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開國初期,為了將整個疆域串聯起來,便設立驛站,形成了一個有序的整體,使得朝廷可以統一管轄天下。 驛所規模龐大,不僅有訓練有素的士兵,而且配備了驛吏、驛卒。驛卒分為馬夫、看管、夫役、防夫等專業的編製人員。他們分工明確,每個職位都能派上用場。 坪寨驛地處偏遠地區,驛丞由當地衛所的軍官擔任。這種偏遠地區多半是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之地,用軍隊維持驛站才能保證安全運作。因為這些地方基本都有一個共性——盜賊悍匪猖獗。 驛站的士兵大多來自中原地區,他們領著為數不多的餉銀,常年守著這片荒涼之地,每當月圓,總是朝著故鄉的方向凝望。 他們似乎被遺忘了,永遠不知道未來在哪,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沒有人能知道! 此時驛站前院跪滿了兵士,李文忠望著伏在地上那些嚇得瑟瑟發抖的將士,略顯心疼,他常年混跡軍營,明白他們的辛酸。 “弟兄們,快快起來!”李文忠說罷扶起謝二在他耳朵邊小聲耳語:“有沒有吃食?咱早已餓得不行。” “有!有!末將這就準備。”說完便喚來那名軍官:“快去把最好的酒菜拿出來招待千歲爺。” 李文忠搖搖手指,笑道:“那些就留給弟兄們,我等隨便吃點就行。” “千歲哪裡話,您大駕光臨,怎能怠慢?那不顯得末將不懂規矩。”謝二說罷,照那軍官屁股踢了一腳:“速去準備!” 那軍官受了一腳一路帶著小跑便沒了影。 謝二哈著腰,領著李文忠一行人走進了大堂。 “快!上茶!”謝二朝一名驛卒喝令並請李文忠入席。那驛卒知道來了大人物,不敢怠慢,急速端來了茶水。 李文忠接過,一飲而盡,他早就饑渴難耐,也就顧不得平日的威儀。 “千歲,這位是?”謝二看了一眼莫羅問道。 “哦,這是苗族土司莫羅先生。”李文忠答道。 那謝二十分驚訝,立即朝莫羅躬身一揖:“久仰大當家威名,不曾得見,今日三生有幸親睹您的風采。” 這奉承話,莫羅聽了很是舒服,他滿臉堆笑,抱拳道:“有禮了!有禮了!!” 見女子拉著臉,謝二又問:“這位小姐是?”他說話間夾著壞笑。 李文忠知他的意思,麵色一沉,壓低聲音:“不要胡亂猜疑,這是我的一個妹妹。” “末將懂!末將懂!”謝二話間依舊透著不正經的笑。 不多時,驛卒們便端來了酒菜。 李文忠瞧了一眼,發現這些飯菜也並不是所謂的“上好佳肴”,也就是些野菜,肉還是有些發黑的醃肉。 那莫羅抱過酒壇,猴急的灌了一口,頓時嗆得眼淚直流,他哎呦地叫了一聲,站了起來,用手扇著舌頭道:“這什麼酒?這麼辣!” 謝二麵上一黯,嘆了口氣,一臉歉意地說:“怠慢了大當家,請多擔待。本驛地處這荒野之地,朝廷配供給養甚是困難,這都是我們自己釀造的,您就將就著吃些吧!” 他這麼一說,莫羅也是通理之人,並未發脾氣,反而摟著謝二的肩膀,態度親和地微笑道:“不礙的,下次我路過你這給你捎幾車好酒,讓你解解饞。” “多謝大當家抬愛!”謝二鞠了一躬。 “這啥菜呀,硌牙!”那女子又叫了起來。 “小姐擔待,都是山上的野菜。”謝二說道。 “這怎麼吃呀?”女子繼續嚷著。 謝二不由的一頓,低著頭默然不語。 莫羅兇了女子一眼,厲聲道:“閉嘴!這荒郊野嶺能有什麼吃的?好吃就多吃點,不好吃就少吃。” 莫羅言語顯然有些重了,女子瞪了一眼,氣得將頭扭過一邊。 李文忠喝了一口酒,也是嗆得眼淚直流,隨即撕了一塊肉塞入口中,卻怎麼也嚼不爛,最後又吐了出來。他很想當著謝二的麵將這塊肉吃下去,但奈何怎麼也下不得肚。 想起幼年顛沛流離,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那會能有這樣一塊肉吃是件多麼快意的事。成了開國勛貴後,他怎麼也忘不掉那段艱難的歲月。現如今,這塊肉他卻怎麼也咽不下去。他感嘆,時移世易,一切回不去了! 謝二見得,額頭冒汗,不敢正視他。 “你們平日裡就吃這個肉?”李文忠皺著眉問。 謝二連連點頭:“早幾年這周邊數裡之內還有些野味可獵,時日久了都叫我們吃光了,如今也隻有這些粗陋之食。