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事(1 / 1)

明月山河謠 楚河十月 7914 字 2024-03-16

莫羅跟了出來!   “兄弟,請見諒,你是知曉的,我苗人本是熱情之人,但經歷了這麼多磨難著實需要時間平復,並非是不給你麵子。”莫羅說完“唉”了一聲!   “哥哥哪裡話?兄弟我無地自容!這原本就是朝廷的疏忽,可最終苦的卻是南疆的百姓。”   “不過,請哥哥放心,我會重新替您建造新的寨城,給您及您的族人一個交代。”   “兄弟,我信你!不過,我倒想問問陳垢那狗雜種你打算怎麼辦?”   “此賊道德淪喪,欺上瞞下,禍害南民多年,於公於私他都得死!”李文忠說話間眼裡充滿了殺氣。他又說:“這狗東西犯下了滔天罪行,依律法該剝皮實草,誅滅三族,但……”   從突然掐斷的話語中,莫羅聽出了些許惻隱之意。於是他試探著說:“兄弟,你可不能包庇賊人吶?”   “就算我有這心,怕是也無那能力吶!”   “當今皇上最痛恨的就是魚肉百姓、為害一方的臟惡之吏,想必不多久錦衣衛的奏折就該到了南京,無論怎樣都躲不過一死,隻是……”   “隻是什麼?”   “他在南疆犯的這些罪行如果一一陳列父皇的麵前,恐怕就不止誅滅三族了!以我對萬歲的了解,陳垢雖死不足惜,怕是他的九族都要被誅,我有些不忍。”   “做了惡事就該付出應有的代價,兄弟你說不是嗎?”   “話雖如此,隻可憐他那些家人。”   “難道我千萬苗人的性命就是草芥?”這句話言辭甚是激烈。   莫羅又說:“這狗雜種在苗疆搜刮了巨多財物,難道他的家人沒有消受這些民脂民膏?他們也是死有餘辜!”   “哥哥息怒,您說的是,作了惡事就該受到懲罰。”   二人言語之際,巡邏兵架來一個人。   是哈齊!   隻見他身上多處纏著繃帶,腿上綁著木板,臉上條條血痕,他皺著眉頭強忍著傷痛行了禮。   原來哈齊在下山的途中不慎摔倒,跌落在山穀中,受了嚴重的傷,是爬行至明營報的信。   哈齊不敢正眼相視。   莫羅故作冷冷姿態說:“你這次當記頭功,以往的事就隨它去吧!”   “哈齊兄弟,這次真的要重重的謝你。”   “賞你什麼呢?”   李文忠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閉著眼想了一會:“要不在我帳下做個偏將如何?”   這一來,莫羅急了眼:“兄弟,你不厚道,居然當我的麵挖我的人,哈齊是我苗寨的二當家,他哪也不會去。”說著把頭轉過一邊,故作生氣。   李文忠哈哈大笑:“哥哥,兄弟在與你說笑呢!”   接著在場的都大笑起來……   晨曦徐徐的拉開了帷幕,這是一個絢麗的早晨,陽光射穿薄霧,一切都純凈的讓人心曠神怡。苗疆的美有時候就是這麼自然,讓人忘記昨日這裡還是一片人間煉獄,也許人生亦是如此。   李文忠這一宿沒合眼,他想了很多,憶起從前一眾兄弟意氣奮發打江山那種豪邁氣勢,在新城大戰,在漠北追擊元軍,在大明開國封賞……   不禁唏噓,物是人非!但內心對陳垢還是存在情義的,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也是恨得牙癢癢。   然而,他不舍那份手足情感,提了壺酒來至監營。   再見陳垢之時,他帶著鐐銬,一頭蓬鬆亂發,衣衫襤褸,身上滿是鞭痕,蜷縮在牢房角落,不禁心下一陣酸楚。   那牢頭嗬斥一聲:“陳垢,千歲來探你了。”他說完打開牢門,又是喏喏私語:“作了這等惡事真是咎由自取!”   見是李文忠,陳垢緩緩爬將起來連連磕頭,大呼:“大都督饒命!”   “饒命?你想過竇貞嗎?想過苗疆被你殘害的百姓嗎?”   陳垢麵如死灰,說不出話來。   “三六,吾本不該見你,念及昔年情誼,斟酌再三,不舍忘卻。”   “謝大都督記掛,罪將給您丟臉了,該萬死!”   “現在說那些已經不再重要,你先起來!”   李文忠招呼牢頭取來兩隻杯盞,隨即斟滿。   幾杯水酒下肚,陳垢淚流滿麵……   “大都督,我已是將死之人,本沒有資格向您提起要求,可憐我那一家老小也跟著遭殃,實在痛心……”   “天道循環,既然你已知錯就該付出代價,竇先生的家人、苗疆萬千子民也等著朝廷有個交代,我不能因你我私交而壞了法度。”   “都督,我並不是要您徇私枉法,隻是我家那小兒子尚未更事,可否留我陳家一脈香火?”   李文忠嘆了口氣:“此案怕是不久京城皆知,你認為這一切逃得過錦衣衛的眼睛?皇上最恨什麼?剝皮實草都是為哪些人而定?想必你也知道,我做不得主!”   “不!你不能殺他!他是……”陳垢近乎發瘋似的嚎叫。   李文忠眉頭緊鎖,在等他的解釋。   “您還記得前些年南昌王謀反案嗎?”   “此事天下共知!”   “你是否知曉王爺曾有一子?”   他愕然:“你且說來!”   “我那小兒子守謙便是。”   李文忠眉頭一鎖:“陳垢,你是不是想拿這個蒙騙我讓我放了你那幼子一命?”   “陳三六跟您南征北戰,說過假話嗎?我本不願說出這個秘密,可如果不說出來守謙世子定死無疑,我對不起文正爺在天之靈。”   “我大哥當年一家十幾口全被誅殺,他那小兒子是被錦衣衛活活摔死的,怎麼可能還活著?”   “當年我奉命看押文正爺前往桐城,王爺求我留其一條血脈,念及他的大恩,我動了手腳搶出尚在繈褓之中的小世子,又怕錦衣衛察覺,故而將我那繈褓中的孩兒掉包了進去……”陳垢說完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話於此,李文忠腦海裡閃現多年前的那場屠殺,他北征還朝之時見到的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首。   麵對這樣的結果李文忠無能為力,他甚至連收屍權力都沒有,因為朱元璋親自參與此事,不準任何人乾預。   他眼眶湧動……   陳垢指著對麵的牢門說:“大都督,那邊關著我的家人,他就在那裡麵,您去瞧瞧吧!”   李文忠急忙招呼牢頭打開了對麵的牢門,在十幾個男男女女中找到了那個嚇壞了的孩童。他細細端詳:這孩童約莫六七歲,在稚嫩的輪廓上他看到朱文正的樣子,可能陳垢的話是真的。   太像了!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孩子有可能是朱文正的骨肉。一陣莫名的親昵由然而生,他一把抱過孩子,緊緊的摟在懷裡……   胸口被一塊硬物咯了一下,順勢摸出,是一件玉器,一眼便將此物認了出來,上麵醒目的雕刻著一個“正”字。這件玉器李文忠沐英各有一塊,上麵分別刻著各自名字的最後一個字。這是朱元璋當年贈與養子們的信物。   確信無疑了!   朱文正何許人也?此人是朱元璋的親侄、養子,其兄南昌王朱興隆獨子,也是李文忠的親表兄,他曾為大明開國立下赫赫戰功。   當年最兇險的洪都之戰,朱文正帶領三萬守軍抵禦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八十多天的進攻,直至朱元璋親率大軍馳援將陳友諒圍殲在鄱陽湖,從而奠定了統一天下的基礎。   戰後,朱文正與朱元璋就封賞不公鬧了意見,負氣反目,被指控暗通另一起義軍首領,與朱元璋一樣自號吳王的張士誠。   謀反之罪,罪不容誅。   最終,他被免官軟禁桐城至死,家眷株連,無一幸免。   朱文正與李文忠感情極深,同為朱元璋養子,從前一起出征,一起凱旋。   想到此,俊美的臉上流下一道淚痕……   將孩子抱走之時,他囑咐牢頭保密並善待陳垢家人,好吃好喝供著。   “皇兄,您抱的是誰家的孩子?”沐英問道。   “不對也,這孩子不是陳垢那個小兒子嗎?”   李文忠一把捂住沐英的嘴巴,小聲說道:“別嚷,隨我走,有話與你說!”   二人進入中帳,他放下瑟瑟發抖的守謙,叫沐英好生瞧瞧。   “這孩子怎麼越看越像……”   “像誰?”他打斷了話,瞇著眼。   “像大哥?”   李文忠使了個眼色,作了一個“噓”的手勢。   “算你有眼力,這是大哥的骨肉。”說完便將牢房的話敘說了一遍。   沐英大驚,許久才緩過神來,一把舉起守謙,親了又摟,摟了又抱,很是親熱。自然守謙被這個“陌生人”的舉動嚇得哇哇哭。   皇兄,小侄兒你打算如何安排?讓‘那群人’知曉了此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適才來時我已有了打算,隻不過需勞你跑一腿。”   “您吩咐便是!”   “你速去將莫羅兄請來。”   放下守謙,沐英欲離開。   “等等!”   他叫住了他,並想了一會:“我與莫羅單獨碰麵叫‘那些人’添油加醋呈報上去父皇又該不高興了,你還是將寨柳小姐一並叫來,最好讓她帶著隨從,人越多父皇反而不會多心。”   李文忠所說的“那些人”暗指軍中藏匿的錦衣衛。   “得令!”   過了一會!   莫羅進帳瞧見李文忠肩扛著一個孩童正在嬉鬧。他定睛一看,這孩童不是別人,是陳垢的小兒子。聯想到往日陳垢常領著這個孩童去苗寨喝五吆六的場景,莫羅氣不打一處來,他徹底怒了:“這小畜生怎麼在這?”   “哥哥勿躁!聽兄弟慢慢道來。”   “兄弟,你這是鬧哪一出?難道你想給那狗雜種留下血脈?”   李文忠放下守謙,將牢房的事再次敘說了一遍。   這孩子倒也奇怪,居然出乎意料的跑到了寨柳的裙後貓著……   “不對,定是那狗賊編出的瞎話蒙你呢!他的心都是黑的,他乾不出這樣的事。”   “哥哥,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從守謙身上取下那塊玉佩。   “您看!”   “有什麼說道?”   他又將自己與沐英的玉佩一同交給了莫羅:“這幾件信物均為當今聖上所賜,能得到這個恩賜的也都是皇子輩的人物,哥哥可細細察看,上麵都有我等的名字。”   莫羅沉默一會兒,嘆道:“想不到這狗賊還有些忠義氣概!”   話風突然轉過:“一碼歸一碼,這狗賊作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兒,不千刀萬剮了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萬千黎民?”   “這個盡管放心,朝廷絕不會輕饒了他,想必哥哥也略知一些我大明皇上的行事風格。”   “兄弟,你叫我兄妹前來所為何事?”   李文忠指著守謙:“為他!”   “怎講?”   “當年我大哥滿門被殺,皇上並不知道他尚且還有一個傳人,就怕此事敗露了饒不過這個小侄兒。不瞞您說,我這軍中朝廷安插的耳目眾多,很不安全。”   他說完露出一臉擔憂,連連搖頭。   “把他交給我,我來養!”   是寨柳!她的話無疑讓李文忠的心落下了一塊石頭。   雖然出乎意料之外,但從初次見到這個女子就由心的感覺她美麗的外表下有著更為美麗的品質。   沒錯,就是善良的心!   他沒有多餘的話去言謝,隻有呆呆的望著她而失了神。   她有些不自在,伴著心跳加速和慌張,低著頭摸著守謙的臉蛋。奇怪的是,守謙似乎一點都不排斥她,緊緊的拽著她的裙角,像那些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孩童一樣,異常的親昵!似乎上天注定好了這一切。   這讓在場的人好生納悶!   安頓好了一切,所有人暫時鬆了一口氣,可誰都不敢掉以輕心,隻要大軍不班師,那些錦衣衛時刻都在監控著苗疆的一舉一動,這些人雖說都是為了皇帝辦事,但時刻讓人感受到緊迫與不安。   李文忠立即做出應對,他命令藍玉率明軍主力沿貴州境內班師回朝,隻留下了輜重營用於幫助苗部重建家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然,他做這些也隻是圖個心理安慰,因為錦衣衛無處不在,這隻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明軍在藍玉的統領下有條不絮的撤離,臨行前李文忠交代他沿途察看滇黔交界區域的地形情況,並沿途留下斥候隨時匯報。   他這麼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雲南當時的建製遠沒有貴州完善,將苗部遷至貴州無疑更便於朝廷的管理,他相信自己的考慮會跟皇帝不謀而合。   幾日後。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個雄赳赳的“飛魚服”帶來了南京的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果然不出所料,苗疆的一切都沒有逃過皇帝的眼睛,甚至連陳垢謀害竇貞的事也說的清清楚楚。   朱元璋給了李文忠一張詳細的南疆軍事戰略圖,讓他全權處理苗寨的重建之事,與他之前的思想如出一轍,往貴州遷,具體位置勘定後,所需的物資戶部將會陸續派放。   李文忠將個消息傳達莫羅,他沒有任何異議,表示一切聽從朝廷調度。   至於陳垢,皇帝的裁決很明了,滅三族,其本人“剝皮實草”,新苗寨修繕完畢即執行,以泄苗人之憤,餘從犯皆斬首示眾。   苗人們得知這個消息後,興舞足蹈,栽歌歡唱,他們感恩戴德,稱贊明廷的“公道”,似乎所有人都在沉寂歡樂之中,卻隻有李文忠一人在默默飲酒,悲鬱惆悵。   因為他知道“剝皮食草”是多麼的令人發指,好在皇帝隻問罪陳垢的三族,沒有擴大罪責範圍,這確實讓他大感意外,與印象中皇帝的一貫作風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