索之際,取來一個精致的小錦盒,打開後一張帶有血色字樣的帆布映入眼簾。   這是一封絕命書,李文忠細細閱讀,真相逐漸浮出水麵…   苗人被欺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竇貞憤憤不平,前去昭通軍營討要說法。他自知陳垢犯下的都是重罪,而自己是一個有力的證人,陳垢定不會坐以待斃,肯定作出應對。料定自己可能兇多吉少,於是臨行前,他用鮮血寫下絕筆。   之後竇貞慘遭不測,陳垢將他的死嫁禍給苗人,激起楊氏的反叛。   起初,苗軍殺得昭通衛損兵折將,這才有後來李文忠親自掛帥出征。   李文忠一臉殺氣,怒道:“我定秉明皇上滅他三族。”隔一會兒,他搖頭嘆息:“可惜竇先生一腔正氣,卻遭奸人所害。”   直視寨柳雙眸,他一臉歉意,又道:“是朝廷有誤,怪不得你們,我代皇上向你及苗人賠禮了。”言罷深鞠一躬。   這個男子真誠的舉動令她感到一絲欣慰,況且他剛剛出手相救,替自己解圍,也算是有恩於己,寨柳便不再那麼排斥他。   李文忠有著出眾相貌,自然引起她的注意,不免多看幾眼,又生怕被發覺,隻好低頭默然,手心冒汗,雙頰緋紅。   經過艱辛的攀山和打鬥,李文忠雙腿有些乏力,便反客為主,問她:“你就這樣對待客人?不請我坐坐?”“你身後那塊大石頭,你坐便是了。”她沒好生氣地說道。   他哈哈一笑,化解尷尬:“這樣的待客之道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倒也不在意,順勢躺在她說的石墩上,全然沒了那股文人氣息。   她解釋道:“不是我不待見你,區區小庵,方寸之地,男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被人知道了多不好?”   “倒也是呀!”李文忠如是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