平日裡還舍不得吃,緊著逢年過節才拿出來享用。” 李文忠聽後,不免有些難過。望著門外唯唯諾諾的士兵,不禁心酸,從懷中摸出兩張印有“大明寶鈔”字樣的銀票。他慶幸此次出行帶著銀子,否則他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去撫慰這些遠在異鄉的將士。 錢財也許就是最好的嘉勉! 李文忠將銀票丟在謝二麵前:“這幾百兩銀子分給弟兄們。” 這謝二哪裡見過這麼多的錢?頓時眼珠子都似乎掉了下來,就連莫羅和女子也是瞠目結舌。 李文忠受封曹國公,年奉三千石,加之皇帝平日的賞賜,自然非常富足,這點錢對於他而言並不算多,隻恨出門急了,沒有多帶些出來。 這不是李文忠第一次給下屬賞錢,以往打了勝仗,朝廷的賞銀他都分文不取,盡數分發給底下將士。 那謝二自然不肯收受,連連推脫。 “拿著吧!讓弟兄們換點酒喝!”李文忠聲色祥和地說道。 “這地方有錢也花不出去,要錢何用?再說這得買多少酒?”謝二略顯無奈的說。 李文忠有些不耐煩,但他並未表露:“讓你拿著就拿著,弟兄們如此辛苦,受之無愧。” 見李文忠如此堅持,謝二不敢推辭,拿著銀票朝門外走出幾步,照著士兵揚著手裡的銀票大聲說道:“弟兄們,千歲爺抬舉,賞咱們的。” 士兵們齊聲歡呼,跪拜:“多謝千歲!” 李文忠走出門外揮手示意:“都下去歇著吧!這不用留人。” 望著他們手舞足蹈的樣子,李文忠感到心安許多,回到大堂。 女子見李文忠出手闊綽,開始留意他的舉動,發覺他不但斯文儒雅,而且不失器宇軒昂。她雖然不懂明廷那些官位品級,亦不明白“千歲爺”是什麼意思,但她從這些人恭敬的態度上看得出,李文忠身份定是極其尊貴。 正在納悶之際,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眼珠一轉,挪到了李文忠的身旁,挽著他的臂彎,笑臉盈盈地說道:“漂亮哥哥,您認識一個叫李保兒的人嗎?我聽哥哥說過,他所講的這人大致和你肖似。”她越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是對的,又道:“不會真的是你吧?” 那莫羅咳嗽一聲,看了一眼謝二和隨從,森然道:“放肆,這名字是你叫的嗎?” 隨後,一臉歉意朝李文忠說道:“兄弟,小妮子不懂事,不要跟她計較。” 女子倒是不以為然,她嗔道:“兇什麼兇?名字不就是讓人喊的?” 在這個世上,能直呼“李保兒”的屈指可數,他身份尊貴,沒人敢觸碰這個黴頭。但也正如女子所言,其實李文忠並不在意。不過此時他從女子的話裡可以聽出,這果然應該時常談論自己。 李文忠微微點頭,哈哈一笑,場麵瞬間敞亮,全然沒有了窘迫感。 女子將身體湊了過來,緊貼著李文忠,不時地晃著他的臂膀撒嬌,她輕聲笑語:“我應該早點看出是你。” 李文忠知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但從沒有一個女人跟他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頓時感覺耳根火辣,又不知如何是好,一臉尷尬。 “你又胡鬧,成何體統!快去坐好。果然這小子怎麼教的你?”莫羅說著連連搖頭。 女子有些不高興,悻悻而然地放開了李文忠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文忠故意岔開話題,朝站在一旁畢恭畢敬的謝二說:“來,坐著一起吃,不要拘謹!” 那謝二聽後,撕了一小塊肉,送入口中咀嚼起來。 見他吃得津津有味,李文忠放下碗筷,也照著他的做法取了一小塊,這次他發覺,這麼個吃法似乎吃出了肉的香味。 李文忠看著謝二,思緒萬千,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沉寂了一會,問道:“謝二,我記得你是個京官,怎麼流落如此?怪不得這些年見不著你。” 謝二眼皮低垂,像是受了委屈:“我得罪了人!” “誰?”李文忠瞪著眼睛問道。 “胡惟庸!”謝二答道。 “此話如何說起?”李文忠皺著眉頭道。 謝二開始回憶昔年的事。 “那日我在巡城,胡惟庸的家奴縱馬沖撞了人,路人與之理論,遭其用馬鞭毒打。我路過於此,看不順,就教訓了他,結果這惡奴告到了胡惟庸那,之後我就被降成了百戶,貶官於此。” 那謝二喝了一口烈酒,繼續說道:“在此地終日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再遭報復,唯有整日借酒澆愁,度日如年!” 李文忠聽得,本是怒火中燒剛欲發作,突然猶豫了,他眼裡透著寒光,什麼也沒有說,心下默念:“又是胡惟庸!” 那莫羅倒是沒忍住,拍案而起,他怒道:“天下竟有這等不公之事?那京城的皇帝老……”莫羅原本隨口而出“皇帝老兒”瞧見李文忠陰著臉,立即改口:“那皇帝老子也不管管。” 李文忠嘆了一口氣:“皇上也有苦衷,但這種人總有報應的那天。”他神色非常堅定,相信這一天終究會來! 酒飽飯足。 謝二早就準備了熱水和乾凈的衣物,派人候著。李文忠堅決不允,叫他不要這麼客套。 李文忠有個習慣,從不在任何人麵前袒胸露背,他幼時逃難,衣不蔽體,留下心靈的創傷。 他忽然想起那幾個受傷的苗兵護衛:“找個大夫來!” 那謝二不由得一愣:“千歲,您病了還是傷了?”李文忠擺手否認,將女子路遇劫匪的事告知了他。 謝二有些震驚,眉頭緊擰:“兩個月前,朝廷送給養的車隊也曾在那裡被劫,不過奇怪的是,這幫人知道是朝廷的物資居然放了行,毫發未損。” 李文忠聽得,亦很吃驚,他越想越不對勁,那幫匪徒逃離時隊形十分有序,並不是江湖綠林那般倉皇流竄。 這裡麵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勾當!李文忠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爭,他有著敏銳的直覺,能預知敵人的下一步行動,所以幾乎少有敗績。 “千歲,您先去沐浴,水要涼了。”謝二態度委婉地催促道。 李文忠微微點頭,支走了澡盤邊候著的仆人,脫掉了衣物…… 奔波了一天,確是累了乏了。坐在水溫合適的澡盤內,十分愜意。來到南疆後,李文忠終日忙於軍務,根本騰不出時間,就算這簡單的泡澡也是一種奢望。有時候他羨慕那些平頭百姓的生活,無拘無束,沒有那麼多勞心之事。 太舒服了!李文忠眼皮漸漸下垂…… “咣”地一聲,門被撞開,李文忠被驚醒。 是她!李文忠慌忙捂住胸口身體蜷作一團:“你……你……怎麼不敲門!” 此情形,女子先是吃驚,再是原地一怔,很快反應得來,忙捂著眼睛,背過身去“沒看到!沒看到!” 李文忠羞得麵紅耳赤,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外,而且還是個女人,這次麵子丟大發了! 回過神來,他知這女人莽撞,也非有心為之,他吼道:“還不快出去!” 女子自是受了驚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頭也不回的跑出門外。李文忠手忙腳亂地套上衣物蔽體,衣服上立即顯現水嘖。 “你找我什麼事”李文忠哼了一聲說道。 “我那間房臭死了,如何睡得?”她捂著鼻子露出嫌棄的神情。 驛站寄宿多為來往操辦公務的公差,他們風塵仆仆,不拘小節,都是些倒頭就睡的粗人。驛站的打理人員也遠非城裡客棧的打雜夥計那般精細,房間自然不會那麼潔凈,腳臭、汗臭混雜著,確實讓常人無法忍受。 “你還挑,沒叫你睡那荒山野嶺已經不錯了。”見她嘟著嘴,如霧的黑發,與那雪白的麵容,李文忠心軟了,心想他一個女人睡那種房間,也實為不妥。於是,他拉著臉:“好吧!你睡我這。” 李文忠住的是間專門為官員準備的上房,裡麵不但寬敞、乾凈,還有些諸如馬桶之類的居品,不用半夜起身去公用茅房。 “那你睡哪?”她問道。 “我能睡哪?去你的房間唄。”他說著便往過道的盡頭走去…… 望著李文忠離去的背影,揀起他換下的衣物,放在鼻子前輕輕聞了一下,嘴角上揚,“哼“”了一聲,”嗬嗬一笑:“也是個臭男人!” 次日清晨。李文忠一行人用過早點便要繼續上路。 臨別前,謝二見李文忠馬匹不夠,親自挑了幾匹最好的馬贈予他。 李文忠不受,說朝廷有製度,非公差人員不得擅自私用官馬。 謝二不敢勉強,送一行人數裡之外直到消失身影才悻悻而回。